他在哭嗎？

沒有辦法看清他的表情。

像這樣因為她的關係而把他牽扯到複雜的案件，打亂他平靜有序的生活，這已經不是頭一次。

那些悲傷的故事和沉重的情感他明明沒有必要承受。

「中谷君，是教授最得意的學生。」

栗林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中谷哲也。這次案件的犯人，同時也是死者。

昏暗的研究室裡只剩下她和背向她的他。

在交待完案件的詳情和後續之後，內海呆站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偌大的研究室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安靜得讓人心慌。

早在七年前石神事件後她就看過他這副樣子。她也曾很認真地思考過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再擅自帶着那些古怪的案件去打擾他的生活，是不是不應該再讓他承受那份傷痛。

後來是他主動致電，委婉地告訴她不需要介懷，她才又再恢復到往常一樣，時不時帶著古怪的案件去尋求他的幫助。

然後，這一次又再......

「......妳在哭嗎？」

「......沒有。」

「在哭。」聽到哽咽聲的他轉過身來看著她，漆黑一片的研究室裡只有她的一雙貓眼閃着亮光。

「你……為什麼？」他問。

「七年前，我跟老師說好要為你分擔一半的痛苦，但是直到現在我似乎都做不到。」

他沉默不語。

「所以可不可以至少，讓我代替老師你哭？」

飛快地逃離熟悉的家中，幾乎是奔跑到停車場，手忙腳亂地在黑色的包翻出車匙，慌張地弄了半分鐘才終於把車啟動。

內海踩下油門，沿路一直叫自己冷靜一點。

可是只要稍為安靜下來那個畫面就在自己腦中不斷出現......

他安靜酣睡的樣子份外好看，細長的睫毛根根分明，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紅唇在陽光底下都顯得格外迷人......

而他如今正躺在內海家裡的單人床上......

迎面一輛黑色的私家車駛來，內海一個急轉彎正好避開，心有餘悸的她決定把車停在路邊稍稍冷靜一下。

她在胸前握緊了拳頭，深了一下呼吸。

對，雖然這件事真的一點真實感也沒有而且她一點也不想相信，但這個真的絕對不是夢也不是誤會。

她和湯川真的做了朋友間不可以做的事。

早上起來的時候渾身酸痛好像被碾碎了一樣，在鏡子前一看脖子上還留有清晰的吻痕 ，抬手一看手碗上還有被大力掐緊而造成的瘀青……種種證據都曖昧地暗示着他們在漫漫長夜裡做了什麼事。

加上她也的確對昨晚的事有點印象……

在帝都大學離開後兩人因為湯川學生的案件而悶悶不樂，一路沉默不語。在氣氛尷尬到頂點之際，內海提出去路過的居酒屋喝兩杯的建議……

兩杯下肚後兩人之間依然持續低氣壓，但是後來說了什麼怎麼回家內海就記得不清楚了，感覺遙遠得真的像個夢。

今早起來的時候內海看著身旁熟睡的他只想大叫十分鐘，但是為免造成吵醒枕邊人然後你眼看我眼那般尷尬的局面，內海還是放輕動作然後留下一張便條便離開了。

她撫着額頭陷入了萬般的悔恨。

看來好一段時間不能再出現在帝都大學了。內海暗暗的想。

在木門被聶手聶腳地關上後，湯川從床上坐起。

昨天太過匆忙沒有仔細觀看，現在在室內內環視一圈發現他現在身處的這個家實在……有點亂。

衣服四處散落，床邊放着幾本看到一半的雜誌，抽屜也處於半開的狀態……

真不知道是工作太忙碌以致無暇收拾還是本身性格就大大咧咧毫不在意……湯川細想了一下推測着大概是後者局多。

說起來那個女人昨天不知道是受氣氛的影響還是兩杯下肚有點微醺所以缺乏判斷力，在他送她回家然後叫她開門時她居然就真的開門讓他進去……

湯川突然對她如此沒心沒肺的行為感到擔心起來。

她跟別的男性相處的時候也是這樣多……破

綻？

有別於一般單身女性，內海的家以素色為主，雖然她自己說自己喜歡粉色，卻很少把華麗可愛的物品帶在身邊，一切均以樸實為主，就跟她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清爽舒服。

啊，除了這個以外……

湯川的視線停落在隨便堆放在沙發的內衣上。

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一直放輕動作卻頻頻弄掉東西發出巨響的她……

到底她是怎麼當上刑警的啊？

湯川盯著小茶几上的小便條，揚起了嘴角。

傍晚，內海在被忙碌的工作折磨了整整一天後已經身心俱疲，但是只要稍微安靜下來就會不自覺想起他的睡顏，心臟無法控制地跳動到有點疼痛。

她今天給自己的任務就是躺在家裡邊吃零食邊看電視然後什麼都不想。

下定決心的她從自己的帕杰羅裡鑽出來走向公寓，從包包裡拿出鑰匙……

咦？

手裡的鑰匙完全沒有辦法插進匙孔裡，內海仔細地觀看手中的鑰匙的確是她家的鑰匙，抬頭看一看門上的數字——303，是她家沒錯啊，門牌也明明確確寫着“內海”二字。

「到底是怎麼回事！」

半個小時前，內海在家門前左思右想後得出一個結論就是【一定是湯川學做的好事！】，結果在她撥通電話後對方居然說他正在做重要的實驗讓她有事就去大學找他。

再然後就是半個小時後內海來到了帝都大學的第十三號研究室，在湯川學副教授面前大聲質問。

「一來就大叫大吼的，你倒是具體說明一下到底是哪件事啊。」某副教授拿起黑色的馬克杯，悠閒地喝了一口咖啡。

你還在裝！內海在心裡怒吼。

「我不是留了字條給你告訴你我家的門鎖壞了門不用鎖只要帶上門就行了嗎？你照辦不就得了？」

身為刑警的內海當然還是有基本的防盜意識，但是大約在一週前內海就發現自己家門的鎖有點問題，如果外出的時候反鎖之後就會很難打開。正想着要更換時就遇上了一件奇怪的凶案，忙着四處奔走調查的她不要說去修理，根本連待在自己家裡的時間也少得可憐，結果就一直由着它直到現在了。

沒想到湯川學居然果斷地把她整個鎖換掉了，而且還不給她留下新鎖匙，逼得她不得不來大學找他……

內海看了看一副事不關己悠然自得的湯川，不禁翻了個白眼，感覺自己隨時都會喪失理智衝上去咬死這個狡猾的男人。

就在內海氣憤得找不到言語之際，湯川已經站起來脫下了實驗袍，換上了厚大衣。

「你去哪裡？」

「去你家。」

哈？

「真是的，你怎麼可以把我家的鎖換掉了還不哼一聲！我今天要是加班到深夜然後又找不到老師你的話，你是準備讓我在路邊露宿嗎？」內海一邊開車一邊對着坐在副駕駛座的湯川喋喋不休地抱怨。

多虧了湯川做的“好事”，今天早上的尷尬瞬間煙消魂散，內海的內心只剩下燃燒得異常旺盛的怒火。

只是，內心的一角或者也稍稍地覺得鬆了一口氣。畢竟破壞“朋友”這層關係，其後果是不敢想像的。

至少如果今天不是湯川把她的鎖換了，或者她真的能躲他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也說不定。

不過話說回來，他居然一聲不哼就自作主張這件事怎麼想都很難不讓人氣憤。而且明明把新鑰匙交給她就可以了為什麼非要親自去她家裡？質問他的時候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不回答而且居然還反過來命令她開車……如此想着的內海又忍不住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打算說明一下你換了我家門鎖的理由？」見湯川不理她，內海又繼續說。

「……作為一個刑警連自己家門都不鎖上就出門，你的防範意識也低得太離譜了吧？這簡直像是在告訴賊人“請隨便進去”一樣。還是說……你這個人向來都那麼隨便，不論是誰都能放進去？」

「什麼意思？」內海忍不住皺起眉，「所以你拐了那麼大個彎是想說我是一個隨便的人？」

隨便不鎖門就外出，隨便在深夜讓一個男人進家，然後隨便讓他在家裡過夜？

湯川回看她一眼，淡然地擠出一句，「專心開車。」

內海瞬間氣得頭上冒煙。

一陣沉默後，兩人已經回到了內海的公寓前，把自己的車泊好後內海看着跟着她下車的湯川感到有点不知所措，思前想後了一會後還是決定叫住他。

「到這裡就好了吧？鑰匙給我。」內海站着不動，向湯川伸岀了手。

「對好心幫你換了門鎖的人應該是這種態度的嗎？」

……又沒人要求你那么好心！

「真的非常感謝湯川先生你幫我換了門鎖，給你造成困擾非常抱歉……這樣好了嗎？」內海咬着牙向他彎腰道謝，在湯川微笑着說岀很好兩個字後又再伸岀手，「鑰匙！」

然而湯川卻沒理會她，徑自步上公寓階梯。

「喂！！」內海急忙追上去。

就在湯川拿着她的鑰匙打開了她的家門並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準備進去之際，內海把他攔下來了。

「你到底想干嘛啊？這又不是你的家，不要自岀自入好嗎？」

「怎麼了？昨天不知道防備今天倒是突然學會了？」

「你不要說得我好像很隨便似的！」內海噘起嘴一把把湯川手裡的鑰匙奪過來，「我又不是隨便是誰都會放進來的！……因、因為是老師你所以才覺得不用鎖門也可以，覺得讓你進來也可以……倒是老師你，總是把門鎖起來不讓人進去呢。」

悲傷也好，喜悦也好，總是收在門的後面獨自品嘗。

「……我沒有。」

「……好了，你趕快回家吧。再見。」意識到自己已經因為激動而說了多餘的話的內海立即打斷了這個話題，把湯川推離了大門後便帶上了家門。

很好。要是不在這裡打住搞不好又會發生什么不能自控的事了。說到底發生了這種事還是先互相冷靜一下思考一下接下來彼此的關係比較好，就算做不成情侶也不該就這樣變成床伴……吧？

內海在心裡暗自誇獎自己機智，站在玄關脫下了腳上的皮鞋。

然後突然『喀嚓』一聲，內海驚恐地回頭，果然看到若無其事地打開了門的湯川。

「你……」

「我想告訴你，你還是鎖門吧，我想進來的時候，會拿着鑰匙自己進來的了。」他亮岀了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配的後備鑰匙。

「不不不，我說的不鎖門不是那個意思……」

「啊，還有，雖然我的確會小心地把門鎖上，但是你已經拿到鎖匙了吧？」

內海順着湯川的目光看向手中那串新的鑰匙，舉到面前一看上面的確有一條貼上了標纖的鑰匙，上面寫着——湯川。

誒？這是什么意思？

等等，先不想這個問題了，眼前的男人為什么開始脫鞋還脫下了大衣？

「等等，你干嘛？」內海伸岀兩手制止想進去的湯川再前進。

「我明天有早課。」

「所以？」

「從你這裡去大學比較方便。」

說完，他微微一笑，笑得仿佛人畜無害。

「……」

愣在玄關的內海半天後才回過神來，握緊了手裡的鑰匙然後暗暗慶幸自己明天不用上早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