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映得周晓阳的脸庞明暗不定。庞煜带来的那份“公文”就摊在案上,字里行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柄和冰冷的杀机。尚方宝剑、总督北疆、便宜行事……庞敬几乎将半个北疆的大权拱手送到了儿子手上。目的只有一个——除掉他萧凛,彻底掌控潼阳关!
帐内气氛凝固如冰。赵锐、王贵等几名心腹将领额上青筋暴跳,手按在刀柄上,怒视着案前那份要命的文书。
“将军!不能接旨啊!”赵锐声音嘶哑,压抑着低吼,“这分明是夺权的刀子!庞煜小儿拿着它,第一个就要砍了您!”
“是啊将军!城外北狄虎视眈眈,城内奸贼步步紧逼!这兵权一交,潼阳关立成地狱!”王贵也是急得眼红。
周晓阳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愤怒、担忧、绝望……唯独没有退缩。他抬手,虚按了一下。
“不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不接就是抗旨,是谋反。庞煜有尚方宝剑,有这份密令,有钦差王公公作证。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等打为叛逆,就地格杀,再调其爪牙接管城防。到时候,等待兄弟们的,只有死路一条,潼阳关也必破无疑!”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只想到了兵权的重要,却低估了庞家父子撕破脸皮后决绝的狠辣。
“那……那接了就……”赵锐不甘地咬紧牙关。
“接。”周晓阳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不仅要接,还要接得痛快!”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他庞煜想要这兵权,想要坐实我的罪名,好!我给他这个机会!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总督’,能不能带兄弟们杀出一条生路!”
他拿起那份盖着血一样朱印的公文,指尖感受着纸张冰凉的触感,眼中燃起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火焰。“赵锐!”
“末将在!”
“传我将令:明日辰时,各营主官、百夫长以上将领,于校场集结!本将亲自向全军宣布,自即日起,潼阳关军务,由钦命总督北疆军务特使庞煜庞公子总领!本将暂为其副贰,戴罪立功!此令,即刻通传全军!”
“将军!”将领们失声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周晓阳不容置疑。
赵锐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含泪,最终还是重重抱拳:“末将……遵令!”他转身冲出帅帐,脚步声沉重如鼓。
消息如同炸雷,瞬间传遍军营。刚刚因“援军粮草将至”而凝聚起的一点希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兵权交接”彻底击碎!恐惧、愤怒、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们攥着那张写着“粮票”的纸片,茫然失措。没了萧将军,谁来带他们守城?那个锦衣玉食的庞公子吗?潼阳关……完了吗?
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悲愤在军营上空积聚,像一座沉默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辰时,天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人的脸上生疼。偌大的校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各级将领在前排肃立,后排是各营挑选出来的兵卒代表。人人面色阴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最前方的高台上。
周晓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战袍,腰佩霜明剑,平静地站在台侧。庞煜则身着崭新的紫金蟒袍,披着厚厚的狐裘,在王公公和一众禁军将领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走到台前正中。他那俊朗的脸上带着矜持而倨傲的笑容,仿佛眼前的不是一群饥寒交迫的戍边将士,而是等待他检阅的羔羊。
“将士们!”王公公尖利的嗓音在寒风中扩散开去,“奉圣上旨意!擢升河间府总兵陈嵩为北疆经略使,统筹粮秣!特命相府庞煜公子为总督北疆军务特使,持尚方宝剑,总领潼阳关防务!尔等从即日起,务须听命庞公子号令,克尽职守,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这四个字像针一样刺在所有士兵心头。他们浴血奋战,饿着肚子守城,何罪之有?!
“……镇北将军萧凛,”王公公话锋一转,目光阴鸷地扫向台侧的周晓阳,“治军无方,御下不严,致军师谢明远身亡,粮草蒙受巨大损失!其罪难赦!然念其尚知悔改,愿为庞公子副贰,暂留军前效力!以观后效!”
台下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啸而过。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庞煜和王公公,又看向那个依旧挺直脊背、面色平静的萧凛将军。
“现在,”王公公脸上堆起假笑,“请庞公子训示!尔等当用心领命,不得有误!”
庞煜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负手踱步上前,脸上挂着春风和煦般的笑容:“将士们……”
“呛啷!呛啷!呛啷啷……”
没等他说出第三个字,台下前排,二十多名军中将校,包括赵锐、王贵在内,几乎是整齐划一地抽出了腰间佩刀、佩剑!
刀剑出鞘的刺耳摩擦声,瞬间打破了死寂!雪亮的兵刃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烁着一片寒光!
校场瞬间大乱!
“保护公子!”禁军将领大惊失色,立刻拔刀结阵,将庞煜和王公公死死护在中间,刀锋警惕地指向台下。
庞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丝慌乱在他眼中闪过。王公公更是吓得后退一步,尖声叫道:“反了!反了!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台上的禁军如临大敌,台下的士兵代表也骚动起来,茫然又惊惧地看着那些平日熟识的将领。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周晓阳动了。
他没有拔剑,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右手。
动作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那二十多名刚刚怒目而视、拔刀相向的将校,看到这个手势,眼中挣扎着愤怒与不甘,但握着兵器的手,却颤抖着,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垂了下去。兵器重新入鞘的声音稀稀拉拉地响起,如同憋闷的呜咽。
“诸位同袍,”周晓阳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寒风和喧嚣,“军令如山。奉庞公子之命,是我等职责!军中哗变,罪同谋逆,当诛九族!”
他目光严厉地扫过赵锐等人:“念尔等护城心切,初犯大令,姑免重责!各领三十军棍!待战后再罚!还不退下!”最后一句,已是厉喝。
赵锐等人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抠进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流下。他们看了一眼周晓阳,最终在将军那不容置疑的目光逼视下,狠狠地低下头,转身,迈着沉重如山的步伐,一步步走出校场,走向行刑地。
悲壮的沉默笼罩了校场。士兵们看着他们熟悉的老长官被逼退走,即将受刑,再看看高台上那个裹在狐裘里、面色犹带惊魂未定的庞公子,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之火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心寒和绝望。
庞煜的脸色由白转青。这哪里是训示?这分明是萧凛不动声色、却雷霆万钧的反击!一场未遂的、被萧凛强行弹压下去的“哗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将“无能”和“失尽军心”的帽子死死扣在了他庞煜的头上!他尚方宝剑的锋芒,在这个瞬间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和屈辱,试图重新拾起威严:“诸位将士……”
“报——!”一声凄厉的嘶喊如同惊雷般从校场外炸响!
一个浑身浴血、几乎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斥候,踉跄着冲破人群,扑倒在台前,手中的长矛早已折断,背上还插着三支狼牙箭!
“将……将军!庞公子!”斥候吐着血沫,眼神惊恐绝望,“黑……黑风坳……运粮队……被……被劫了!”
轰!如同真正的惊雷劈在校场!
周晓阳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赵锐的百人运粮队!黑风坳!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DlMNxG5Cj
“说清楚!”周晓阳和庞煜几乎同时喝问。
“是……北狄西路军……埋伏!赵锐将军……赵将军他拼死断后……粮……粮车被劫走大半……赵将军……赵将军他……”斥候的声音戛然而止,头一歪,彻底断气。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连寒风似乎都停住了!士兵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粮食……最后的希望……被劫走了?赵将军……也死了?
就在这时!
“报——!”又一声更急、更远的急报传来!
只见潼阳关北门方向,升起滚滚浓烟!紧接着,凄厉的号角声划破天际——那是北狄总攻的信号!
“北狄攻城了——!”瞭望塔上的哨兵撕心裂肺地呼喊响彻全城!
庞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煞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城破了?完了!潼阳关要在他“总督”的第一天就破了?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校场。内乱未平,粮尽,大将疑似战死,军粮被劫,外敌猛攻……所有的噩耗在顷刻间接踵而至,将所有人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庞总督!”周晓阳猛地转过身,目光如闪电般刺向庞煜,那目光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冰冷的战意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北狄总攻在即!军情如火!是战!是降!请总督定夺!”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炸响在每一个心如死灰的士兵耳畔!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庞公子身上!
战?还是降?
庞煜只觉喉咙被扼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手中的尚方宝剑,此刻重逾千斤,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决定数万人生死的裁决者!而一切的算计、夺权,在真正的铁血战争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将军!庞公子!粮!是粮车!粮车回来了——!”一个惊喜欲狂、变调到尖锐的呼喊声,如同天籁般从城楼方向滚滚传来!
所有人如同木偶般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只见北门方向,浓烟之中,数辆残破的粮车在守军和一群浑身浴血、却依旧挣扎推车的士兵护卫下,正艰难地退入城门!而冲在最前方,浑身插着几支断箭,如同血人般,却依然挥舞着战刀奋力砍杀靠近狄兵的魁梧身影——不是赵锐又是谁?!
“赵将军没死!”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u0ptwVyrN
“粮……是粮车!真运回来了!”
士兵们瞬间从绝望的地狱被拉回!狂喜像野火一样点燃!原来刚才的噩耗,并非全部?粮运回来了!赵将军还活着!
周晓阳看着那在血与火中顽强退入关城的粮车,看着那个如同战神般屹立不倒的身影,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他赌赢了!赵锐拼死抢回了部分粮食!虽损失惨重,但这点粮食,足够点燃最后的希望!
就在这时!
城楼上一道黑影如大鹏般掠过守军,重重砸落在校场中央的高台之前!嘭的一声闷响,烟尘弥漫。
烟尘散尽,众人定睛一看,亡魂皆冒——那是一具尸体!一具穿着夜行衣、胸口插着一支刻有军器监标记短弩箭的尸体!
“保护公子!”禁军一片慌乱,刀剑再次出鞘。
周晓阳瞳孔猛缩!这支弩箭!他认得!是钦差王公公的亲兵统领惯用的手弩特制箭矢!这死人……是去鹰嘴崖“剿匪”禁军的一个小头目!他怎么死在这里?胸口还插着王公公亲兵的箭?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王贵连滚带爬地从台下冲出,手里高举着一封染血的密信和一个油布包,扑到庞煜和周晓阳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惧:
“将军!公子!此乃方才从那贼子怀中搜出!是……是押粮营校尉马三彪写给……写给王公公的密信!还有……还有半本军粮截留的暗账!上面……上面还盖着河间府总兵陈嵩的大印!”
轰——!
更大的惊雷炸响!目标直指钦差王公公和后方重镇河间府总兵陈嵩!通敌卖国,截留军粮!铁证如山!
王公公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干,手指着那密信和账册,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这是栽赃!是陷害!”他猛地转向周晓阳,眼中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萧凛!是你!一定是你!你栽赃咱家!”
周晓阳看都没看王公公一眼。他弯腰捡起那封染血的密信和账册,翻开封皮,里面露出的字迹和印记,与之前在“听雨轩”得到的谢明远遗言及初步线索完全吻合!
时机,到了!
他缓缓抬起头,霜明剑呛啷一声脱鞘而出,在阴沉的天空下发出龙吟般的铮鸣!剑尖,稳稳地指向了已经方寸大乱、被禁军围在中间的庞煜和王公公!
“庞总督!王钦差!”周晓阳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和审判意味,响彻整个死寂的校场,“粮草被劫,兵凶战危!而今铁证如山,证明河间府陈嵩、钦差王瑾勾结北狄,截留军粮,陷害忠良,动摇国本!此乃通敌叛国十恶不赦之罪!本将请总督立斩此獠,以安军心,以正国法!以谢天下——!!!”
“立斩此獠!”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tbFw7d1L4
“以安军心!”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Z1vdI57vs
“以正国法!!”
校场上,数万将士积压已久的怒火、悲愤、屈辱,在此刻被周晓阳这雷霆一喝彻底点燃!如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炸响!所有的刀剑都指向了高台!指向了那个面无人色的王公公!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bFYQbV6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