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貓傳：靈魂陰影 - 章之四（3）-2023-10-5-更新

　　卓洛魔納知道葉影出去了。

　　在他一面訝異葉影居然可以一下子像飛一樣離開營地時，更加在意葉影身上那股苦澀臭味，究竟是多少季節沒有整理自己的毛髮，才可以達到這種境界？

　　亞拉蒙終於玩累睡著了，豎起耳朵還能聽到他自說夢話。

　　於是，卓洛魔納以他最不擅長的躡手躡腳姿勢，爬著離開育兒室，避免踩到其它貓的尾巴。

　　可他一跑出來育兒室，鼻頭馬上受到冰冷氣溫襲擊，冷到尾巴去，全身直打哆嗦。

　　意外的，他還可以感知刺殼想打瞌睡，卓洛魔納為此偷笑一下。

　　夜晚的空氣冷冽，寂靜又清冷的世界使他腦袋清晰。

　　然後，卓洛魔納帶起了自己的苦惱，開始前往一個方向。

　　他的目的地，從未去過。

　　但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不需要依靠眼睛。

　　眨眨玻璃眼珠後，集中精神尋找那熟悉的氣味。

　　那股高溫卻不燙、散發令貓兒舒服又安心的氣味。

　　「呀嗚！」他太集中精神順著路走去，沒料到自己會踩到木刺。

　　雖然營地平常會讓見習生或小貓整頓，但前陣子大獵祭所帶來的混亂，讓營地環境變得凌亂。他氣的咬掉小刺，不想去在意這陣陣刺痛；盡管這種痛覺一直撞擊自己的意識，卓洛魔納還是強咬著嘴巴，不發出任何聲音。

　　他仔細摸索了一下。

　　順著一條路走去，爬上對小貓來說相當陡峭的斜坡，跳過岩石，跳到巨大的樹幹、爬進挖空的樹幹裡，順著它巨大的軀幹往上爬，出來之後是高聳岩。

　　卓洛魔納停下腳步。

　　站在族長的窩外，探了頭進去，熱氣馬上襲向他的面龐。

　　暖烘烘的房間，光是探頭進去而已，幾乎要把身上的寒意驅逐大半。

　　卓洛魔納差點要以為這裡點了火盆。

　　但他在意的不是房間的溫暖，而是他怎樣也嗅不到族長的存在、也聽不見該有的心跳聲及呼吸聲。

　　只剩炎心餘留下來的溫度。

　　嗅嗅。

　　他朝炎心最新遺留的味道靠近。

　　散發溫度的地方就離他不到一條尾巴距離。

　　但這很奇怪，炎心彷彿憑空消失了。

　　卓洛魔納伸腳一碰就只是一面牆。

　　他知道炎心不久前就站在這道牆壁前。

　　──轟轟轟轟轟轟。

　　樹壁好像燒了起來，發出火燄跳舞的聲響。

　　好奇地伸出腳掌，倚牆站立，腳掌向上一勾恰好觸碰到炎心所刻劃出的貓文字。

　　瞬間，卓洛魔納整個燃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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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燒的火燄吞噬卓洛魔納。

　　他原本黑暗的世界被火燄給照明，玻璃眼珠反射出滿滿的燄光。

　　他「看得見」了。

　　小貓瞪大了眼珠，看著突然明亮、燃燒的世界，整個族長小窩都在焚燒。盡管是他第一次看見這種景像，他也知道這些搖擺不定的東西是火。

　　「失、失火了！」突然獲得視力的小貓還無法適應，眼前的世界叫他頭暈目眩、搖搖晃晃跌倒了。想站起身來，可是天旋地轉，害他想吐，只能無力趴在地上。

　　在卓洛魔納尖叫同時，這些火燄凝聚起來，變成一隻貓的形狀。

　　「炎心？」勉強睜著眼珠往上看的卓洛魔納，雖然沒「親眼」見過族長，但眼前這隻貓一定是。

　　火燄貓睜開了眼睛，露出耐心與溫柔的笑意看著他。

　　突獲視野的卓洛魔納劇烈頭痛，趴在地上用力閉緊眼睛數次。直到痛覺緩和才重新站穩，看著四周跳舞的火燄，看著火燄貓。

　　──原來貓是長這樣子！

　　「對不起，炎心，我不是故意──」卓洛魔納低垂耳朵，十分沮喪。

　　「你不是唯一想探險的小貓。」火燄貓原諒他的無禮，甚至心情愉悅著。

　　卓洛魔納的臉皺了一下，他想反駁自己不是想來探險的小貓！

　　──我才不是亞拉蒙！

　　「不知從什麼時候，」火燄貓引導卓洛魔納端正坐下，「小貓長大成了族長。」說著遙遠回憶，遠到似乎觸碰不了。

　　「炎心想念當小貓的時候？」卓洛魔納覺得不可思議。

　　「對……」

　　「但小貓總是期待快點長大。庫茲和他的哥哥巴力都自以為是戰士了。」

　　火燄貓聽到十分有趣的回應，發出愉悅的呼嚕聲後，以尾巴和臉頰磨蹭了小貓。

　　沒有火燄的可怕高溫，只有充滿關愛的溫暖情感。

　　「一點也沒錯……你也是嗎？」

　　但卓洛魔納搖頭，神色有些疲倦。

　　「不，我想慢慢來，不想錯過……很多東西。」

　　火燄貓看的出來這不是出自一隻小貓之口這麼簡單的話語。

　　卓洛魔納經歷其它小貓無法體會的事情，同樣他也無法享受其它小貓應有的童年。

　　「你很特別……當然不是說你的眼睛。」

　　但卓洛魔納哭喪的表情糾結一團，比咬到一顆苦果子還難受。

　　「我搞砸了！有戰士死在我腳前……我還弄錯藥給其它的貓……我好沒用！」發出啜泣呻吟，來自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部份。卓洛魔納以為能夠治好所有的貓，用自己所學到的一切──卻發現所學的，根本不足以應付眼前的悲劇。

　　最可怕的，是奴林塔告訴他的治療方法。

　　「我怎麼能去截斷他的腳……」

　　也許枯夜說的對，奴林塔瘋了！

　　「不論哪隻貓兒都會遇上……」火燄貓為尋找適當的詞句而停頓，但似乎沒有這種事的專有詞，所以他藉由經驗來描述，「都會遇上……不管自己付出多大的努力，花多長的時間祈禱都無法挽救的……讓自己感到無能為力的事──葉影也是、我也是。」

　　卓洛魔納萬萬沒想到，連族長和巫醫都有同樣類似的經驗。

　　同樣他也不會知道，偉大的族長及巫醫也都有曾是小貓的日子、也有成為見習生的日子。

　　但只有踏過將自己擊倒的東西，才能成長。

　　卓洛魔納的頭塞在炎心胸前，耳朵剛好貼緊緊的，聽著火燄貓的心跳聲，感受炎心熾熱的體溫。

　　「可是有貓死了……」卓洛魔納逃不出自責罪惡的迴圈。

　　盡管那隻貓不是死在他手上，而是受到了嚴重致命傷，但這對年輕的巫醫小幫手是很重大的打擊。

　　他將錯誤的念頭戴在自己頭上。

　　「那就記清楚那些貓的死，不要逃避。」

　　「……」卓洛魔納立刻想起那隻，稱讚過他玻璃眼漂亮的戰士。

　　「這是你『自願』背負的，你就帶著這份沉重長大，成為巫醫吧。」

　　那些貓兒死前的模樣，令卓洛魔納夜夜想起，一場場的惡夢聽見他們呻吟、哭喊、叫疼，腐敗的氣息通通再次重現。

　　唯有今時此刻，卓洛魔納才覺得這不再是恐怖的重擔。

　　熾熱溫暖的火燄包圍了他，也使他的心溫暖起來。

　　「不是每隻貓都完美。」火燄貓伸出腳掌，輕揉小貓的頭，溫柔的眼神像父親教導親生孩子，「貓之所以強大，是勇於在背負錯誤之中，承認它屬於自己的一部份──也因此不被黑暗吞噬。」

　　但此刻的卓洛魔納還不明白意思，他只能睜著玻璃眼珠，看著敬愛的族長。

　　「卓洛魔納，將來你繼承葉影的位子，成為石毛的巫醫時，告訴他──我已賦予你『魔影』名號。」

　　「炎心？」

　　「我要離開了。」

　　「為什麼？炎心？你要去哪裡？」

　　但火焰貓卻搖頭：

　　「我只是炎心留下的火燄碎片。」

　　卓洛魔納不可置信地搖頭，那是多麼地真實！他身上的氣味、說話的聲音、他的睿智言語都一模一樣！

　　「我被留下來，盡他最後的責任。」

　　火燄貓指了牆上的貓文字。

　　「我將把一切真相告訴第一隻到來的貓。」

　　卓洛魔納像遇到可怕的野獸一樣退縮，直到他碰撞到牆壁為止。

　　「我？我只是小貓！我不行！」

　　「我快消失了，只能是你，這是『我』唯一能留給部族最後的東西。」

　　突然一股強大的熱量如旋風四竄。

　　「不要……裂花已經離開我了……」卓洛魔納看著自己的腳掌，覺得好多事情都是因為自己的錯誤所造成。

　　如果他能夠確認裂花的疾病，是不是就能救她？

　　離開的裂花留下冰冷身軀，還有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

　　一道火燄輕蓋在卓洛魔納的頭上，很溫暖，溫熱的觸覺一下子浸潤了全身，彷彿被擁抱。

　　「我的離開對族貓來說，就像是種背叛，拋下了責任……但是記著，『我』會永遠守護石毛──但『我』要先追尋自己的靈魂。」

　　「追尋……自己的靈魂？」

　　「對──卓洛魔納，沒有一隻貓的完美的。你將來要成為巫醫，去看清楚族貓、以及『我』的懦弱。請你守護我、也守護部族。」

　　火燄的溫度直升，竄進卓洛魔納的眼睛和耳朵裡，當他痛叫一聲後，世界再次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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