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動物共和國】（十二） （逢周二，五刊登）

作者︰貓仙人

（前文提要︰醫生受政府威脅，要把少年送入精神病院成為實驗品。他於心不忍，想起母親以前的囑咐，終冒險帶走少年，展開逃亡之旅。）

其實車子沒有遇到任何阻撓。

平平靜靜走過廿一分鐘。醫生電話才響起，沉默打破。

醫院來電，醫生考慮應否接聽，最後還是按了免提裝置。

「喂……」

「醫生，你在哪裡？」

「正在見一個病人。」

「那份文件填好沒有？」

「嗯嗯，我會處理。」

車子駛到十字路口，交通燈亮起紅色。

應該哪個方向？沒有頭緒。

直去二百三十公里就遠離X城的大北方，人煙罕至的荒蕪之地。

有把聲音說，「到那邊。」

交通燈開始倒數。還有十秒就轉綠。

十、九、八、七……

真的要去？去了可能不能回頭。

六、五、四……

去了有何打算？沒有的。

三、二、一……

「去了再算！」

他踏上油門，車子加速前進。

*****

車子好像彗星，朝著一條未知的軌道，往宇宙盡頭高速而去。

車外一切是浮光掠影，一格一格連成當下，成為世界的整體。

要不是遇上必然遇上的第一個彎，速度不會驟降到每小時二十公里以下。

這個彎急速得比噴嚏更突然，少年的大頭成了流星槌，險些敲碎旁邊的車窗。

「忍耐一陣吧！」醫生緊張。

「不行了！我想嘔~~」少年說。

「別嘔！車子新買的！」

醫車煞停車子。

醫生把車子停泊一處草叢裡，手指遞出窗外指著遠方的隱蔽點。

「去那邊嘔出來。」

「現在不想嘔了，反而想拉屎……」

醫生皺起眉，拿出紙巾給他。

「有沒有廁所？」少年問

「小朋友，我們在逃亡呢。」

「有沒有廁所？我快不行了……」

醫生擰著頭，落車帶少年走去附近小村。

小村由排排村屋搭建而成。時值傍晚，村上小巷沒有人，冷冷清清。

村屋疏疏落落，裡面或明或暗，琴鍵奏出合家歡時間的歡笑聲，跟巷頭巷尾的寂靜格格不入。

一支橙黃光的路燈，把低迷的光線照到附近一間僅有的雜貨舖。幾個大叔及老伯，叼著香煙打啤牌，輸了的人不服氣，猛力把牌丟到台上。衣襟裡丟出錢，要來另一局。

「請問有沒有廁所？」醫生帶著少年走到。

貌似八哥狗的大叔，略指雜貨舖裡頭，眼睛也懶得看醫生及少年，繼續賭局。

少年取過紙巾，直衝到裡面的廁所。

收音機傳來「咇咇~~咇咇~~」幾聲，代表快要報導新聞。

八哥狗調高聲浪，縱使幾個賭客沒有心情，這都是習慣驅使。

「一則特別新聞。今日下晝三點，都會醫院一名精神科醫生，懷疑擄走病童，警方現正全力緝兇。該醫生名叫……」

煙霧彌漫，賭客聚精會神。沒有人理會新聞，醫生的冷汗卻流個不斷。

好彩是賭客，賭局緊要過一切。

小鬼完事沒有？快點出來吧！

這時候，街燈下兩個人走來，他們穿著制服，是兩個軍裝警察。

醫生一凜，退到雜貨舖裡，躲在貨架之中，偷偷注視外面的人。

醫生留意到，八哥狗把兩張大額紙幣分別交給警察。雙方手法之自然，就如吃喝拉屎。

「有沒有見到可疑人？」警察問八哥狗。

「？」

「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及十歲男孩。」

「什麼料子？」

「拐帶兒童。」

「變態佬嗎？」

「今時今日什麼人都有囉！」

賭客們七嘴八舌，沒有人記得醫生與少年的身影。八哥狗保持沉默，警察打量著他的神色。

「你知道什麼事嗎？」

「……」

醫生著急，要不是帶著少年，早從後門溜走。他往裡面退，眼睛不離外面的一舉一動。

八哥狗跟警察說過什麼，指著裡面，他們便走入雜貨舖。醫生趁他們未發現自己，便走到廁所門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怎麼辦？他買大小，落注，敲門，問少年完成沒有。裡面傳來花灑聲！天啊！幹嘛？買錯大小？少年答，這裡有大浴缸，很久沒有見過了！我要洗澡，大便完後洗屁股，這才乾淨。別洗了！這個時候……

兩個警察走入雜貨舖，逐步朝著醫生的方向走去。醫生叫少年，關水喉！但少年就是沒有理會，還要唱起歌來。他最喜歡的那首卡通主題曲。警察轉個彎，就會發現醫生之際，但見他們竟停在冰櫃前，抽出兩條雪條，一人一條，錢也不付就回去店舖門口。

虛驚。

少年出來，醫生著急地把他從後門帶走。

他們穿過後巷，拐出路口，卻見八哥狗叼著新香煙，正在等候他們。

醫生警惕起來，拉得少年的手更緊。

*****

「你知道什麼事嗎？」警察問

「……」

「是不是有可疑人？」

「沒有啊。」八哥狗搖頭。

「那好吧。如果有什麼發現就告訴我們。」

八哥狗點頭。

「有沒有脆皮雪條？」

八哥狗指著店舖裡的位置。

「別去廁所，屎渠爆了，很髒。」八哥狗不經意說。

*****

「為什麼幫我們？」

「我不喜歡他們。聽到電台廣播，估計你就是那個醫生。」

「……」

「你應該不是變態的，否則小孩怎會拖著你的手？政府詆譭別人，我聽過很多，你們應該是他們的敵人。」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當然，我亦是生意人，想跟你談生意。」

八哥狗吃江湖飯。其中一樣生意是走私人蛇。他老實告訴醫生，沒有他的協助，醫生逃不了的。當得知醫生與少年要去大北方，八哥狗便問，你在那邊有誰接應？遇截查又怎麼辦？醫生衝動行事，沒有細心考慮過，自然沒有頭緒。八哥狗給了醫生一些專業意見，好似醫生給病人的意見一樣。八哥狗說，我有一個兄弟在大北方，醫生若去那邊，可以由他接應。

八哥狗數出這些年的成功案例，拿出一份清單，都是些孕婦、妓女、黑道、學者、議員、背叛政府的人，許許多多成功抵達大北方。八哥狗說，「若交給我處理，成功率會大增。」醫生看著清單，驚訝這麼多人逃到大北方？八哥狗說，「在這裡生活不容易。有些人想從大北方，偷渡去Y國。」部份成功逃離國家，寄回感謝信，盛讚八哥狗有品德、有愛心、無私、有型、帥得出奇、俊得美麗、大夢想家，各種各樣的讚美也有，某妓女甚至向八哥狗求婚。

醫生想，Y國確實是人傑地靈，人人愛之。

「你被通緝，車子都曝光了，讓我劏掉吧，放心，不留痕跡。」八哥狗會再安排醫生及少年用其他方法逃走。當然，收費不便宜。醫生半信半疑，會不會騙我？八哥狗道，你大可以用性命去賭，「不過越接近北方，便衣警察越多。到時就不能返轉頭，我亦未必幫到你。」

「兩個人有沒有折頭？例如二人同行，一人價錢？」醫生問。

醫生精打細算，逃忙不忘議價，但八哥狗鐵價不二，搖頭，告訴醫生一個數字。

「那我的車子呢？可以抵押多少？」

「哈哈。別說笑。你的車是逃犯車，處理它有危險，不是一般劏車。」

「真懂混飯吃，」醫生想，「肉隨針板上。」

「江湖飯風險大，賣命的，索價高一點無可厚非。」八哥狗補充，「雖然你可能覺得我佔你便宜，但我沒有。而且我由衷敬重你。」八哥狗吹出煙圈，凝望醫生與少年。

少年天真地捕捉八哥狗吹出的煙圈。

煙圈散了，八哥狗再吹。

當晚，他們留在雜貨舖的地牢。

*****

醫生與少年半夜被吵醒，看錶，才兩點半？

八哥狗說，雖然車子劏了，但三個鐘前，他發現警察加強本村警力，「估計該是沿路有人見過你的車。但之後車子失蹤了，他們推測你在本村。」

醫生與少年換了八哥狗帶來的衣服，跟他離開地牢。

周圍不時有警察巡邏，八哥狗沒有開電筒，他抄山澗小路，避開警力集中的路線。

天朗氣清，憑藉月光，晚間的山路黑白隱約可見，走路時，儘量沿白色地帶走。那是石路，很穩陣，相反黑色的影子，可能是深坑，踏上去有危險。

「是回動物共和國嗎？」少年問。

醫生沉吟。

「我們去哪？」他轉而問八哥狗。

八哥狗指向山下。河川。他說，「可能會遇到小動物！」

「好呀！可以回動物共和國了！」

三人上上落落，走過幾段路，終於摸黑攀過佈滿大石的路，落到一個停了小船的位置。嚴格來說，這不是渡頭，只是一個容易上船的地方，一個船夫拉著小船等候。

八哥狗說，這條河雖可直抵大北方，但醫生與少年不會在終點落船，船會在中途停泊，到時有另一幫人接應。

醫生與少年坐上小船。

船開，再見，八哥狗的身影越來越細。（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