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眼前的景象，害怕地吞了一口口水。
前方有一條無比蜿蜒、漫長的通道，通道兩側由雙手叉腰的學生們所排成。
我感到壓力極大，不想走進去，想要從旁邊繞過，卻跳出一群學生阻擋我的去路，我認出，他們是我的同班同學。
「你們要做咳、咳、咳咳咳……做什麼？」該死，緊張到被口水噎到。
「瞧你這落魄樣，還想要跑去哪？」
「我不該被如此對待！」
「這可是為了你準備的特別待遇，你可要好好享受。」
他們強拉我，逼我進去那通道，每當我經過，那些學生就會用手肘使勁頂撞我。
上禮拜，我才剛被他們摧殘，身體還留有不少瘀青和傷口，現在又被這樣攻擊，疼痛讓我意識無法集中，精神渙散，倒了下去，我的臉頰狠狠和地面磨擦，但我無所謂，我不想也無力站起來。
正當我要昏睡過去，一股冰涼使我瞬間回復意識。
他們居然拿水潑我，這感覺是冰水……我掙扎動了動眼珠子，畫面有些模糊，我彷彿看到一群惡魔圍繞在我身邊，俯視著我。
我流下淚水，再度闔上眼。
我再次醒來，發覺自己在保健室，旁邊坐著一個我認識的人──胡漢銘。
「漢銘，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開學後，大家要這麼殘忍地對待我？」我和他是好友，曾經在高一同班。
「你難道不明白嗎？」
我搖頭。
「你還記得，我們高一的時候，全高一的學生同心協力，向學校申請，在校園內堆骨牌，希望能破世界紀錄。」
我不可能忘記，這個計劃提出的時候，因為佔用的區域太廣，有許多老師和高二、高三的學長姊反對，所幸，最後我們成功說服了他們。
「我當然記得，我還是總工程師呢！」當時，全校都戲稱這是件大工程。
「這就是關鍵，我們的骨牌並沒有成功，中途就斷掉了，所以，大家都怨恨你。」
我不敢置信，「怎麼可能，那時候，大家不是哭著擁抱彼此，安慰說沒關係，期待未來有機會再來一次嗎？」
「你不要傻了，大家辛辛苦苦，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充滿雄心壯志，想在世界紀錄鑑定小組面前，展現最完美的成果，結果呢？沒有想到居然失敗了，大家的疲倦、鬱悶、怒火、委屈和不甘，又該去哪宣洩？總不可能憑空消失吧？而你是總監督人……」
「所以，他們才這樣對我？」太可怕了，那是純粹滿滿的惡意！
「我也被他們算是其中一員，你知道的，開學至今，我沒有對你動手過，他們人太多又不理智，我不敢……為你說話。」
「沒關係，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勉強對他笑。
「我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吧，我現在只能夠信任你了。」
「有一個方法或許能帶你逃離這困境，你必須重新相信自己和他人。」
「是什麼？」
「你再辦一次破世界紀錄的活動，我已經想好項目，只不過你得要有勇氣和心理準備，這次追隨你的人並不會像以前那麼多。」
我緊握他的手，重拾希望，「至少，我能喚醒某些人，停止對我的暴行。」
我感激地收下他提供的項目企畫書。
隔天，我又面臨那險惡的人體通道。他們嘲笑我的髮型，我咬牙，拿起擴音器，打開開關。
「各位，你們看看我的頭，我不是來搞笑的，我買了這頂長假髮，還用強力膠黏在我原本的頭髮上，就是為了表示我的決定，和我再一起挑戰一次世界紀錄吧！願意的請過來找我。」
鴉雀無聲，沒有人移動腳步，果然不可能馬上就有人支持。
結果，我一樣被他們強迫送進通道，接受折磨，嘴唇甚至被菜瓜布磨到流血，但我能感受到，似乎比較少人參與對我的圍毆了。
終於，一個禮拜後，有幾個人願意加入。我告訴他們，要挑戰的項目是，將成員的長髮接在一起，一起生活半個月，為此，有愈多人參與，愈有價值與榮譽。沒想到，只有一個人選擇退出，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和他們討論，是用真髮還是假髮來接，比較好？全體都一致認為，大家一起努力留長髮，就是要用真髮才有意義，我們這幾個人便成為創始元老，開始跑去各班招兵買馬。
漸漸地，團隊突破十人、五十人、一百人……
然而，那些恨我的傢伙，卻還是不肯饒恕我。每次，都來欺負、打壓我們這個少數群體。於是，我只好孤身一人，去找他們的頭領們，約定好，以後的攻擊行為，都針對我一個人就好。
我當然也有找過老師和主任，可是，往往卻只得到「我會再仔細觀察看看」，這樣沒誠意的回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些傢伙裡頭，有些人的父母是政府官員和財團老闆，所以，老師和主任才不敢吭聲。
我希望不是。
十一月中旬的校慶，我們想在校內進行宣傳，向學生會申請了一個攤位。想當然，那些人依舊又來鬧場，把前來詢問，對我們計劃感到有興趣的同學通通趕跑。
我沒有辦法容忍事情繼續惡化下去，也捨不得看見大家的熱血和努力被踐踏。本來我是待在攤位裡，在處理下一波宣傳的規劃，卻不得不走出攤位。
幾位夥伴拉住我的手和肩膀，「大哥，你不要走出去，這裡讓我們來處理就行。」由於我是發起人，他們便尊稱我為大哥。
「我，孫文，在此謝過各位兄弟姊妹的好意，然而，外人到我們門庭叫囂，羞辱我們的精神，試圖削弱我們的士氣，實非我所樂見。」
「可是，大哥，你出去不就是一種示弱嗎？」
我輕拍大夥兒的肩膀，「我這是以一時的低頭，換取未來的抬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我緩緩走出去。
「黃孫文，你搞什麼鬼！黏長髮就算了，穿中山裝來是要幹嘛？」
「那只是我的個人愛好，不談這個，今天你們來又想怎樣？不是談好了，只針對我嗎？」我握緊拳頭，無法接受別人言而無信。
「對啊，所以，我們在等你這縮頭烏龜出來。」
我回頭看了眼夥伴，撐起笑容，揮揮手，順從地跟著他們走。
不知道他們是有多想除掉我，竟然準備好一台古代押解人犯的囚車和頸手枷。我就這樣被載著遊街，被眾人丟臭雞蛋、爛番茄、乒乓球、板擦等，加上因為是中午時刻，天氣炎熱，我感到萬分痛苦。
這時，有人拿一桶水潑我，我舔著殘留在嘴邊的水，覺得像重生了，我轉頭看，潑我水的人原來是漢銘，我朝他微微點頭，表示感激。他一定是假借對我發洩，實則偷偷讓我舒服一點。
就這樣，我們忍到了高三上學期，大家的頭髮都長到長過腰了，連我的也是，而成員來來去去，最後總共有一百五十二人。
在正式開始挑戰世界紀錄之前，我們決定要先接上頭髮，生活幾天當作練習。我們向學校申請借用游泳池的洗浴間還有大禮堂，獲得同意後，便各自回家把輕便的行李帶來，在學校合宿。
為了不要在挑戰過程中，頭髮斷掉而功虧一簣，我們徵求世界紀錄組織的同意，得以使用強力膠。
大家的頭髮都上好膠，接合在一起後，我們變成一條極長的巨蛇，這時，真正的問題才開始浮現。
例如：下課時，有些人想上廁所，有些人不想，但是一個人要去，其他人就得跟著動，想吃晚餐，就得跑好幾家便利商店，才夠所有人吃飽。相較之下，洗澡還比較簡單，就是按照隊伍洗過一遍，只不過衣褲全都得改造，割開分成前後兩片，再用魔鬼氈接成原樣。
我們逐漸習慣，心中充滿自信，便和世界紀錄組織聯絡，請他們派專門小組來跟拍半個月，做驗收，他們馬上就答應了。
我和大夥兒喜不自勝，一起出門買飲料和小吃，打算慶祝慶祝。不料，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明明我們行人穿越號誌還是綠色，處於可以通行狀態，卻有好幾輛大卡車從不同方向朝我們撞來。
我們閃避不及，因為頭髮的關係，所有人都無一倖免，有人失去呼吸，有人受重傷，有的因為衝撞力道過大，整塊頭皮都被頭髮給撕起來，我就是這樣，整個頭血淋淋，血不停往外流。
我倒在地上，看到幾個人影，是胡漢銘和幾個穿西裝的男子。
「漢銘，快……快打……救護車。」我向他求助。
他蹲下來，微笑，對我說：「你這蠢貨，在我身邊的是世界紀錄組織的人，你知道嗎？你只是我用來破『史上最長惡作劇紀錄』的犧牲品，從高一到現在，超過兩年，都只是為了整你，那些卡車可是組織自願提供的，他們很樂意見到又一個新紀錄的誕生。我獲得紀錄了，而這些人都是因你才陪葬的。」
這時，我才了解，肉體的傷害不算什麼，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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