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清晨，空氣帶著鐵鏽與薑味的錯覺。拾荒老人沿著城市邊緣行走，拖輪與柏油摩擦，發出乾啞的節拍。他在垃圾山與回收場之間穿梭，像一隻嗅著歲月殘渣的老犬。塑膠袋、鋁罐、碎鏡片——這些別人急於遺棄的碎片，對他而言卻是拼湊昨日的一塊塊拼圖。
今天，他在一處被雨水泡軟的紙箱裡，找到一碗泡麵。塑膠封膜鼓脹，保鮮期標示「2024.03.14 00:00:00」。他皺眉，將它舉到鼻尖。沒有油耗味，反而飄出一股清淡的、像是剛割過青草後留在指縫間的氣味。他想起三十年前，妻子還在時，也曾把過期的泡麵重新煮過，加蛋、加蔥，騙孩子說那是「時間膠囊的味道」。
老人把泡麵放進帆布袋，繼續走。太陽升高，影子縮成腳下一灘濃墨。他在天橋底下歇腳，用保溫瓶的熱水沖開那碗麵。掀開紙蓋的瞬間，一股青煙升起，不是蒸氣，更像某種被釋放的記憶。煙霧在橋墩與光線之間打轉，凝成一枚漂浮的名片。
名片紙質厚實，邊緣燙金，上頭印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s4juGmTbA
陳孟儒 會計師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XW9SVYfvL
永晝聯合大樓 B4 層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EN3TwhTDF
電話：∞-0000
「永晝聯合大樓」老人知道——市中心那座鋼骨玻璃巨獸，聽說午夜後電梯會多出一個「B4」按鍵。他把名片翻過來，背面空白，卻在陽光下浮現極淡的水印：B4。
他將名片收進胸前口袋，那裡還有一張泛黃車票，起訖站皆為「∞」。車票缺了一角，像被某種力道撕去回程。老人抬頭，天色忽然暗了半格，彷彿有人把底片抽走一格曝光。他起身，拖輪吱呀，朝市中心走去。
午後的永晝大樓像一柱削尖的光。門廳警衛正在打盹，老人穿過旋轉門，大理石地面映出他佝僂的影子。電梯門口立著「B4 層維修中」的黃色立牌，牌面歪斜，像故意留出的邀請。老人伸手碰觸立牌，指尖傳來細微震動，好像地底有列車駛過。
電梯門無聲滑開。內部比他想像寬敞，鏡面不鏽鋼映出他蒼老的臉，也映出他身後——空無一人的大廳。他按下「B4」。按鍵亮起時，發出嬰兒心跳般的紅色閃爍。電梯下降，卻沒有樓層顯示，只有一條細細的 LED 跑馬燈：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GM6JErNf9
「歸零 99%… 100%。」
叮。門開。
眼前是一條筆直走廊，日光燈管像手術台上的無影燈，白得發青。牆上每隔五步掛一面碎裂時鐘，時針皆停在「∞」。老人拖輪的聲音被地毯吸收，只剩心臟敲擊胸腔的悶響。
走廊盡頭，是一間會計部——門牌寫著「永晝聯合大樓 B4 會計室」。門虛掩，他推開。裡頭的擺設與他記憶裡某段人生重疊：灰色隔板、影印機、公告欄貼著「節約用紙」標語。只是所有座位空著，螢幕保護程式全是旋轉的「∞」。
最靠窗的辦公桌，擺著一碗泡麵，封膜未拆，保鮮期：2024.03.14 00:00:00。泡麵旁，有一張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紙條。老人打開，紙上以鉛筆寫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7kMakcfP
「如果你讀到這行字，表示我已經把債還清。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Oovqipitz
但債從來不只一種。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NgZZRicxc
——陳孟儒」
他胸口那張泛黃車票忽然發燙。低頭一看，缺角處竟補回了一小塊，像被人用剪貼的方式拼合。票面上浮現新的文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jC7Fjcl01
「終點：∞ 月台 發車：00:00:00」
背後，影印機無預警啟動，吐出一張 A4。紙面空白，卻在燈光下浮現淡淡壓痕——是無數個疊印的「B4」。老人伸手撫摸那些凹陷，指尖傳來細微電流，像把整棟大樓的脈搏接入身體。
走廊盡頭的時鐘突然逆轉，滴答聲由慢到快，最後化成尖銳的蜂鳴。燈光閃滅，世界像被誰按下快轉鍵。老人看見自己年輕的影子從牆裡走出，穿著三十年前那件洗白的工裝外套，手裡捧著同樣一碗泡麵。年輕的他抬頭，眼神陌生又熟悉，嘴型無聲地說了句話：
「輪到你了。」
下一秒，燈光全滅。黑暗裡，老人聽見泡麵紙蓋掀開的聲音、熱水傾倒的聲音、以及妻子遙遠的笑聲。他閉上眼，任由那股青煙再度升起，把自己裹進去。
最後一絲意識裡，他想起口袋裡的名片，想起那個還在加班的會計師陳孟儒。也許，那個年輕人也會在某個深夜，收到一碗過期的泡麵，煙裡浮出一張泛黃車票——起訖站皆為「∞」。
燈光重新亮起。辦公桌乾乾淨淨，泡麵不見了，只剩一張折好的工作服吊牌，上面用原子筆寫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0KwrhCsMM
「遺失物：名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RvtLQGKr6
拾獲者：下一個願望。」
老人——或者說，曾經的老人——伸手去摸胸口，車票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嶄新的員工證，照片空白，姓名欄印著三個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sYaEKKaMK
陳孟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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