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ANA x PAPERIZE 小說創作比賽 - 自此之後，我終於解開心結-送快樂

「掰掰～～」

我用那訓練許久，稍微尖銳的聲音向眼前的孩子道別。

「掰掰～～」

看著他快樂的咧開嘴，我的心臟微微收緊。

我....為什麼要把我的快樂.....送給眼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小鬼？

長時間保持笑容，使我的臉頰發酸，心裡的聲音告訴我［我不想笑，我想哭，抱著頭蹲在地上痛苦....］

但是我的嘴角仍向上揚，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露出上排純白的牙齒。

....我好想....彎下嘴角，在還未離去的觀眾面前放聲大哭.....

「是小丑！」我聽見右手邊又有孩子喜悅的笑聲，不甘願，卻以我無法想像的速度快速轉身。

「嗨！」我盡量使聲音聽起來可愛且愉悅，即時我不想要，但是我的專業讓我做到這一點。

我的雙眼眯起，變成月形，左手拿著一整束的氣球，右手擺出可愛的姿勢，歪著頭，看見不遠處兩個綁著辮子的小女孩。

兩個人拉著父母的手，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兩人臉龐上都有小小的酒窩，一個已經掉了一顆門牙。

她們倆衝到我面前，我無法閃避，眼真真的看著她們抓住我的小丑服，一股想要把我的褲子拉下來的力道。

「呵呵....」

我不知道自己打哪來的笑聲，反正就是違背心聲的笑出來了，我好想揪著這四根晃來晃去的辮子，把它們很狠的扯下來。

［為什麽你要選這個行業?］我當時問介紹我來這裡工作的朋友，他也在這裡上班［你不覺得每天在這裡擺笑臉，就像傻子一樣嗎？］

他露出一臉神秘的模樣［不會啦，這就在挑戰你的專業啊。］最後他又補了一句［等你做久了，抓到訣竅，你就會喜歡這份工作。］

在我看來，要一個人每天在固定時間、地點保持快樂....不可能。

我遞出兩個氣球，放到她們手上。

她們倆牢牢的抓著氣球線。

「予欣、予恩跟小丑站在一起拍一張吧。」

兩個小傢伙聞言，各別抱住我的兩條腿，轉向她們父母的方向，對著數位相機的鏡頭笑的燦爛。

我心中無奈，但臉上的笑容像是畫在我的臉皮上。

［為什麼，你願意當小丑那麼久？］我記得，那是大學的時候，我問一個戲劇學院的學長。［你不會厭煩，不會討厭嗎？］

［不會啊，］學長嘻嘻笑著，一臉不正經的模樣［把自己的快樂跟別人交換一樣，我還是擁有快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每天都笑的好開心。］

［......］7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rNDTJq8b

我並沒有....得到那種快樂。

眼前閃光燈閃過，我的緊繃的笑臉仍無法放鬆。

我低下頭，對著身高只到我膝蓋的小女孩揮揮手，跟她們說再見。

....走了.....

四根辮子搖搖擺擺的跟著她們父母的腳步離去。

.....走了.....

我又［送走］一份快樂.....

這不是交換，而是送人。

我十分確定這一點。

我只是....在掏空自己的心靈罷了。

把快樂都送人了，我還能剩下什麼？

［宮羽，你是我的唯一。］我僅存的，雖然不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但是我相信她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請你跟我交往好嗎？］我想要守住她，只要有她在我的身邊....我就像找回我的靈魂一樣。

［國翃....］她張著她的櫻桃小口，黑色的眼睛張的大大的［你是認真的.....］她說到一半，收回最後的疑問助詞。

她當然明白我是否是真心的，她了解我，比任何人甚至比我都更了解。

［國翃.....］她闔上水潤的雙唇，收起驚訝的表情，用認真語氣告訴我［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她頓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我們還是朋友吧？］

聽到她那個充滿疑問的語氣...我的心都碎了［我們當然還是，永遠都是！］我說著，臉上露出違心的笑容。

什麼都沒了、什麼都失去了....我怎麼還在這裡傻笑？

「小丑哥哥？」

我聽見身後一個小女孩細嫩的聲音，語調輕柔，還有屬於孩子的可愛。

我轉過身，發現她就站在我背後。

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孩子....一個....就一個...

「那個，可以給我嗎？」

她伸長手，指著我手中最後一顆粉色氣球。

「可以。」我尖聲說道，把手裡的氣球遞出去。

她接過後沒有像其他孩子露出無比天真的笑容，只是痴痴地看著手中的氣球。

這下我可有點慌。我知道這個行業不就是要逗人笑、讓人開心的嗎？

「不開心？」我蹲下來與她同高「為什麼呢？」我在她面前使勁擺笑臉，她的嘴角卻連抽動一下都沒有。

「因為....」她的粉色小嘴動了動「小丑哥哥看起來好悲傷。」

「........」

我看著她的眼睛，嘴角差點就要垮下來，在她面前放聲大哭。

她的眼睛....跟宮羽一樣....深不見底的黑色....那種彷彿看透一切的神色....

「爸爸跟媽媽哪？」我努力抑制著想哭的感覺，忍著一股想要把她拉進懷裡的衝動。

我還以為...只有宮羽會讓我有這種感覺...找回真正自己的感覺...

女孩向後一比，比著人來人往的遊客，但是我看得出來她是隨便亂比的，因為她想了想，接著又指向另一邊。

才短短幾秒鐘她已經指了三個不同方向。

走丟了...

正好氣球也發完了...

接下來已經沒有表演了，我因該可以....「小丑帶你去玩，好不好？」

我想要....想要跟她在一起久一點...

我伸出帶著手套的手，臉上不忘大大的笑容。

她的目光在我的臉跟手之間游移。

我在她猶豫時趁機打量她。她長得和平常可愛的小女孩一樣，平整的瀏海散落在額前，兩頰圓潤可愛，小小的乳牙在她的小嘴裡格外精巧。

身上一件粉色洋裝，沒有什麼裝飾，素色的衣服格外凸顯她的臉蛋。

她想了許久，最後把小手放在我的手掌心。

...好可愛的手....小小的還有宛若嬰兒般細嫩的肌膚....

只要握在手中，心裡頭就暖的的....就像...我身體的一部分一樣。

我拉著她的手，向劇場的右側走。

我記得下一個彎就可以看的遊樂場的美食街...

在這間遊樂園工作那麼久之後，機乎所有的工作人員我都認識，他們見到我沒有卸妝便在遊樂園裡走來走去有點驚訝。

「給我一隻香草口味的冰淇淋。」

我對著站在冰淇淋攤中，滿臉錯愕的年輕女店員說。

她呆了一下，才宛若大夢初醒般全身震了一下，跑到冰淇淋機前，弄了一杯，遞給我。

「我待會再回來付錢。」我對她露出小丑如惡作劇般的笑容，她則翻了一個白眼給我。

反正我們倆認識，她要是拿不到錢，可以在遊樂園門口堵我，要不然去向我的團長告狀也行。

我牽起小女孩的手，把她拉到兩棟建築物的小縫間。

在我觀察許久後，我發現這裡機乎沒有人會經過。就算是工作人員也很少走這裡。

我背靠在城堡的羅馬城外牆，眼前是屬於親子遊樂區的雅典城。

我把手上的冰淇淋放在她的小手上，拿走她另一手的氣球，好讓我牽著她。看著她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著手中的香草冰淇淋....

她的父母會找到這裡來嗎？那麼惹人愛憐的孩子走丟了，她的父母應該很著急吧....

這所遊樂園沒有廣播系統，為了要讓遊客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玩的盡興。

每個工作人員都會配有一台平板電腦，有小孩走丟時會用平板電腦通知遊樂園裡所有工作人員幫忙一起尋找。

我看了看我們交握在一起的手....

要是把她牽出去，很有可能會被發現，我就一定得把她還給她的父母...

我一點...一點都不想放手...

要是我就這樣帶著她離開...不要再回來當什麼雜耍小丑...

［她是我的！］心裡頭瞬間閃過這句話...

但我很快的把它壓下來。

［她不是啊....］

我的手時鬆時緊，似乎被她察覺到了，她抬起頭來，用那雙透徹的黑眸看著我。

我趕緊別開臉，以免被她發現我內心可笑的掙扎。

我看見我面前的雅典城牆壁上畫了壁畫....

一個小女孩，站在兩個大人中間，兩女一男，宛若一家子，手牽著手連成一條線。三個人臉上，大大的笑容，彷彿就要笑出聲似的....

「你為什麼不笑？」

笑容果然不會感染....

明明他們笑的如此燦爛...我卻一點喜悅也沒有。

「因為它們是假的。」

「.........」

假的...笑容嗎？

明明只是一句稚氣未脫的回答，我卻沉思許久。

只有真的笑容才有辦法感染嗎？

我猶豫的看了她一下。

要用真正的心情交談嗎？

「那個....」

「嗯？」

「我失戀了。」

「....」她舔冰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以前一直暗戀我的知己，她的名字叫宮羽。我昨天鼓起勇氣和她告白....但是被拒絕了....」

「她長得很漂亮嗎？」

「....」聽到那麽直接的問話，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當然，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黑色的眼瞳十分迷人，笑的時候兩頰會出現小小的酒窩.....」我沈浸在她美麗的臉孔中，打算繼續說下去時她突然插嘴。

「她喜歡你嗎？」

「....」看著她的雙眼，我抬起一邊的眉毛。

這是....什麼意思？

她都把我甩了，還會喜歡....？

［我們還是朋友對吧？］她如絲綢般滑順的嗓音在次在我腦海中響起。

「也許....喜歡吧....」說出來後心裡頭更確定幾分。

［她不討厭我，她還想跟我做朋友....］

想到這裡我頓時心花怒放，傻傻的笑出聲來。

她看著我，沒說什麼，大概是忙著吃手中的冰淇淋。

因為天氣太熱的關係，它像是流汗一樣，她忙著把手上融化的冰淇淋舔乾乾淨。

「她...喜歡我....她喜歡....」我像呆子一樣反覆說著這句話「她...喜歡...」雖然不是愛，但是只要她不討厭我，還讓我留在她身邊，我就已經高興的合不攏嘴了。

「小丑哥哥，」她吃完冰後，用舌頭把手舔乾淨「每天都在這裡嗎？」

「...對啊，只要你到這裡來玩都會找到小丑哥哥。」當然不一定是我就是了。

「小丑哥哥都不用工作嗎？」

「.....」聽到這樣的誤會使我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想起她還是個孩子，來遊樂園就是為了玩，在她的世界裡遊覽園和工作完全沒有辦法連結在一起「我現在就在工作啊。」

「！！真的？」她驚訝的表情令人想要摸摸她的頭。

［怎麼會有女孩傻的如此可愛?］

「那我以後也要跟小丑哥哥做一樣的工作。」

我倒抽一口氣差的喊出聲來［最好不要！］

「為什麼？」這是一場很辛苦的表演。

「因為看起來可以很開心。」

.....［我每天都笑的好開心....］、［抓到訣竅....］....

「.....」我無法回應她的話，兩人陷入一片沈默。

開心的工作嗎？

［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這種工作吧。］

卻又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說，害怕傷害她幼小的心靈。

砰砰——

外頭一陣宛若爆炸般的聲響，在間隔時不時傳來驚嘆聲。我才意識到已經天黑，路口的造型街燈亮起。

天已經那麼黑啦...

是遊樂園道煙火秀...

她的目光被煙火的爆炸聲吸引過去，我試著把氣球放到她手上，但是那依然無法挽留她的注意力，我只會牽著她的手往外頭走。

為了牽她的手，我把她吃完的冰淇淋紙杯拿到我手中。

她的小手因沾了糖水兒黏黏的，但我不在乎，只要能牽著她就好。

外頭聚集了一些人抬頭張望被遊樂設施擋住一半以上的煙火。

我拉著她，走到不遠處的廣場。

那裡聚集的人群雖然多了些，但是可以清楚的看到煙火在空中輻射狀的四散開來。

「喔～～喔喔～～」

看著四周的遊客們對煙火露出一臉幸福的傻笑，我心中滿滿的不解和悲憤頓時以反諷的語氣溢出嘴角。

「煙火在那麼高、那麼寒冷的地方，明明沒有笑容，地上的人們還是看到它興奮的傻笑。」7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8yXru8hd

當時...失去宮羽的心情...恐怕比煙火感受到的寒冷還要更冰冷....

失去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明明不想笑，每個遊客卻都跑到我面前一臉興奮的模樣....

受到這樣的對待，煙火的心裡頭也充滿無奈吧。

自己的心情無法被了解的那種感慨...

「因為...它也想要笑吧。」

笑...？

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張大眼睛。

它是這麼希望著嗎？這也是我心中的渴望嗎？

我以為...我一直以為自己想要為宮羽的離去傷心難過....唯有如此才可以突顯她對我的重要。

一直以來都是我在拒絕別人的快樂嗎？用心中滿滿的悲傷和不甘願阻擋別人送的我面前的快樂。

「琬葇！」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我和小女孩同時以最快的速度轉向聲音來源。

...一個男人...以父親的姿勢站在不遠處....

他身旁還有一個淚流滿面的婦人，現在正看著我們露出不能在高興的笑容....

「琬葇！」他又叫了一次。

小女孩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突然跳起來，拉著氣球就要往他的方向跑。

我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與她小小的力量抗衡著。

「爸爸！媽媽！」她對著他們大叫著。

我的心被她小小的力氣毫不留情的撕碎，我只能看著她的後腦勺，聽她小小的聲音回應著她父母的呼喚。

我一點都...不想要放手....

［她是我的！］

我想對著正往這裡走來的兩人大吼。

［她是我的！我的快樂！我僅存的快樂和幸福！］

看著她蹦跳著，使勁想掙脫我的手，往她父母的懷抱跑去....

...我又被拋下了...

失去她，我還剩下什麼？

看著她小小的臉龐，竟有一滴透明的液體滑落，在煙火的光芒中反射出不同的顏色。

不要哭，千萬不要哭....

［不要！］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想對她說還是自己。

我的手就這麼鬆開了...她的小手滑出我的手掌，連氣球也沒抓緊....飛上天空...我再也到不了的天際...

我心裡頭一正空虛，彷彿被抽走了靈魂。

「琬葇！」男子張開雙臂讓她撞進去，接著一把抱起。

只見那女人看著她，眼淚又再度飄下。但是一臉幸福的模樣....

「.....」

我低下頭，不想再看著她，只聽見那男子對著我說了一聲簡短的「謝謝。」

我搖搖頭，再也甩不出眼淚。

都乾枯了，冰冷的淚....

我聽見他們離開的步伐....

我的快樂....

我僅存、唯一的....

就那麼輕易的離開....

我不禁意的抬頭....

她....笑的好燦爛....

她在男子的肩上，轉過頭來，與我對上眼，她透徹的眼睛直視我的靈魂。

她舉起小手，揮舞著....

［再見...］

我對她展露笑容，大大的笑容...

心裡頭竟溫暖起來...

［這就是做這一行的訣竅嗎？］

要先懂得放手....才能夠得到更多....

我舉雙手揮舞著，第一次如此笑著；第一次笑得連眼淚都擠出眼眶。

自此之後，我終於解開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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