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存在 - 001-發生

「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將會改變。」

“All that you know is about to change. ”

出自《The Chronicles of Narnia》

她喜歡躲在衣櫥裡，因為這樣，她才能躲進自己的小天地裡。

一個沒有煩惱，可以忘掉痛苦的地方。

她常常幻想，如果待在衣櫥裡，是不是就可以像《The Chronicles of Narnia》一樣，走向通往納尼亞(Narnia)的小徑？

她會不會遇見亞斯藍(Aslan)，如果她碰上了白女巫(White Witch Jadis)該怎麼辦？她是不是也會有屬於自己的武器？

但是沒有，這些事情一次也沒有發生，她依舊待在那個破舊的木製衣櫥，打開門會發出「嘰吚」的聲音，甚至有些木板已經腐敗，底下還會滲水。

可是她就是喜歡待在這個地方。

小小的，黑黑的，只有她一個人。

這樣孤獨的感覺，很好。

至少當她撫著胸口，她才會發現，原來她還活著。

她的手中緊緊抓著一條法蘭絨毛毯，上頭的邊緣已經起了毛球，顏色也已經褪色，從原先明亮的鵝黃色變成了黯淡、噁心的顏色。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憋了一陣子，才緩緩地將氣吐了出來。

她嗅聞著法蘭絨毛毯上陳舊的味道，摸了摸，發現又有線頭跑了出來。

這已經第二天了。

沒有水，也沒有飯。除了她之外，什麼都沒有。

她小心地移動身子，幸好她的個子夠嬌小，還能在裡頭勉強縮成一團。她刻意避開那些潮濕發霉的地方，把頭靠在胳膊上。

她有時候會想，是不是這樣死掉，就會很幸福呢？再也不會餓肚子，再也不會聽到外面「砰砰砰」的撞擊聲，再也不用一個人這樣孤單地待著。

如果是這樣，那麼她願意放棄所有的一切。

只想死。

她瘦到看得見肋骨的身子微微起伏著，她知道自己還在呼吸，還在挨餓，她知道自己......

還活著。

她覺得有點難受，想吐，肚子好像怪怪的，好像被掏空了一樣，一點東西也不剩。她乾嘔了一聲，覺得這一刻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她好懷念咀嚼食物的味道，媽咪做的馬鈴薯泥還有蛋沙拉，她好想念爹地親吻她的雙頰時，下巴的鬍渣刮得她咯咯地笑。

她閉上眼，默數了一到五百的數字，好像藉由這樣，就可以遠離這裡，遠離黑暗，可以到達她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

「砰砰！」她瑟縮了一下，門外傳來肉被捶打的聲音，還有撞擊的聲音，伊琺聽見盤子或是瓷杯摔碎的清脆聲響，她的媽咪沒有尖叫，這次她沒有叫出聲。

她聽見爹地咒罵了幾句，因為太模糊了，所以她沒有聽見爹地在罵什麼。

大概是她數到四百三十九的時候，門「叩叩！」被敲了兩聲，她沒有回應。

接著，她聽見有人走了進來，腳步輕盈，但有些不穩。她透過衣櫥的木板縫隙往外看，是一個女人，一個奇醜無比的怪物。

「叩叩！」這次換衣櫥的門被扣響。

「甜心，我是媽咪呀！親愛的？伊琺？」一道女聲從衣櫥的裂縫傳來，很像是媽咪的聲音。

伊琺稍微打開了衣櫥的門，看見那個剛剛她稱之為怪物的女人。

她瞪著她，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她母親的模樣。

女人金色的長髮糾結不堪，油膩膩的黏成一小條一小條的，頭髮右邊的位置已經禿了，八成又是被爹地扯掉了。

她起身，半跪著身子，打開衣櫥的鎖，讓光線透進來。伊琺爬了出去，坐在地上看著眼前跟記憶中不符的母親。

她缺了一顆門牙，講話有點奇怪。嘴唇紅腫，唇邊還有一顆血泡，眼窩的周圍是深青色的，明明才三十歲，眼角附近已經有很明顯的皺紋。

「伊琺，餓了嗎？」媽咪親切地問她。

伊琺遲疑了一會，緩緩地點頭。她的嘴唇已經乾到脫皮，開始滲血。

她看著媽咪的右手小心地從背後伸出來，原先握緊的拳頭攤開，露出一小塊被壓壞的三明治。

伊琺感激地接過，只是一小塊的三明治也好，至少她不會再被飢餓的感覺齧咬著，意識的邊緣終於不再模糊不清。

「對不起，寶貝，媽咪沒辦法拿水來。」母親充滿歉意地說，她注意到伊琺的嘴唇已經乾到滲出血來。

她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她那瘦小的女兒，好想要抱抱她柔軟的身軀，感受著她甜美的溫暖。

但伊琺後退一步。「媽咪，妳的臉頰有傷口。」她指著媽咪被刮傷的臉頰說著。

她看著那張明明是母親的臉龐，卻在這一刻變得如此蒼老，伊琺有點不明白，時間突然快轉了嗎？那為什麼她的記憶怎麼沒有跟著快轉？

她的眼眶有些濕潤，不知道是為了誰。可能是媽咪，因為她再也不會在睡前陪她，連說故事的時間也沒有。

她說：「甜心，妳已經是個大女孩了，不能老是要媽咪陪在妳身邊。」

伊琺想抗議，她才不是大女孩，她才8歲而已，可是她知道說什麼都沒用。

還有爹地。

他是從什麼時候不抱她？不會用沒刮乾淨的鬍渣逗得她開懷大笑，爹地溫暖的棕色眼眸再也沒有她的影子。

「我現在沒空，伊琺。該學會長大了。」

她還記得父親當時對著她說話的殘忍語氣。

伊琺慢慢地蹲了下來，小小的臂膀環住自己。「為什麼大家都不要我了？」她小聲地囁嚅著。

她的母親跟著蹲了下來，眼神越過她，好像在看著她背後的衣櫥，又好像是在看著某樣不存在於房間的東西。

「我不知道。」媽咪說，她伸手揉了揉女兒細柔的紅髮，撥開散亂的瀏海，露出光滑白皙的額頭。

她落下輕輕一吻。「我不知道，伊琺。」

「我真的不知道。」她又說了一遍。

伊琺抬起頭，凝視著她眼前的母親。「妳覺得我有機會可以去納尼亞(Narnia)嗎？」

媽咪沒有看她。「那是假的，伊琺。別再總是幻想著在不存在的世界。試著長大，變得成熟些，好嗎？」

「就跟你們一樣嗎？」伊琺歪著頭看著母親。她正試著理解為什麼她的媽咪說話的口吻變得這麼冷漠，就像在談論一個厭棄的物品一樣。

「你們都是假的，對嗎？」伊琺的淚水滑落臉頰。「你們不再愛我了，是嗎？」

母親的臉龐變得複雜難懂，伊琺不懂媽咪的眼神裡頭的意義，還有她抿唇的動作。

只要媽咪有任何的煩惱，沒辦法解決的事情，通常都是跟爹地或是她有關，媽咪才會做出這個動作。

母親伸出手抱住伊琺，將她小小的身子摟住，感受到她女兒的溫暖還有甜美。「不是的，不是的。」

「我很愛妳，妳的父親很愛妳，我們都愛妳。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嗎？」

她將伊琺抱起來，溫柔地放到她的床鋪上，替她蓋好棉被，還有從衣櫥裡拿出她那件陳舊的法蘭絨毛毯，放到她的手心。

她親親伊琺柔嫩的臉頰，低聲說：「好好睡，我的小寶貝。」

母親離開房間前，替她關上房間裡的燈。所有的一切都被夜晚染成黑色，伊琺看不見星星還有月亮散發的柔和光芒，就像在衣櫥裡一樣。

她什麼也看不見。她只聽到自己呼出的氣息。

她告訴自己，睡著了，她就可以見到海狸夫婦，他們會告訴她怎麼找到亞斯藍(Aslan)，然後，然後......

最後也只是一場夢。

她閉上眼，手背感受到淚珠的冰涼。

如果夢可以不要醒來，她寧可一輩子生活在夢裡面，再也不要醒來。

如果可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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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再次醒來，她是被一堆吵鬧的機器吵醒的。

她看見兩大台白色的大型機器連結著好幾條線，其中一台機器伸出一根長長的白色管子，裡頭裝著深黃色的液體。

她看著管子從粗的地方連著機器，開始慢慢的變細，最後她看著管子的終點，連著一根細針，扎在她的手背上。

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看著眼前陌生的房間。

白色簡樸單調的設計，一盆枯死的植物被隨意地擺在窗台，米色的窗簾因為沒有關上窗戶，而迎風搖擺。

一台電視擺在她的床鋪前，旁邊的床頭櫃放著一本被攤開的書。

這裡是哪裡？她沒把心裡的話問出口。我在哪裡？她問自己。

伊琺從她所能看見的視角往下看，有些疑惑她的手掌怎麼變大了？她的手背怎麼出現這麼多扎針的洞？

她從眼前的電視機裡投射出來的倒影看著自己，卻又不像是自己，完全不像。而且當她想要抬手摸摸頭頂上的毛氈帽時，卻吃驚地發現她沒辦法動彈。

「我是誰？」她大聲地問。

「妳是誰？」另一個聲音從她的腦袋裡發出。

她警惕地從眼睛裡有限的視角往外看了看四周，沒有任何人進來房間，儘管這個房間靜悄悄的，卻給她一股莫名的壓力，還有......濃濃的哀愁。

「安琪拉......」腦袋中發出一聲低語。

伊琺看著自己身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出現的鬆垮白色衣服，看起來就像她小時候在醫院裡看見的那些病人身上穿著的衣服。

但她記得睡覺前穿著的衣服並不是這一件，而是鵝黃色的小碎花睡裙，。

突然，伊琺意識到了兩件事情，一陣恐懼爬上她的背脊，令她忍不住顫抖。

第一、她不知道為什麼而來到別人的腦袋裡。

第二、她沒辦法控制這個身體做任何動作，她就像一個傾聽者，待在同一個位置，如同一抹飄渺空虛的氣體，盤踞在別人的腦袋裡，共享別人的思緒。

而她身上穿著的白色衣服上用藍色絲線粗糙地繡著一個名字。

安琪拉•諾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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