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臨,萬籟俱寂,黑暗吞噬一切的顏色,只留下他龐大的旗幟,使得整片天空失去了他本應該有的光彩,就連潔白的雪也黯然失色,他的累積宛如一個笑話,還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大地間呼呼作響,時不時便有一場降雪驟降於此地,甚至特別照料了漢密敦王國,農作物不是鋪上霜,就是被活埋,不過沒人會為他們感到難過了,因為人都走光了——不,是落荒而逃。
男人在雪地裡努力前進,用他的貂皮大衣盡力蓋住身體,但他還是發抖著,鬍鬚結凍讓他看起來更狼狽。他雖是最早走的一個人,財寶卻連一點都沒帶走。
現在他的狀況,說好聽一點,是累了,在雪地裡踏著沉重的腳步;說難聽一點,他已經失心瘋了。
這傳出去能聽嗎?他曾經是兩個國家中落腳,也都成為當地最富有的人之一,現在卻淪落到沒有豪宅、馬車,甚至連隨便兩枚銀幣就可以買到的僕人都沒有。
男人在寒風中發著抖,嘴裡喃喃著一些聽不懂的話語,好像還堅持著自己的意見,漫無目地往北方走,說不定是因為派宣特和此時的他是一樣的狀況(派宣特的英文為Patient,有病人之意)。
他還記得他曾經答應過某個人,要留下來,不會逃走,不過這一切在他女兒逃走的那刻就改變了。
他憶起三十分鐘前的景象。
「父親,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我必須……呃……先走。」他還記得那時,凱莉絲特支支吾吾道兩隻手不停搓揉著。
泰倫稍稍皺起眉,額頭上全是汗水,他還在為剛才的失控感到失禮。「為什麼呢?我的女兒?」他打算採用溫柔一點的方式。
她只是搖搖頭,拒絕回答。「我需要去。」
泰倫嘆口氣。他可知道他女兒的個性,如果不讓她去,她之後也會偷跑。他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他那條昂貴的名牌手帕擦去汗珠,以警惕的口氣說:「好吧,要快點回來,現在真的很危險。」
沒想到她一去不復返。
泰倫懊惱地想著。接著迎面而來的是槍聲四起、帶有異國口音的吼叫,在這種時候,守護主子會有什麼用嗎?當然是自己逃走——留下泰倫這個男人在雪地裡。
姑且不論那些沒有血緣的,他培養多年的女兒也就這樣不見了,留下他一個老人家在這裡。他年紀不小了,沒了孩子在身邊更是不好,他的計劃也付諸流水。
有人說,在經過一番刺激後就會醒悟,而如今就是他最清醒的一刻,他卻手無寸鐵——如果冰雪算是他的武器的話,那麼至少還有個可暫且替代的物品。
突然,一個火光出現在他的面前,接著是一大群穿著暗綠色鎧甲的士兵。泰倫咒罵一聲,往另一個方向逃竄。這可不是普通的軍隊,他想,這是派宣特王國的皇軍!
但就連那邊也有軍隊,把泰倫團團包圍。他把那件大衣裹得更緊,因為他冒了一身冷汗。他撈起地上的一把雪,語帶威脅。「你們最好快點給我走,我可是……可是……」他頓了一下。我是誰?是伊森的泰倫·希恩,還是漢密敦的萊特校長?或是一個叛國者?
一位士兵從馬上下來,他手持一卷卷軸。「您的身分有誰會不知道呢?」他用尖酸的語氣說,泰倫睜大雙眼看著他。我的死期到了,我要被宣判罪名了!
士兵攤開卷宗,以宏亮的聲音朗讀道:「我代表派宣特王國全體,恭迎伊森王國的真王,希恩陛下!」
◈
全國都在慶祝。
在這個打仗的期間,派宣特王國上下卻過得更加安逸,或許是因為他們有產軍火的緣故,人人手拿一杯他們所愛的酒,那份閒暇可能是其他兩國近期都得不到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卻易如反掌。
剛剛那位士兵領著泰倫來到了他們的圍牆裡,他看見奴隸們屈膝、將軍們下指令,活生生剝奪奴隸的人權,而時不時就會來一次鞭子聲。原來我以前也是那麼殘忍,泰倫暗忖。
一個身穿繡著很多勛章的將軍走了過來,他的臉因酒而紅潤。「希恩……嗝……陛下……」他誇張地鞠了一躬,呼出的氣令泰倫作噁,不禁皺起眉頭。
「安特(Ant)將軍,你喝多了。」士兵說,他的表情顯示也是同樣厭惡那個味道。
安特看起來很不高興,朝著士兵大吼:「你這個海爾(Hell)家的小鬼頭,是憑什麼對我這種態度!」
他翻了個白眼。「將軍,我姓海畢!彼特·海畢(Peter Habby)!」他再度強調道,好像是他的名字一直被搞錯的樣子。誰要出生在地獄!他的臉上如此想著。
安特揮揮手。「管你叫什麼!」他轉向泰倫。「我高貴的希恩陛下,可以恩准我領您進入皇宮嗎?我們家族從十代以前就在皇宮做事了,每個都是高官。」
「除了你。」彼特喃喃道。
但是將軍似乎沒有聽到。他見泰倫沒有回答,又講了好幾句話,最後他決定妥協,反正沒什麼比讓酒鬼不再說話來得好。
「帶路吧,安特將軍。」泰倫打斷安特曾曾曾曾曾祖父的故事。那位安特公爵說不定還有更多的「曾」,只是泰倫沒心情聽那些,更別說前提是忍受將軍的口臭。
安特要昂起頭向前走時,一個奴隸詢問他需不需要更多的酒,他卻直接往奴隸的身上吐了。那奴隸一臉驚恐,又招來將軍一個巴掌。「來什麼來!沒看到陛下走過來嗎?還不趕快下跪道歉!」他低吼道,再度踹了奴隸瘦弱的身軀。
「對不起對不起!是小的的錯!」那人趕緊跪下,眼睛不願直視兩人。
「算了!」安特啐了一口。「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就不跟你計較了!」他又踢了一腳,好像怕有人不知道他很痛恨奴隸般。
此時的泰倫覺得很無奈。又是踢又是打,這個國家甚至比漢密敦王國還要糟糕。
他轉頭看著彼特,露出一個難為的笑容。「願真神照亮你的路。」他瞇了安特一下,稍稍搖了下頭。
彼特點點頭,藍色眼珠閃爍著某種不定光芒。「您才是呢。」
當時這位王還不明白男孩的話語,只是拍拍他的肩隨著將軍離開了。
現在想起來,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迷糊的一次,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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