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能偵察I：記憶殘痕 - 4. 深藏的陰暗

——十八個月前，進入聖丹尼爾療養院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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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醫院醒來的第三天，尤爾雖然還很虛弱，但至少能做些簡單的活動了。

始終無人探訪的他靠坐在病床上，吃著醫院餐附贈的果凍，好奇打量房門外的那個人。那人從他醒來時就一直坐在那，三天下來，從沒換過位子。恰好今天隔壁床來了不少訪客，房門因此一直敞開著，他這才有機會將那人看個仔細。

對方是個身材偏瘦的褐髮女人，梳著低馬尾，穿著樸素的灰色羊呢洋裝，將頭壓得低低的，讓人看不清五官。他無法說出這樣的穿著是否尋常，甚至不確定這是否就是「正常人」的模樣，只覺得對方的皮膚過於蒼白，和他想像中的「人」不太一樣。

會是誰的親戚嗎？

這病房除了他，就只有同房病友，但他沒看見訪客們跟那女人有任何交集，應該是不認識吧。

那是來找自己的？

他心中一動，湧起一絲期待，又有些不確定。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女子突然抬起頭，露出一對混濁的眼珠。

尤爾胸口跳了一下，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片刻後，女子也僵硬地咧開嘴，頗有皮動肉不動的怪異感。他直覺哪裡不對勁，本能性地移開視線，再看回去時，對方已低下頭繼續發呆了。

好像也不是來找自己的。

他不禁有些失落。

「嘿，要來一點嗎？」一個年輕人對他喊道。

「謝謝。」尤爾感激地笑了笑，又看了眼門外，忍不住問：「你們認識坐在門口的那位女士嗎？」

「女士？」一群大男生探頭望去，皆是一頭霧水，「沒人啊。」

「沒人？」他再看向門口，納悶心想，明明就坐在那啊。

「欸，你叫什麼名字啊？」剛剛那人把水果塞給他，順口問道。

尤爾一怔，愣了好幾秒，才慢吞吞地看了眼手環，「……尤爾。」

「他失憶啦！」同房病友像是在說八卦般，搶著回答：「醫生說什麼都不記得，連蘋果長什麼樣都不太知道。」

「真的喔？也太慘了吧。」

「難怪剛一直盯著果凍看，好像沒見過一樣。」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笑鬧起來，他只能尷尬地陪笑，不知道該怎麼插話，只覺得胸口有點悶。他不確定蘋果是不是都跟醫師給他看的圖片一樣紅，也不知道這些笑聲為什麼會讓他覺得自己像個故障的玩偶。

記不起自己是誰，記不起這個城市，也不記得「朋友」該是什麼模樣……

他只能像初生嬰兒般，從果凍的甜味、窗外的光線，還有他人朝自己投來的目光與一言一語中，一點一滴拼湊出這個世界的輪廓。

視線又不由自主地飄向房門外的走廊。

那女人還坐在原位，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像張印刷錯色的人形剪影。

尤爾心裡泛起一絲不安，正想再看仔細一點時，一個小男孩湊巧從走廊跑過，在經過那女人時，毫不猶豫地往她的大腿拍下去。

啊！

一聲輕呼還來不及出口，男孩的手竟然就穿過了女子，重重地拍在椅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接著男孩打了個噴嚏，渾身不停發抖，被追來的母親抱起。

「傑里，我說過不可以亂跑，外套都沒穿，冷了吧？」男孩的母親訓完話就走，看也不看座位上的女子一眼，只是身側的皮包在轉身時划過一道弧度，穿過女子的身體。

這是……眼花吧？

尤爾愣著合不攏嘴。

正茫然間，女子又抬起頭，對他露出那個難看的笑容。這一次，他總算明白對方怪在哪了——那女人咧嘴的弧度極大，幾乎將臉撕成兩半裂至耳後，從斷裂的咽喉深處發出刺耳的尖銳笑聲。

他錯愕地瞪大雙眼，心臟噗通噗通狂跳，脖子像被掐住般無法呼吸，也無法回應周圍的聲音，彷彿所有聲響都被隔絕在遙遠的天際外，只剩女子的狂笑不停喧囂……

直到意識被黑暗吞沒。

＊

「不用擔心，是正常現象。」

醫生快速檢查完，笑著安撫剛從昏迷中甦醒的人。

「你的腦部掃描顯示有一塊小血塊，位在右側枕葉，位置較深，目前暫不考慮開刀，會先以藥物觀察和緩解症狀為主。不會有生命危險，只是可能會出現短暫的幻視或頭暈。假以時日，應該會慢慢好轉。我們也會持續追蹤，調整你目前的治療計劃。」

幻視？

尤爾怔怔望著醫生，腦海裡浮現那張裂嘴怪笑的臉。

醫生見他仍心有餘悸，便示意護士稍微讓開，讓他望向病房外。

門口的座椅空無一人，既沒有訪客，也沒有任何咧嘴怪笑的女子。

尤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吶吶問：「所以那個女人，只是……幻視？」

「當然。」醫生掏出紙筆，在便條紙上簡單畫出腦部構造，指著後腦一側說：「這裡是掌管視覺的區域，受到壓迫的話，有些人會短暫出現幻象。你這種情況，我們過去也遇過，像是看到不存在的人、影子或閃光……」

尤爾看著紙上的一筆一畫，聽著醫師舉出的真實案例，懸著的心總算稍稍落了地。他告訴自己要相信醫生的話，相信這世界有它的邏輯，眼前的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釋。

然而，不管他怎麼說服自己，那個畫面……實在太真實了。

甚至現在閉上眼，都還能看見那張撕裂到耳後的嘴角，還有那雙混濁無光的眼珠。

「放輕鬆，好好休息，不是什麼大問題。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按鈴呼叫我們。」

「嗯，謝謝。」

望著醫生和護士親切的笑容，尤爾也微微勾了嘴角，輕聲回應。

在他們離開後，他緩緩躺下，將臉埋進棉被裡，遮住半張臉。

雖然那女人再沒出現過，那股不安卻始終揮之不去。

＊

兩天後，尤爾在醫生的建議下，扶著點滴架去庭院曬太陽，讓身體補充點元氣。經過急診室時，一群人風風火火地推來擔架，上頭躺著一個滿頭是血的男人。

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人穿著黑色皮革夾克、深藍牛仔褲與紅黑相間的耐克球鞋，款式相當顯眼。

——這人活不久了。

不知為何，腦海突然閃過這個預感。

他搖搖頭，甩開這個不吉利的念頭。趁著人流尚多，他快步擠進電梯。儘管醫生說偶有幻視是正常現象，但他總是能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與人少之處，看到那些奇怪的「人」。

一開始，他怕得連病房都不敢踏出。後來發現，只要不去刻意看他們，那些「人」就不會注意他，因此雖然害怕，卻也不像前天那樣慌亂了。

哈，看來自己的適應力還挺強的！

尤爾忍不住自我調侃。

回到十一樓，他緩步走過前台，聽見護士們的閒聊。

「嘿，記得這幾天在走廊跑來跑去的小孩嗎？」

「記得啊，是一一三六號房的病患兒子吧，好像叫……傑里？」

「就是他。你知道嗎？那孩子前天探完病回家就發起高燒，昨天晚上就走了。」

「什麼？怎麼會這樣？」

「唉，現在家屬都說是孩子在醫院感染到什麼……」

走了？傑里……那個拍到裂嘴女的小男孩？

尤爾皺起眉頭，繼續朝病房走去，心裡有說不清的感覺。

正思忖間，他拐進病房所在的走廊，猛地一頓，瞪著眼前的景象——傑里，那個據說已經去世的孩子，此刻正在他眼前做著跟前天一樣的事。

調皮的頑童沿著走廊，燦笑地拍打每張椅子，直到拍上裂嘴女曾坐過的地方後，瞬間消失，接著又從後方跑過他身邊，重複同樣的動作，稚嫩的臉龐一片死白，一如那些「人」。

尤爾怔然站在原地，腦袋一片混亂。

他不知道男孩的突然離世是否跟裂嘴女有關，但那個怪物也確實再沒出現過。

——「替死鬼！」

沒由來的，這三個中文字突然浮現腦海，驚得他渾身一顫，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恐。

為什麼他會知道不符合所在語系的異國詞語？

為什麼他會看到這些明明已經死亡卻還能活動的人？

走廊上，迴盪著清脆的歡笑與跑步聲響，卻再也沒有人能抱起頑皮的孩子輕斥關問，也沒人能明瞭害死對方的真正原因，除了他以外。

聽著男孩未覺生死的童稚笑聲，他忍不住握住胸前的項墜。

「我……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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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18.2013｜二版：04.19.2017｜三版：06.14.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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