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紙。戳洞 - ［創作挑戰文］一個故事

「請你替我講一個故事。」語落，兩頰凹陷的她，秀了秀她的移民手冊，彎腰。

「歐薩斯成年禮？」老說書人抓了兩個板凳。正要把其中一個推給她，左肩卻閃痛了一下。

啊，老了。他想著，只能示意讓她自己拿。

她拿過板凳，坐下，直視著老說書人。「是，麻煩了。」

自從上次見到後，他已經佝僂許多，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說故事了。老說書人閉上眼睛，試著讓那些零散的畫面重回腦海，好讓他組織成故事。他逗趣的咳了咳，卻引來真正的咳嗽。蒼老的咳聲充斥整個屋子，引起陣陣的回音。

她默默的等，歐薩斯人一貫尊重老者，任何悲憫的行為都是對老說書人的不尊重。

「咳，呃，好了。開始嘍。」老說書人自嘲的一笑。開始了他的故事。

古老的市集上車水馬龍，但這些過客從不在任何攤位上停留。

這裡每個攤位都已經有年紀了，幾乎和山上茵梅格村的巫者一樣老。

馬車飛過，希曲抱著膝坐在囚籠裡，打了個噴嚏。

「等等，你替我講一個故事。」

罕見的說話聲引他抬頭，隔著鐵欄杆，他看到亞青把一串銅錢放到老說書人的手裡，攔住老說書人的去路。

就在希曲的一公尺內。

老說書人把銅錢收好，抬起頭直視著亞青，眼裡滿是不屑。「我不賣故事，謝啦。」

亞青瞳上的怒意洩漏他的脾氣，但他沒有發作。

一陣沈默，馬蹄聲再度佔領希曲的聽覺，幾乎讓他以為剛剛的談話不存在。

亞青想要轉移情境，往希曲這裡看了過來，希曲連忙低頭。

「那這隻小孩賣吧，我猜你應該沒在用。」

「當然啊，送你不用謝。」希曲再度抬頭，亞青正怒視著老說書人。

「你的奴隸手冊到底在哪裡？」

希曲跪坐在溼冷的石地上，亞青雙手舉到胸前，鞭子橫放。

這是歐薩斯族的奴隸認主儀式。

希曲歪頭看著亞青，眼裡閃過輕視。「老說書人留著。」「不可能，給我交出來！」亞青把鞭子舉到半空，揮下。

陰暗的小房間裡只有一根欲熄滅的蠟燭。唯一的窗戶位於最高處，就算半開，也沒帶進任何陽光，只有零零星星的雨滴打進來。

這是晚上，外面下著大雨。

希曲屏著呼吸，等待疼痛上身。

還沒下來嗎？鬆了鬆呼吸，他疑惑的抬頭。

鞭子揮下來了，但停在半空中，似乎被某種力場擋下來了。鞭子停在半空中，一點一點點熔蝕。

希曲的瞳孔驚恐的縮小，他想要起身，想要逃。

不，千萬不要。這勾起一絲回憶，他驚懼的看著成為一滴一滴黑色黏液的皮鞭，「不要過來！」

亞青疑惑著。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一股異樣侵入他對右手的控制。揮下鞭子的同時他只感受到興奮。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右手。

他看過去，此刻他的右手已經伸進力場，隨著鞭子熔蝕。

他驚恐的緩緩前進，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走進力場。

一個人消失了，不是奴隸。

不正常。芙羽想。

被害者身邊的奴隸，希曲，現在五花大綁的坐在她面前，緊張的顫抖著。她歪了歪頭，直視過去，希曲的眼神沒有聚焦，落在他後面。

希曲平時很冷靜，甚至冷血。他遇過很多事，但情緒都沒有動搖過。

如果芙羽拿到的消息可信的話。

什麼事可以讓他嚇成這樣？

芙羽起身走了過去，蹲在希曲面前，搔了搔他的脖子。

他沒有瑟縮。芙羽感到些無趣，決定直接進入正題。「你能描述事情經過嗎？」

希曲呆了呆，把渙散的目光收回來。他張口似乎想講些什麼，還是搖頭。

「那時候地上那些是什麼？」芙羽摸出他的氣管，握緊、放鬆、握緊.......

希曲虛弱的笑幾聲，「有膽妳殺我啊。」

芙羽怒視著，整隻手握住希曲的脖子，把他舉起來。

希曲平靜、甚至不當回事的看著他。

芙羽把希曲一丟，人連著椅子疊在地上。她吸了幾口空氣，「你的奴隸手冊在哪裡？」

「我沒有奴隸手冊。」希曲臉上浮出微笑。「妳剛剛對一位平民使用暴力，是有罪的知道嗎？」

「...靠。你們這些偽神、順從者、蓋炎化身...」芙羽的臉因為憤怒而轉紅，不停的吐著蓋因教最嚴重的罵詞。

他歪頭，眼睛閃著殘酷的光。「每個神都是蓋炎在神界的化身啊，連自己的宗教都不懂的蓋炎使徒。」

...侮辱，這是侮辱！她們相信殘酷的創世者想要滅亡這個世界，但眼前這個異教徒，說他們是蓋炎的使徒！

她憤怒的把椅子甩開，尖聲對著他大吼：「我們才不是什麼蓋炎使徒！」

「不知道。那是譯音，本來就很多錯誤啊，歐薩斯人。話說妳們還記得歐薩斯語的『蓋炎教』怎麼講嗎？」

她怒視著希曲，後者看回來。她漸漸開始顫抖，最後尖叫一聲，甩門而去。

冷靜。妳是東南大陸、全六大陸最驕傲的歐薩斯人，不是曾經被蓋炎統治、卑鄙的中大陸名族！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她跌跌撞撞的跑進廁所裡，一絲幽微、壓抑的「嗚」聲傳出來。

清潔人員經過，疑惑的轉頭，瞥了一眼廁所，快步走開。

她鼓起勇氣，打開房間的門。

...不見了。木桌仍然一塵不染，繩子散在正立的椅子上。太陽從緊閉的窗戶照進來，但那窗戶掛著鎖。

除了房門以外，他不可能從其他地方逃走。

芙羽稍微安心一點，陷入沈思。

她沒有從外面上鎖，所以那蠻子很可能是自己鬆綁......

不，不是自己鬆綁。她一向以自己家族的鑰匙鎖為榮，沒有特定的那把鑰匙，是怎麼撬都撬不開的。

芙羽記得，她自己在他背後綁著兩隻手繩子打了死結，在那個死結上掛了鎖，而那個鎖，只有一把鑰匙。

在抽屜，木桌的抽屜。

她繞到房間的後面，突然的「扣扣」兩聲打斷了她伸出去的右手。

芙羽乾脆的坐下，像慣常一樣把雙手放到桌上。

「抱歉打擾了.......」

「進來。」

僕人克洛進了門，示意後馬上開口：「抱歉，大小姐，我剛剛......」

芙羽抬起頭瞪過去。「你是不是、是不是你？」

對，一切都合理了，他就是清這個地區的，一定看過那鑰匙的樣子！

「是。」他惶恐的低下頭。

是他，他開了鎖，放走了人！

「你記得罪是什麼吧。」

芙羽把手按在父親的刀鞘上，裡面是他最鋒利的刀，從他和母親逃到這裡，建立一個家之後。

她拔起了刀，把克洛踹倒在地，抵住他的脖子，慢慢壓進去。

淚水滴在克洛頭部和身體剩下的唯一一點連接，芙羽的手，顫抖。

斷了，他的脖子斷了。

「爸爸，我殺人了......」

她用手拭去刀上的血，將刀子收回刀鞘。

但他是有罪的，她有權親手殺他。

她決定去檢查鑰匙。

希曲用力的推開擋著路的小樹，那裡有個缺口，他看到了。

繼續跑，必須，繼續跑。

他跌跌撞撞的跑著，跑進樹林沈重的濕氣，不小心眨出幾滴淚。

跑啊，不能哭啊。

綠色的刀光從臉頰旁飛過，他驚恐的歪了身子，倒在地上。

腐敗的泥土沾到他的手，濕黏的將他包圍。

「不要過來！」

太陽在沈淪，把存活在影子夾縫的光慢慢吞噬。

黑暗。

「蓋亞，我錯了，蓋亞！我不逃了，這就回去......我錯了，我不會去欺負女神的子民，相信我！」

滾著淚往回跑，空氣漸漸冰冷，他驚恐的加速。

鑰匙上有芙羽的指紋，沒有抹去痕跡，也沒有別人的。

他到底是怎樣拿的？

碰碰聲引起她的注意，她把鑰匙丟回抽屜，把門甩開。

聲音不在走廊。她慌張的左顧右盼。

大門在震動。

「安靜！」

她走到玄關，一腳踹過去，踹開了大門。

是那個奴隸。

希曲一看到門有推動，虛弱的大叫：「救救我！」他頭髮散亂、面色蒼白，雙手無力的舉起。「拜託妳了，凌卡女神的子民！」

這關女神什麼事？凌卡女神的守護範圍可是在遙遠的東南大陸，管不到中大陸這裡。

「被蓋亞懲罰了吧？」她握住他的一隻手臂，不自覺的越抓越緊。

她父親說，離開了東南大陸，可以尋求蓋亞的庇護，尤其在中大陸。蓋亞對這個地區的子民特別嚴苛。

他慌忙的搖頭，芙羽瞇細眼，把希曲的手臂往下拉，輕輕示意他把另一隻手也放下。希曲靜默幾秒，突然極速的從她旁邊鑽進屋子。

「站住！」芙羽大叫道，一回頭，他卻不見蹤影。

是屍體。

希曲害怕的把門緩緩關上，但他的手實在抖得太厲害，仍然製造出輕輕的關門聲。他嚇了一跳，往後頓步。

他的腳踢開了屍體，一顆頭顱滾到面前，他忍不住大叫。

血泊漸漸結成一團團的黑色黏液，屍體一點一點熔蝕。

頭顱漸漸沈下，最後歸於地上的一灘黏液。

希曲想逃出去，他對著門猛敲。「開門！」

「開門！」希曲的聲音迴盪在走廊，芙羽尋著連續的敲門聲找到來源。

芙羽把手放在門把上，轉動。

轉不動，鎖住了。

敲門聲沒有停止，看樣子他是把自己反鎖進去了？

既然這樣，就把他鎖在裡面？反正本來就是他自己逃的呢。

芙羽放下了手。

「等等喔。」她對著門內叫道，馬上轉身離開。

希曲一拳打在門上，累癱在地。

他感覺到那晦暗的眼神了，是祂，是蓋亞。

「我沒有錯！為什麼要這樣盯著我？」

壓力從他頭上輾過去，帶著祂極好聽的聲音。

「歐薩斯，你為何這樣對待妳們的女神？」

「我不是歐薩斯人，你認錯了！不要再跟著我了！」他虛弱的喊著。

嘆氣聲佔據著希曲的聽覺。「好好對待你父親的同族，歐薩斯。」

壓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非常大聲的耳鳴，和劇烈的頭痛。

希曲痛苦的吞了吞口水，緊閉眼睛。

壓力輾過，帶著聽不清楚的好聽聲音，還有涼意。

「蓋亞？」芙羽背脊發涼。

父親說，這是蓋亞經過的氣息，這時候要穿多一點，不然承受不住祂經過的壓力。

她扣起了外套的扣子，走到寢室的洗澡間，脫下衣服沖澡。

一切聲音都被水聲溶解。

洗完澡，她換上睡衣。

......今天殺人了。她想著。

但她想不了太多，夢境很快的侵襲她的意識。

希曲驚醒，他的腳正踩在污漬的上方。

黑色黏液都不見了，他隔著鞋子踢了踢地板。

什麼事都沒有。

他疑惑的站起，開門走出來，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希曲偷偷走出大門，這是沒有月的夜，但黑暗不見了。

不見了，統治黑暗的蓋亞不見了，卻沒有光。

光也不見了。為什麼？

希曲不承認答案，他不承認蓋亞。

他是中陸的沛米亞人，不該認識蓋因教，就算聽過太多蓋炎、蓋亞。

希曲、屍體都不見了。

她已經不想在意，到最近的鎮上雇用了另一個傭人，和他一起清完地上的污漬後把所有的記憶都拋開，關於所有人的。

芙羽堅持自己是歐薩斯人，把家裡的歐薩斯相關書籍全部翻了一遍，包括信仰、統治黑暗的蓋亞、有著人性的凌卡。

家裡那麼多歐薩斯的書，她也該是歐薩斯人吧？

她不確定，但移民手冊就是這樣寫：「歐薩斯移民」。

聽說一部分的歐薩斯移民回去了，回到南大陸的新歐薩斯，她希望他們可以在那裡過得好。

「為什麼要講我的故事？」她記起來了，有個歐薩斯來的同伴死了，她為了那人的死殺了一位傭人，而他身邊的奴隸逃了。

老說書人聲音已經沙啞。「當然，這是歐薩斯成年禮，不管我講什麼都是你們的故事。」

「最近有人回去？」

「我的故事剛剛跟妳說了。」

他把拐杖撈到身邊，吃力的站起。

雖然疑惑，她還是照著書上寫的，講完成年禮的最後一句話：「謝謝你，你在我的生命中將佔據一個特別的位置。」

「呵呵，當然。妳自己走吧。」老說書人一拐一拐的走進深處，黑暗吞噬了他的影子。

她走回外面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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