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账册被一摞摞搬入帅帐,堆满了宽大的案几,散发出陈年纸张的霉味、墨汁的微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洗刷不净的血腥气(谢明远账册沾染的血迹)。烛火跳跃,在账册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也映照着帐内众人各异的神色。
陈嵩带着几名从河间府带来的、眼神闪烁的账房先生,趾高气扬地开始查账。他目标极其明确,直奔庞敬任相期间,河间府拨付潼阳关的粮饷军械记录。他翻动账册的手指带着一种刻意的粗鲁,仿佛在挑衅。
“镇国公,”陈嵩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阴阳怪气地开口,“天启三年秋,河间府拨付潼阳关精米十万石,账册记录‘如数收讫’,并有押粮官马三彪画押。可据下官所知,那年北狄犯边,潼阳关粮草紧缺,士兵食不果腹,饿殍遍野,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这十万石精米……难道凭空飞了不成?国公爷,这粮,到底去了何处?”他目光咄咄逼人,直刺萧凛。
王贵再也忍不住,猛地踏前一步,独目赤红,怒吼道:“放你娘的狗屁!那年河间府只送来五万石!还他娘的在里面掺了三成沙石!兄弟们饿得眼睛发绿,啃树皮,吃观音土!多少好兄弟没死在狄狗刀下,活活饿死在城头!马三彪那个狗贼,就是你们河间府的蛀虫!”
“哦?”陈嵩冷笑一声,丝毫不惧王贵的凶悍,“王将军,空口无凭!咆哮公堂,于事无补!你说只送来五万石?可有河间府官仓的回执?可有押粮官马三彪的签字画押?若没有,便是潼阳关贪墨军粮,中饱私囊!这罪名,国公爷担得起吗?!”
“押粮官?”萧凛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陈总兵说的是……河间府押粮营校尉,马三彪吗?”
陈嵩脸色微微一变,强作镇定:“正是此人!他乃河间府押粮主官,他的签字便是凭证!”
“可惜,他死了。”萧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语气淡漠得令人心寒,“死于通敌叛国,被本公亲手拿下,军法处置,枭首示众。尸体在粮仓门口挂了三天三夜,以儆效尤。陈总兵若想找他当面对质,怕是得去阴曹地府问问阎王爷了。”
“你!”陈嵩被噎得脸色铁青,指着萧凛,手指颤抖。
“不过,”萧凛放下茶杯,目光陡然锐利如鹰隼,“马三彪虽死,证据却还在。”他不再看陈嵩,转向肃立一旁的赫连勃勃,“赫连首领,东西呢?”
赫连勃勃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严实包裹,恭敬地呈上。萧凛当众解开油布,露出里面的东西:半本边缘焦黑、纸页粘连的账册(谢明远遗物),几封火漆封口、但封泥已损的密信(韩七归还玉佩时夹带),还有一块被鲜血浸透、边缘撕裂的深蓝色布料!
萧凛拿起那块染血的布料,在众人注视下,缓缓抖开。布料上,赫然是半幅河间府押粮营的制式袖标!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清晰的“陈”字!血迹斑斑,触目惊心!“此物,是从马三彪尸身上找到的。他至死都紧紧攥着这块布。上面的‘陈’字,陈总兵,你可认得?!”
陈嵩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萧凛不再理会他,拿起那半本烧焦的账册,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用朱砂圈出的几行记录:“天启三年秋,潼阳关行文河间府,请调军粮十万石以御北狄。河间府批复:‘准,拨付精米十万石。’此乃河间府存档副本,有府库大印为证!”他展示账册上的印章。
接着,他又翻到另一页,指着一行字迹略显潦草的记录:“然,河间府官仓实际出库记录,仅五万石!且经手人签字——陈嵩!”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刺陈嵩,“这五万石差额,去了哪里?那掺了三成沙石、毒害我潼阳关将士的五万石‘精米’,又从何而来?!陈总兵,你作何解释?!”
“这……这是伪造!是污蔑!”陈嵩声嘶力竭地尖叫,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国公爷,你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伪造?污蔑?”萧凛冷笑一声,拿起一封密信,当众撕开火漆,抽出信纸,“那这封庞煜亲笔写给马三彪的手令呢?‘河间之粮,三成归狄,五成入库,两成自用。务必截断潼阳命脉!事成之后,保你富贵!’落款,庞煜私印!”他将信纸高高举起,让帐内所有人都能看到那熟悉的、飞扬跋扈的字迹和那枚狰狞的金蟾私印!“陈总兵,庞煜的字迹和私印,你不会不认识吧?需不需要本公请钦差大人,即刻派人回京,找庞府旧人验上一验?!或者,请陛下派三司会审,当堂验证?!”
铁证如山!账册、物证、密信,环环相扣,形成一条无法辩驳的证据链!矛头直指陈嵩克扣军粮、资敌叛国、残害同袍!
赵构的脸色变幻不定,他没想到萧凛的反击如此犀利,准备的证据如此确凿,更没想到陈嵩竟如此不堪一击!他原本想借陈嵩敲打萧凛,此刻却骑虎难下。
“陈嵩!”萧凛猛地站起,声如寒冰,霜明剑虽未出鞘,凛冽的杀气已让帐内温度骤降,“你勾结庞敬父子,克扣边军救命粮饷,资敌叛国,致使潼阳关数万将士饥寒交迫,无数忠魂埋骨沙场!你可知罪?!”
“我……我……”陈嵩浑身筛糠,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处一片湿热,竟是吓得失禁!他绝望地看向赵构,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钦差大人!救我!这是萧凛构陷!他……他想独霸北疆!他想造反啊!大人救我!”
“构陷?”萧凛一步踏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的陈嵩,手按剑柄,“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本公现在就能以‘贻误军机、通敌叛国’之罪,将你就地正法!以慰潼阳关数万英灵在天之灵!”
“且慢!”赵构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镇国公息怒!陈嵩是否有罪,需押解回京,由三司会审,陛下圣裁!国法昭昭,不可私刑!此乃朝廷法度!”
萧凛盯着赵构,又看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陈嵩,缓缓松开剑柄,眼中寒光收敛,语气恢复平静:“好!本公就给钦差大人这个面子!也给朝廷法度一个面子!王贵!”
“末将在!”王贵声若雷霆。
“拿下陈嵩!剥去他的甲胄官服,打入囚车!严加看管!待钦差大人回京之时,一并押送!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得令!”王贵如猛虎下山,带着两名亲兵,如拎小鸡般将瘫软的陈嵩拖死狗般拖了出去,帐外传来陈嵩杀猪般的哭嚎求饶声。
帐内死寂,落针可闻。赵构脸色铁青,胸口起伏。萧凛这一手,不仅坐实了陈嵩之罪,更狠狠打了他的脸,让他这个钦差颜面扫地!
ns216.73.216.8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