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是在床上醒來的，通常我這種淺眠的人被移動應該是會有感覺，不過我完全沒有。這讓我有點意外，看看時間其實距離部隊表定起床時間還早了半小時，不過早上六點而已。

看向窗外，只有一個人的身影。

我穿上飛行員專用的飛行連身衣，上半身的部分用長袖綁在腰間，在地面穿好好的話說真的會熱死，然後我捲了根菸，穿上軍靴，走到外面。

鬼崎手上握了把刀，其他的刀掛在腰間，看他握刀的方式，似乎是左撇子，雙手握住刀柄，左手在右手之前。

他先是對著面前不存在的對手左右橫劈了數刀，好像畫了一個 き字，在東瀛和西瀛傳聞他們的劍術經常和他們的文字有關，傳聞啦。

我點起菸。

他一個迴旋左手一刺，右手多出一把刀反持，順著這個旋右手刀尖一鉤，好像螳螂的爪子一樣，像是把對方抓過來，用左手的刀一挖，斬首，繼續順著這個圓，一個迴旋踢，打著的赤腳踢出右腳，腳底又多出三把刀，刀柄和腳板垂直，腳趾夾著刀背根部，刀鍔的部分似乎是特製的，相當剛好的嵌在一起，這一踢完腳繼續踩著刀鍔刀柄著地，接上去左腳也多了三把刀，這時剩下的最後一把刀在他急停下來時順著腰間刀背貼著他的身軀一路扶搖直上，他的頭往右肩一夾，剛好把刀柄接住，然後他變換攻擊的圓的順向，逆時針的圓弧，這最後的一把刀像是有磁鐵吸住一樣，一下在頸上打轉一下在右手一下到左腳，完全是機動性的在他攻擊的主軸上移動，夾在腳上的刀就和握在手上的刀一樣收放自如，我在一旁看來這根本是全方位無死角，不僅僅是攻擊，更是一個絕對防禦的架勢。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短短的一分半鐘之內。

我的菸只抽了一口，很快在我看呆的這當下燒掉了一半。

我開始想，如果說我和他的身體能力相當的話，航空兵體術有沒有機會打平。

因為以參考戰鬥機空戰而衍生出來的航空兵體術可以說沒有任何格擋招架防禦的動作，每個閃避和移動都是為了攻擊而蓄力，同時攻擊和移動也可以和閃避相連接，和我們艦島最早期的其他格鬥技比較起來，航空兵體術可以說最敏捷也最變化多端。

但是在武神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多餘的。

更不用說他們的技巧甚至高過一般人。

忽然，鬼崎一個側旋身，身體像輪軸一樣和地面平行的旋轉，腳上和在他身上游移的那把刀竄往空中，雙手的刀刃開始和其餘七把交接，他用一種詭譎的刀法，維持這七把沒有和身體有接觸的刀圍繞在他身邊形成障壁，籠罩在他身旁，每一把刀互相碰觸，都僅只是刀背相接，刀法之細膩令人難以想像。

而這對他來說，就和轉動手腕一樣自然，他的注意力很明顯完全在他的假想敵身上。

然後一個輕輕的踏腳，他停下這不斷畫圓的攻勢，所有的刀一瞬間都收回刀鞘。

「早安，露伊絲小姐。」他慢慢的朝我走來。「偷看武士練武是大不敬的喔。」

「欸！？」

「不過，如果你帶我去騎鐵鳥，我就原諒你。」他微笑。

「嗯，喔，這本來就是今天的行程啦，不過為了搭檔作戰似乎準備了專門的戰鬥機，我們先去吃早餐，然後去看看它準備好了沒。」

「嗯，聽起來很合理。」他的肚子一叫，對話結束。

早餐的時候他一樣朝懸崖往下跳，這次大家比較有心理準備了。

著好裝之後，我帶著飛行用頭盔帶他去到停機坪。

「史密斯大尉，我的專用機呢？」

我走向我的戰機整備員，他一身機油味的立正，我馬上向他回禮。

「這邊請，露伊絲長官。」他帶我到一架和其他戰機明顯不太一樣的戰機旁。「這是凱特爾57式特種機，專門和武神搭配的戰機。」

一般的凱特爾57式艦載機外觀上是約7公尺的機身，機鼻往後一公尺多左右的機腹上裝有與機腹大抵是一體成型的水平翼，長約一公尺多一些些，一般可以踩這邊進入座艙，在機腹水平翼的後方有個小窗可以觀察腳下的動態，水平翼再往後一公尺半開始是主翼，主翼水平延伸和機身加在一起總長8公尺，主翼屬於前掠翼，機翼末梢往機鼻方向伸展，兩邊主翼上各有一個方向翼，垂直於主翼，距離機身約2公尺，在主翼上方的部分高約2公尺半，在下方的部分約1公尺多，後機輪就安裝在旁邊靠機身的垂直翼內側，收起時往機腹部位靠攏，大約比下方垂直尾翼長半公尺左右，螺旋槳則是在機身正後方，單片旋翼長1公尺，由一具緹拉娜18缸六芒星引擎提供動能。

特種機大致相同，不過整體稍微大一點，來容納駕駛艙後多出來的座位，機身正後方直接沒入主翼，並稍稍突出一個小小的錐狀，看起來像個小尾巴，螺旋槳則改在兩個垂直尾翼後方，用兩具較小的緹拉卡12缸六芒星引擎，旋翼的大小則差不多。

「整備官，特種機和別種艦載機有什麼特別不同的地方嗎？」

「是的中佐，其實除了替武神準備的額外座位之外，最大功率輸出還多了百分之十五，其他部分則一樣。」整備官說，忍不住多瞄了鬼崎腰間的刀幾眼，「不過還是請中佐開看看比較精準一點。」

「我正打算這麼做，把飛機拖出去，我和鬼崎先生要看看她的威力。」

我爬上座艙，鬼崎也興奮的一躍而上，他的座位和我的中間隔了一塊玻璃，但是有對講機可以通訊，我的座艙罩是往前推開啟的，而他的則是往後，感覺是為了方便他進出並且不影響到我駕駛一樣。

「呃，鬼崎先生。」整備官在我坐好，鬼崎還在興奮的站在座位上東看西看時開口，「麻煩您盡量不要在飛機上讓刀子掉出來，我會很感謝您的。」

「喔，我的愛刀們會很乖巧的待在他們該待的地方，這點你放心。」

「謝謝，祝兩位一路順風。」

飛機拖出機庫之後，我很快就升到空中。

既然只是習慣飛機的能力，我沒有什麼意願做一些特技性的飛行，所以基本只是帶他在島周圍繞繞。

「哇喔，這是我第一次飛在空中呢，剛起飛的時候有種有點想尿尿的感覺，好害羞喔。」鬼崎忽然大喊。

蛤？

這也太直接了吧。

「露伊絲小姐，你也會嗎？」

欸，這又更直接了。

「呃……還好，並不會。」

「但是第一次會吧？」

「不會，很多人第一次飛特技會吐，但是我不會，很多人第一次上戰場會尿在褲子上弄得整個座艙都是騷味，我不會，很多人第一次看到戰機被艦炮炸爛去清艦炮上的肉糊吐得一整甲板，我不會。我生在充滿彈殼碎片屍體堆被炸出大洞的倉庫裡面，六歲就在航空母艦上清洗甲板，我天生就是艦島戰鬥員，謝謝你的關心。」

「哦。」透過戰機後視鏡，鬼崎搔搔頭。「抱歉，露伊絲小姐，我玩笑開過頭了。」

「……沒關係，是我激動了。」

「話說回來，天空從這個角度看真是漂亮呢。」

「是啊，這可不是尋常能見的景色，除非是我聽說魔制族有飄在空中的堡壘……」

「我沒看過，」鬼崎說，「不只我的家族，東瀛，西瀛也是，我們氣煉族對其他種族和文化沒什麼興趣，可能只有我例外吧……其他人都不太喜歡外界接觸，和艦島合作也只是在成人式而已。」

欸？所以我們的戰鬥對他們來說其實像開趴嗎？是這樣嗎？

「多跟我說一說艦群島的事好不好？我真的蠻好奇的。」

正好飛過一個彎，整個島群映入眼簾。

「好吧，我們瑪莉卡娜算是一個蠻大型的艦群島，人口總數約五十餘萬，主島有六大艦岩甲板崖……」

「什麼是艦岩甲板崖？」

「你看，」我撇了下頭，「主島看起來像不像是有六艘航空母艦疊在一起？」

「呃，是蠻像的。」

「就是那個。不過它們的大小是真正的空母的十幾倍，另外附屬島群有些外觀像砲艦，驅逐艦，這些數倍於人造艦艇的自然島群結合起來，就是我們的艦群島。」

「嗯，所以是先有人造的艦艇，才替島群命名嗎？」

「其實也有可能是反過來，我也沒辦法完全確定，我們已經在這片天空廝殺了千百年，比起歷史留下更多的反而是技術和制度，不過我覺得你所說的狀況應該是比較有可能的。」

「這樣看上去植物好少喔，幾乎都是岩壁和石灰岩的感覺。」鬼崎感嘆。

「是啊，據說這些艦島的形成是在海底火山噴發時快速冷卻成型然後又被推擠上來脫離海面。」我把飛機調頭往上飛，「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爭奪那些資源島的主要原因。」

「啊，我還是覺得人類能夠像鳥一樣自在翱翔天際實在是太厲害了，以前我一直以為只有西瀛的武神有這個能耐呢。」

「什麼？他們也有航空器具嗎？」

「其實不算，我們東瀛有一些忍者氏族會用風箏飛行，或是用特製的衣服滑翔，但是不能像鳥一樣，再怎麼能飛都是有限制的，但如果是西瀛武神，一般的可以像我們一樣飛簷走壁，強的甚至可以踩踏空氣向上攀升，幾乎有如雁雀一般。」

「什麼，真的假的，這也太犯規了吧！」

「所以，連帶的這些人的踢技殺傷力也是非同小可，幸好據說只有九龍元帥，總共就九個人，有這般能耐。以有紀錄的而言啦。所以沒事千萬不要隨便招惹到西瀛。」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

傳說千年前在魔制族和機工城剛到這片大陸時短兵相接後決定同盟，斥侯發現了西瀛，認為只是封建時代的農耕社會，不堪一擊，所以輕率的開始侵略，起初數日有如神助，攻城掠地戰無不勝，第十天的時候西瀛九龍元帥之首狣猘正好在他們下個目標的城市，結果僅僅一人，讓接近五十萬的聯軍短短一個上午潰敗到幾乎全滅，而且當時他還只在腰間圍了一塊布，下午就直接不管聯軍敗逃的回家與後宮玩樂去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些鎮國的妖怪存在，所以他們才能維持萬年不變的生活型態吧。

當然東瀛也是差不多如此。

下午的時候開會討論明天第一場戰鬥的概要，基本上對我而言是完全沒差，在戰場上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可以做出最正確的決定，這讓我輕鬆的活得比許多同儕要久，鬼崎完全聽不懂，從頭睡到尾。

晚上的時候鬼崎這次改抓了一隻特大號的烏賊，老實說我還從沒見過烏賊大成這樣，超過六公尺有，鬼崎說他正好看到牠往上游，不知道在躲什麼。

晚餐後將官們在宿舍旁的涼亭抽菸，我並不想加入他們，沒什麼比在休息時間討論公事更浪費時間的事了，於是我帶著菸草上到頂樓。

頂樓有三支原本用來升旗的桿子，後來被芮恩司令下令廢除，她認為沒事宿舍升旗幹嘛，想當靶嗎？所以現在旗杆都被我們鋸掉一半，上面掛了兩個吊床。

至於旗子則改到辦公區大樓去升，反正那邊也沒人喜歡，晚上也是空的。

我躺在吊床上，看著星空吐著菸圈。

之前看過史密斯整備官的花式吐菸圈，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讓我也很想練一下。

不知道艦島外的地方有沒有菸草，如果真的可以離開，我會需要別的供應商，或是戒掉。

「啊啊啊，找到你了，死神之翼露伊絲。」鬼崎又是忽然出現，這次是蹲在旗杆上面鋸掉的缺口，我差不多習慣他出現在奇怪的地方了。「你在這邊幹嘛？」

「你從哪裡聽來這個稱號的啊？」

我往上吐了菸圈，其實想也知道，八九不離十一定是底下那些將官們說的，軍人基本會聊的東西就那些，要不就升遷要不就當年勇，沒什麼別的了。

還有女人吧。

「芮恩說的，她剛剛有來。」鬼崎一邊說一邊從背後拿出一個大盤子，上面還有一隻烤全豬。這是怎麼藏的啊？「我問她對鳥人而言你到底有多強，她說你在空中戰鬥時有如死神降臨一般，把一切敵機都帶進地獄……」

「……等等，這種說法怎麼好像連我都一起下去了？」

「這麼厲害你怎麼沒說過，」鬼崎邊說邊咬了一大口豬腿，沒幾秒豬腿就剩骨頭了，這是什麼速度啊！「這個烤豬怎麼這麼好吃！」

「你這是在吃什麼，宵夜嗎？」

「點心，」鬼崎一邊說一邊又消滅了半隻豬，「所以你幹嘛這麼謙虛不說你的稱號啊？」

「你沒有問啊，我覺得沒必要特別講。」我吁了長長一口菸，「你呢？你有什麼稱號嗎？」

「沒有，我還未滿18歲，不能授予官位，我們至少要有官位才會獲得稱號，在那之前戰功都只能先記著。」鬼崎把一盤的骨頭放在地上，躺上另一個吊床，拿一根骨頭剔牙，「聽說你們會把擊落的其他鳥人記在自己的機身上，由於常換戰機有的人還會刺在自己身上，你有多少架？」

他感覺興奮得像小狗看到肉一樣，我實在不太想潑他冷水。

「我完全沒有刺，也從來不算自己的擊落數。」我吐了口煙圈，把菸捻熄，「對於在我手上殞落的一條一條生命我感到相當遺憾。」

「好特別啊，我第一次聽到有人對於殺敵會感到遺憾的。」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延續族人生存發展的必要之惡。」我又點了根菸，「對敵人我不抱任何想法，既沒有恨意，也不會憤怒。我們都只是迫於現實的一群人，聽命行事。我感到遺憾，是因為沒有一個可行的方法可以避免這種無謂的自相殘殺，這種想法非常可笑，至少在艦島上面是如此，大家不敢笑只是因為戰功比不過我而已，但我實在不能接受這個稱號，還有把擊落數記在身上的惡習。」

「我覺得一點都不可笑喔。」鬼崎說，一臉認真，那個表情太過成熟，不太像他的年紀會有。「我很喜歡你的想法。」

他躺回吊床上。

「你知道星空為什麼星星的數量大概就是這麼多嗎？」

「我知道，不過你說說看。」

「在我們東瀛，鬼崎一派的人相信一個戰士的陣亡，代表他的星光就會殞落，而神前一派的人則是相信戰士陣亡後，他的靈魂會升到天空化為星光，供神明差遣，我們兩方長年征戰不休，所以天空中的星光就經常保持一定的數量。」

「等等，那如果你們停止互相征戰，那這樣對星光的數量應該也不會有影響吧？」

並不是要吐槽他，只是這樣應該蠻符合邏輯的吧。

而且為了平衡星光的數量互相討伐，這個理由要多蠢有多蠢。

「哈哈，我就想你會不會這樣說。聽起來很蠢吧，我第一次聽到也覺得笨死了，你是第二個這樣說的人。」鬼崎乾笑，「不過只要我父親還有神前族長掌權的一天，這個戰鬥就沒有停下來的可能，總有一天我會上位，我要終結這個維持近萬年的蠢事。」

「加油，我會支持你的。」

「謝謝。你有喜歡的人嗎？」

「等等，這個問題轉太快了吧！」

害我被菸嗆到。

「有沒有嘛。」

「喔，有啊。」我彈掉一些菸灰，「但是現在沒有了。」

「怎麼了？」

「你也知道，我們的生活型態是怎麼樣。他是我的青梅竹馬，也是一個航空兵，17歲的時候我們開始搭檔飛行，他是我的僚機，我們默契十足。在20歲那年的一次偵查任務中，我被兩架敵機抓尾巴，他用自己的戰機替我擋子彈，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之後難道沒有人可以吸引你嗎？」

「還沒出現呢，那種會吸引我的狀況。」我輕輕的笑，「那你呢？」

「當然，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人了。只是我這輩子很難和她在一起。」

「我怎麼不知道鬼崎大將軍的兒子會有這種問題？」

「哎呀，就是因為是他兒子才麻煩。」

他陷入沉默，我也不打算追問。

這個答案似乎是有點明顯了。

星空依舊美麗，夜也漸漸涼得令人有些發寒，想到明天的開戰日，我依然靜如止水，無法激昂，對我來說只是又一個例行公事一般。

也許當雷克斯蓋圖爾擋完子彈墜落之際，一部分的我也早已跟著墜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