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葉相隨 - 第二百八十七章、回家吧

　　「呼……呼……」

　　暗夜籠罩了她，伸手不見五指，抓不到光，宛如烤箱，逼出恐懼的汗水，浸濕了衣裳床單。

　　男人分不出她臉上的晶瑩是什麼，和淚同樣鹹。

　　「安德烈說，排汗有助於退燒，不用太擔心。」

　　朵薇雅浸濕毛巾覆在白漓額上，接著擦去多餘的汗水，防止她著涼。

　　「嗯，麻煩你們了。」坐在床頭的黎炎昊，抓著那纖細的手，擔心得睡不著覺。

　　入睡前，他一得知她開始發高燒，便守在她身旁，寸步不離了。

　　「嗯……」手上傳來的力道疼醒了睡不安穩的人兒。

　　她嚶嚀著睜開眼，模糊中又見那張如噩夢般揮之不去的容顏……

　　「你做什麼？」

　　白漓驚醒了過來，男人來不及回話，她已抓起落在身上的毛巾朝他扔去，「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她這輩子不會原諒他的……

　　「好好……我出去，妳別激動！」

　　抬起雙手，黎炎昊啞巴吃黃蓮，苦得說不出話，束手無策下，暫時先退出房門了。

　　「沒事的……」朵薇雅抱著她安撫道：「我先去跟安德烈說妳醒了，妳乖乖待在這好嗎？」

　　事情剛發生沒多久，現在說什麼她肯定聽不下去的。

　　點了點頭，白漓又窩回床舖，赤色雙瞳凝望著落在窗上的水滴，看不清明……

　　「嘩啦啦——」

　　耳邊輕敲紛紛雨聲，冰涼的雨潮濕了眼眶，她多想飛到那遠方……

　　摸索著翻下樓，拍拍泥水濺花的衣裳，她像個迷路的孩子，逃出困住自己的大屋，尋找回家的路。

　　搖晃著身，走在陡峭的山路上，思念如九曲迴腸，喚不回。可是身體依稀還記得曾經走過這條……

　　回家的路。

　　滴——

　　「小白漓！妳去哪了？我們到處找不到妳？」

　　耳邊的耳飾被人強制接通，除了依稀車聲、朵薇雅的擔憂以外，還有兩個節奏不一的呼吸聲。

　　「朵朵……我想回家……」

　　白漓聲調又啞又虛弱，強撐著意識摸索歸途。

　　「妳現在是不是在無名公園？」朵薇雅猜道。

　　「朵朵……家裡失火了……我得去救媽媽、爸爸還有阿明、福伯……」

　　呆愣地看著遠方，她走過一棟棟熟悉的房，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小白漓！白家早就已經沒了！求求妳回來吧！」

　　朵薇雅心疼哭求，希望能呼喊她回來。

　　「他們還在家裡等我……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們回義大利了……對不起……」

　　回家的路，本來在那燈火闌珊處，可是她的家卻連星光都不願綻放。

　　抱著雙膝，孤零零地窩在無名碑後，倚著它尋一點溫度。

　　數著落下的雨點，一滴一點一年三百六十五，十六年了，做了五千八百四十場夢，醒來以後，或許能見到那些懷念的臉龐……

　　我回來了……你們還好嗎？

　　「小白漓。」

　　有人回應她了，不是阿明、不是父母，是安德烈的聲音。

　　是幻覺嗎？聽上去好像比平時嚴肅了點。

　　「妳記不記得，十多年前，把我從那群變態手中救出來了情形？」

　　安德烈不知什麼原因，帶著她回憶起相遇的種種，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聽，靜靜的連呼吸都好小好小……

　　「我的家族本來是英國貴族後裔，慘遭人販圍捕後，送上拍賣台，供人娛樂。」

　　「我兩個姐姐當場供人輪姦致死；一個弟弟因應買主需求，遭人斷頭；我父親被送入魚池和鯊魚搏鬥，死在鯊魚口中；我母親當時懷了個孩子，八個月大即將出生，那群變態想看看生產過程，將她開膛剖腹……以致她失血過多而亡，而孩子當場被刺死。」

　　「除此之外，家裡的傭人一個都沒留下，最後輪到我了，妳跟羅傑、傑森剛到場，一見情況，立刻標下我。你們給了我一把槍，選擇自殺；或者報仇……我沒膽子去死，所以選擇後者，跟著妳們回阿爾瓦。」

　　安德烈說得鼻都酸了，仍沒停下，「有一次，我無意脫口說妳『怪物』，被老大夫罵了一頓，才知道……原來，妳跟我一樣，都沒了家人。」

　　「妳帶著我看阿爾瓦的所做所為、告訴我那裡才是妳容身的地方，從那一刻起，我也認定了——那樣的『家』。」

　　「我跟著老大夫學醫，目的只是想治好妳的病，想成為『家』的依靠……只要妳們受傷了來找我，我會用我這雙手，讓你們能繼續活下去……」

　　「所以，小白漓……對我來說，阿爾瓦才是我的家，現在我的『家人』失蹤了，我必須找到她……妳明白嗎？」

　　安德烈像是挑出了自己的心肺，這已是放蕩的他，一聲中最真誠的告白了。

　　「擤……」

　　白漓的雙耳聽不見聲音，揚望天迎接著雨點，呢喃細語：「……我是不是死了比較好？」

　　「別胡說！任只是說說氣話而已，並沒人希望妳去死！」

　　耳邊響起男人的責備。

　　她忘了有多久，沒好好聽他說話了。

　　「可我已經……」白漓埋在膝前，緊緊抱著自己。

　　唯有如此，才感覺得到冷雨裡的一絲溫暖。

　　「白漓，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妳嗎？」

　　黎炎昊借由朵薇雅幾人，傳達自己的意思，「我母親很早就死去了、父親又根本不認我，最後我只能像狗一樣睡在街上。我從小就隻身一人，在遇上妳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家是什麼概念。」

　　「直到那時看到妳和妳父母、阿明的互動，我就想著，什麼時候自己也能享有那種幸福……我想和妳門當互對，努力工作、讀書，爬上今天這位置。」

　　「黎炎昊……」白漓無力地倒在地上，蜷曲著身，分不清楚臉上的水珠，是淚還是雨。

　　身旁變得好安靜，有沒有人跟他說說話？

　　「我黎炎昊的夢想，不是成為多有錢的富豪、多成功的企業家，而是和妳有個屬於我們的避風港……然後和妳一起慢慢變老。」

　　黎炎昊嘆了口氣，說：「所以在實現之前，若妳真的想死……不，若家毀了，我大概也沒有活著的動力了吧。」

　　他是個商人，實事求是，不輕易傾訴心裡話。這些言詞，是他窮途陌路時，最深沉的自白。

　　「我到底該怎麼做……」

　　淚如泉滾滾地落，落地的白髮染上泥的顏色，凌亂地覆在那完美的鵝蛋臉龐。

　　雨好像小了，小到她聽不見，眼前漆黑一片，耳旁湧進了許多人的呼喚……

　　「小白漓/白漓/漓爺/小白白。」

　　「我們回家吧。」

　　眼角落下晶瑩，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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