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子端坐閣樓，一手挽袖、一手執筆，面上蒙紗，衣著十分典雅。

「樓主。」一人叩門而入，語氣恭敬，面色卻不甚好「孟澤君回信，青絲公子即將來訪。」

「怎麼就見你面有菜色呢？」女子一哂，恰恰收了完美一筆，心情正好：「坐吧，喫點茶水，消消氣。」

「此、此人如同災星！將易風樓的寧靜全打散！」那人咬牙切齒的入坐，自一旁几上沏了杯，一飲而盡，倒是顧不得禮儀了。

「但這斯還真是有那麼一點意思！」樓主輕笑，憶起去年那人的鬧場如此風光「待會兒回去好準備一下。」

「......是。」那人也沒客氣，飲盡大半壺茶才離去。臨行前，終平定心緒，將幾份信箋全數交給女子「這是各地集來的，還請樓主過目。」

待人離去，她將紙筆收了，攤開幾張捲的小信箋，細細讀了幾回。

第一張看得出是一名女子所筆，字跡秀雅，很是工整，信上全是畢恭畢敬，字裡行間藏著淡淡問候，句末還道自己寫了新譜，盼她指點一二；換上第二張紙，便是男子所書，筆力遒勁，頗有可觀，信上也沒囉唆，只那麼幾個字便結束了：近來甚好，還請樓主勿念。她細細將兩封信合進鑲了金邊兒的小木匣，才收起笑意，讀起最後幾封。

最後幾封是要湊起來看的，待拼完方是真正有用的信息。女子心細，不消多久便大抵了解了內容，面紗下她朦朧不見容顏，但到後來，握著紙箋的手，竟微微發顫，原來白皙的腕上，竟浮現隱隱青筋。

「淬毒門！這些年你做的勾當還不算，而今，卻連阿雪也想不肯放過嗎！」她淒慘道。不消幾秒迅速定了心神，提筆在另外幾張白紙上揮灑，轉眼幾行行雲流水便完筆。

閣樓紗門拉開，女子收拾好心緒，對著聞聲趕來的人道：「通知易風樓上下，淬毒門有所行動，他們近來下手狠辣，視民如芥，大家謹慎一些較好。」

「是，這便去傳訊。」

「順道將這信交給竹兒，快些。」她便是怕那女子自己得了消息，反而惴惴不安過了頭。

「什麼竹兒？」那人約莫是新來的，只好多問句。

「上京城絲竹館，交予竹姬。」

關山難越尋何處？俗事且忘寄絲竹。

京城不論什麼時節，總是熱鬧非凡，駢肩雜踏、市聲鼎沸。今兒也不是什麼特別日子，卻教原本壅塞的路更加難行。

「是發生何事，比平常還多人？」人群裡，一名年輕女子悄聲對著一旁女隨從問。女子臉上略施脂粉，更襯托了標緻面容，一襲淡綠襦裙，隱約繡著翠竹花紋，舉止秀氣，倒像哪家的名門淑女。

「您自丞相家出身的義女，近幾年才來咱們絲竹館，當然不知道這些事兒，老實說，我頭一遭遇著這些帶兵器的也嚇了好大一跳！他們呀，都是江湖人！」隨從興致勃勃的說

「怎麼一股腦兒全湧上京城了？」

「這難說了，江湖上有一個門派，叫淬毒門，算起來，還是皇城的鄰居呢！淬毒門主貼了張告示，說他......」

「告示在哪兒？可否看看？」女子眼神閃過光芒，急切問道。

「就在前頭巷口......您也別走那麼急啊！」隨從連忙趕上女子步伐，差點沖散在人群裡頭，好不容易躋身前頭，護在女子身旁，赫然發現好大一顆淚珠，滾滾滑落那如玉脂般的面頰。

「您、您......」隨從急忙抽出帕子，細細拭去女子面上淚痕「唉，這也是情非得已，淬毒門是個好派別，只是門主三弟，就是這紙上洋洋灑灑寫的這人，在外作惡多端，也實在配不得那樣好的一把劍，他才寫了這告示。」

「一把空前絕後的好劍，將引起天下多少人的利欲薰心？也因為一塊毫無靈氣的鐵塊，便要全江湖誅殺一個人？」淚已乾，心仍如火灼過那般疼......

一旁有個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的男子聞言，嚷嚷道：「一個小妮子懂什麼？此人只懂得背信忘義，敗壞規矩，斷塵劍還是自他二哥身上來的，搞不好顏二公子的死，還和那斯有關！」

經這麼一喊，周遭也開始附和：

「有仰門主大義滅親，以前還顧慮淬毒門上下，現在終於可以放手一搏！」

「大快人心！」

女子貌似再也受不了，便帶著隨從默默離去，遠離那陣喧嘩，原以為能不再聽到那些批評詞眼，但不知道是誰，又登高一呼：

「像顏誓雪這種王八，人人得而誅之！」

她腳步一頓，轉過頭，不知在思索什麼，一雙眸子如易水、如秋風，剎那湧過極為複雜的情緒。經隨從詢問，她才回首，勉強勾出笑容：「沒什麼，稍晚還要去調琴會客呢！」

暮靄沉沉，夕陽染紅半片天，幾隻歸巢的渡鴉飛過，街上人們三三兩兩也回家團聚去了。幾個擺晚市的攤子正忙碌著，而大道上，好幾輛達官貴人的金轎子正停在絲竹館前，便因聽聞竹姬今晚將親自宴客，原來十幾人的廂房，硬是塞上多一倍的人數，幾個江湖人士沒見過這等場面，也擠在廂房門口探頭探腦。

待客人坐定，夜色已沉，水果亦上了幾輪，奏樂的一披換過一披，終於，樂聲漸歇，一名女子自屏風後款款走出，如步金蓮，面上蒙紗，只露出那雙清澈雙眼，從隱約可見的輪廓便知是名佳麗，雙手抱琴，微微向在座賓客行禮後，將琴擺正，纖纖玉手如飛鳥驚鴻，一首首曲子流瀉而出，皆是磅礡有力，眾人無不瞠目結舌，一介女流，竟能奏出波瀾壯闊之勢，聽一曲琴，彷彿正聽江、聽河、聽海，凌雲霄之上以觀天下，倏忽間又是好幾首曲子。正當眾人懾於肅殺琴音，沒料風調一轉，萬丈紅塵卻是頃刻間給細細收入湖水柔波，成了波瀾不驚。她垂下眼睫，彈撥淒美哀婉的音律，朱唇輕啟，和著樂音歌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曲未停，琴未止，卻已贏得滿堂喝采。竹姬一雙明眸映著燭影搖曳，幽幽望向綺窗外，看著深沉夜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窗外大風颳過，吹落那張引起江湖騷動的告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