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的血在冰冷的地面洇开,像一朵狰狞的恶之花。帅帐内死寂无声,唯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昏迷者微弱的喘息。周晓阳立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黑风坳有粮,却是陷阱。韩七……那个戴着青铜面具、送来断指又归还玉佩的叛将,竟在箭雨中扑出,替大周的斥候挡了致命一击?生死不明?
荒谬!难以置信!这比穿越本身更冲击周晓阳的认知。韩七的行为逻辑彻底崩坏,像一局被打乱的棋,所有棋子都跳脱了预设的轨道。
“将军……”逃回的斥候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目睹同袍惨死的悲愤,“韩七将军……他冲出来时,喊了一句……‘告诉萧凛,粮在洞西三里,地下!’然后……就被箭雨淹没了……狄兵像疯狗一样扑上去……”
洞西三里,地下?周晓阳猛地攥紧拳头。韩七用命传递的消息?是另一个陷阱,还是……真正的生机?他脑中飞速闪过龙骨秘图上黑风坳的标注,确实有几处不起眼的洼地标记,但并未注明“地下”。
“详细说!狄兵有多少?埋伏布置如何?韩七带了多少人?”周晓阳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冷得像冰。
“狄兵……漫山遍野,至少两千精锐骑兵!埋伏在坳口两侧高坡,弓箭手、绊马索……我们刚进坳口就……韩七将军只带了……带了不到五十骑!像是……像是拼死冲出来的!”斥候眼中含泪。
两千对五十!韩七这是去送死!他到底图什么?周晓阳的心沉入谷底。黑风坳的粮,无论真假,眼下都成了看得见摸不着的镜花水月。强攻?潼阳关现在连一千能吃饱饭的士兵都凑不出,无异于自杀。
“将军!赵锐将军回来了!”帐外亲兵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周晓阳霍然转身。帐帘掀开,赵锐带着一身泥泞、血污和山林间的寒气冲了进来。他身后的十名精锐,只剩七人,个个带伤,神情疲惫却眼神灼亮。
“将军!”赵锐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透着兴奋,“找到了!古商道尽头,鹰嘴崖下的山洞!有粮!很多粮!”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周晓阳疾步上前:“有多少?守卫如何?”
“山洞极大,里面堆满了麻袋!看痕迹,是军粮!至少……至少够全军半月之用!”赵锐喘着粗气,“守卫不多,只有百来个北狄兵,像是看守的,懒散得很!但……山洞位置太险,鹰嘴崖三面绝壁,只有一条狭窄栈道能上去,易守难攻!强攻的话,损失太大,而且一旦惊动附近狄兵大营……”
半月之粮!天降甘霖!但鹰嘴崖的地形……周晓阳眉头紧锁。这简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保险箱,钥匙却挂在悬崖上。
“还有!”赵锐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烧焦的布片和半截断裂的箭簇,“我们在山洞附近发现了打斗痕迹和这个!布片……像是我们军中制式!箭簇……是北狄西路军的标记!还有……”他压低声音,“我们抓了个舌头!是看守山洞的狄兵小头目!他交代,这粮……是有人定期送来的!交接的人……穿着大周军服,领头的是个跛子!”
跛子!大周军服!北狄西路军!周晓阳脑中瞬间炸响!谢明远遗言——“粮道被截,疑有内应通北狄西路”!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那个内应,那个截断潼阳关命脉的叛徒,是个跛脚的军官!
“人呢?”周晓阳声音森寒。
“在外面,嘴硬得很,只吐露了这些。”赵锐道。
“带进来!”周晓阳眼中杀意凛然。
很快,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北狄兵被拖了进来。他眼神凶狠,嘴里兀自骂骂咧咧。
周晓阳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霜明剑冰冷的剑尖抵住他的咽喉:“说!那个跛子是谁?叫什么?在军中任何职?”
狄兵梗着脖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周晓阳眼神一厉,剑尖微动,一道血线立刻出现在狄兵脖子上。“不说?很好。赵锐,把他手脚筋挑断,扔到伤兵营去。告诉兄弟们,这是个知道粮食下落的狄狗,但嘴太硬。谁有办法让他开口,赏肉一斤!”
“不!我说!我说!”狄兵听到“伤兵营”和“赏肉”,瞬间崩溃了。伤兵营那些饿绿了眼的伤兵,会把他活活撕了!“是……是个姓马的校尉!左腿是瘸的!叫什么……马……马三彪!对!马三彪!是……是河间府押粮营的校尉!每次都是他带人押着粮车到鹰嘴崖附近,我们……我们的人再去接应!”
马三彪!河间府押粮营!周晓阳心中豁然开朗!河间府总兵陈嵩是庞敬的人!这条线,终于连上了!庞敬通过陈嵩,指使押粮营的马三彪,勾结北狄西路军,截留本该运往潼阳关的军粮,藏匿于鹰嘴崖山洞!好一个监守自盗!好一个通敌卖国!
“将军!有了名字和官职,我们就能……”赵锐兴奋道。
“不!”周晓阳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现在动他,只会打草惊蛇!庞敬和陈嵩必然警觉!这粮,我们暂时不能动!”
“啊?”赵锐愣住了,“将军!兄弟们快饿死了啊!”
“正因为快饿死了,才不能动!”周晓阳声音低沉而有力,“鹰嘴崖易守难攻,强取损失太大。一旦惊动狄兵主力,粮仓被毁,我们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马三彪是关键人证,现在抓他,他背后的人会立刻斩断所有线索!我们要忍!要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对粮食的渴望和对士兵的愧疚,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大胆的决定:“赵锐,你带人秘密监视鹰嘴崖,确保粮仓安全,但绝不可暴露!同时,给我盯死河间府方向,特别是押粮营那个马三彪!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末将遵命!”赵锐虽然不解,但对将军的命令从不质疑。
“至于粮……”周晓阳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绝望又期待的脸,缓缓开口,“我们还有一条路。”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手腕沉稳地画出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写着一个“粮”字,下方标注着日期和一个小小的“萧”字印鉴。
“从今日起,潼阳关实行‘粮票’!”周晓阳的声音在帅帐中回荡,“所有将士,按等级和军功,领取此票!凭此票,可在战后,于军需处兑换双倍口粮!此票以本将印信为凭,以潼阳关存亡为质!城在,票在!城破,票毁!本将与尔等共立此誓,同生共死!”
这是赤裸裸的空头支票!是绝境中的精神鸦片!但周晓阳别无选择。他需要时间!需要稳住军心,等待赵锐的消息,等待揪出马三彪背后的大鱼,等待……韩七那边的变数!
“粮票?”将领们面面相觑,这闻所未闻的东西能填饱肚子吗?
“将军,这……”连赵锐都有些迟疑。
“这是希望!”周晓阳斩钉截铁,“告诉兄弟们,粮草已在路上!但需要时间!此票,就是凭证!就是他们用命守城的回报!守住了潼阳关,我萧凛砸锅卖铁,也兑现此诺!若守不住……黄泉路上,本将第一个向兄弟们赔罪!”
他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将领们被他的气势所慑,也被那“双倍口粮”的承诺所吸引。在饥饿的深渊里,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足以让人拼命抓住。
“末将……明白了!”赵锐率先抱拳,眼神重新燃起斗志。其他将领也纷纷应诺。
粮票制度在饥饿的军营中迅速推行。当那张轻飘飘的、画着奇怪符号的纸片发到士兵手中时,绝望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他们或许不懂这是什么,但他们相信将军!相信那个带着他们一次次击退狄虏的萧凛!守城!为了那张纸上的承诺!为了活下去的希望!
粮票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军心,但王公公的毒牙并未收起。
“粮票?哗众取宠!画饼充饥!”王公公得知消息后,在营帐中冷笑连连,“萧凛黔驴技穷了!传令下去,我们的人,一粒米也不许领那劳什子票!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给咱家盯紧伤兵营!尤其是那些快不行的!找个机会……”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亲信心领神会。
当夜,伤兵营发生“意外”。两名重伤昏迷的士兵,在无人察觉时“伤重不治”。军医验尸时,发现他们口鼻有细微的淤痕,像是被软物闷捂所致。消息被严密封锁,但一股寒意悄然在军营中弥漫。
周晓阳得知后,面沉如水。他知道这是王公公的警告和挑衅。他在等,等一个彻底碾死这只毒虫的机会。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
黎明时分,关城北门吊桥突然放下!一匹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战马驮着一个血人,踉跄着冲入关内!守军认出马上的身影,惊呼出声:“是韩七将军!”
韩七回来了!像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青铜面具碎裂了一半,露出血肉模糊的脸和那只空洞的右眼窝。身上插着三支断箭,最致命的一支深深没入左胸,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他伏在马背上,气若游丝,仅凭一股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军营。叛将韩七重伤归来?这又是什么戏码?
周晓阳闻讯,立刻带人赶到北门。看着马背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他心中五味杂陈。恨?有。但更多的是疑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韩七用命传递了消息(虽然可能是陷阱),如今又拼死逃回……他到底想干什么?
“带下去!军医!全力救治!用最好的药!”周晓阳沉声下令,不容置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他必须保住韩七的命!这个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军医帐内,气氛凝重。韩七伤势极重,失血过多,胸口的箭伤离心脏只差分毫。军医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周晓阳就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张因失血而惨白、因伤疤而狰狞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韩七的眼皮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仅剩的左眼。视线模糊地聚焦,最终落在周晓阳脸上。
“……萧……凛……”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血沫。
“我在。”周晓阳俯下身。
“……黑风……坳……粮……地下……真……庞……煜……”韩七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他……来了……潼阳……关……小心……”
庞煜?!周晓阳瞳孔骤缩!庞敬的嫡长子?!他怎么会来潼阳关?韩七想说什么?小心庞煜?还是小心庞敬?
“庞煜在哪?他来干什么?”周晓阳急声追问。
韩七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神开始涣散。
“军医!”周晓阳厉喝。
军医手忙脚乱地施救。韩七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左眼死死盯着周晓阳,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来。最终,那只独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无力地歪向一边。
韩七死了。带着未尽的秘密,死在了潼阳关。
周晓阳站在原地,看着韩七渐渐冰冷的尸体,心中翻江倒海。黑风坳的粮是真的?在地下?庞煜来了潼阳关?韩七拼死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这潭水,深得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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