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夕 - 避雨

離開圖書館回別墅途中，突然下起大雨了。

我恍然大悟，總算弄清楚離開別墅那時感覺到的不踏實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我把雨傘連同行李一同漏在房間裡。

前來的那條道路兩側都是草地，走到半途的我沒有能夠遮雨的地方。甫感覺到頭頂的水滴，不出幾秒便吹來一陣狂風，雨勢在一瞬間加大。不久之前還可以看見附近的小島，現在無一不湮沒在一片白霧之中。

我拔足狂奔，雨水灌進嘴鼻使我有點窒息，鹹腥的味道充滿口腔，雨水澀痛我的雙眼。我用濡濕的手拭眼，以模糊的視野冒雨前進。

大約跑了一百米，我跑進道路左側的一個公園。我找到一個給孩子遊玩的小碉堡，想也沒想就鑽進去避雨。

碉堡的空間很小，我屈膝捲縮身體，頭還是差不多碰到水泥管的頂部。儘管如此，這裡很乾爽，是個避雨的好地方。

我從口袋掏出手機，推送畫面顯示著現在正在發布雷暴警告。剛才我一直在圖書館，完全沒有碰過手機，我和真實世界之間有過一個多小時的空白期，彼此之間沒有交雜。

我盯著外面，這場午後雷陣雨到底何時會結束？

『張言成，你去了哪？』

班群的對話紀錄超過九十九條，不外乎是他們上載買到的食材的照片，或者是交換彼此位置的對話，然而這則訊息是頌欣直接發送給我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完全不想回覆這條訊息，單純覺得很煩。就算回覆又如何？現在下這麼大雨，就算告訴頌欣我的位置我也沒法馬上回去，對於事情的結果並沒有半點作用。

我沒有按進去對話框，這樣做的話，頌欣的手機也會顯示為未讀。

心裡莫名覺得焦躁，宛如下完雷陣雨的空氣，水蒸氣一下子膨脹，令我難以呼吸，心跳加快。

水泥管裡縈繞外面的雨聲，淙淙如河川的流水聲，焦躁的心情稍微平息下來。

驀地，外面傳來一輪急促的腳步聲，某個人往水泥管裡探出頭，先是露出很意外的表情，二話不說還是躲進來。

她整理著濕漉漉的長髮，水靈靈的大眼睛卻一直對我投射好奇的視線。少女的體格很纖細，我猜她應該比我年幼一點。標準的臉算是可愛，份外短的衣袖露出她健康的膚色，上臂有個很顯眼的淺坑。我不禁伸手去摸自己的上臂，我也有這樣的淺坑，那是每一個小孩去健康院注射疫苗都會留下的疤痕。

小孩子的遊樂設施實在很小，我們幾乎碰到彼此的肩膀。我就在這個距離清楚地凝視眼前的少女。Ｔ裇、短褲和白色運動鞋，很標準的五官──唯獨裝扮實在太路人，隨便在街上也會見到類似的女生。

對方始終是女孩子，如此的近距離無可避免讓我有一瞬間小鹿亂撞。

「那個……妳也是來避雨嗎？」我無法忍受一直沉默互瞪的尷尬，就算是明知故問還是打破沉默。

少女點頭。

「你是來這裡旅行吧？」

「是，跟同學一起來的。」

「每年暑假，我都看到很多像你一樣的遊客。」少女的嗓音快要融化在雨水一般。然而，她的遣詞幾近明示自己是南之島的住民。

她的語氣透徹著一股平淡。在少女的眼前，每一天在碼頭踏上、離開南之島的人們就像眼前落下的雨點一樣繁多，如透明的雨滴一樣平淡。

「那個，我們遊客和南之島住民看起來真的格外不同嗎？」我有點執著少女的說法，提問的背後多少有點鬧彆扭。

「嗯嗯。很不同呢！比如是這裡。」少女微笑的背後似乎帶著深藏不露的想法。留著雪白指甲的纖細食指指著我身上的衣服。

我盯著身上的衣服，是那種平平無奇，在連鎖服裝店買下來的那種印著圖案的Ｔ裇，下身就是運動褲，少女的話讓我十分困惑。只見她臉上始終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令我不欲直接問出答案。

我再仔細端詳少女，素色的Ｔ裇和短褲，實在看不出跟城市的衣服有什麼分別。可是，越是看下去，腦海裡對於南之島的印象就更是強烈。

少女的身影自是散發著南之島的氛圍。

「不過，你和普通的遊客就有著一點不同。」少女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我陷入一頭霧水。

「例如？」

「我換個方式說，你會跑到這個公園來也是很特別啦！這裡一點都不熱鬧，附近也沒有特別的觀光點。」

「我是來避雨的。」我無奈地重申，同時我認為少女剛才的話不是她的本意。

「你說你跟同學一起來。為什麼又只有你一人？」

我發現這少女挺八卦的。

雨水嘩啦嘩啦地下，雨滴活潑地在水窪之間彈跳。

「剛剛我去了這裡的圖書館，怎料走到半路就下大雨……」

我驚覺濕透的衣服緊黏身體。這是我第一次在夏天覺得冷。

「不久前我也去過圖書館。說不定我們彼此已經見過面？」少女吃吃笑著，清脆的聲音宛如夏日掛在冰品店門口的風鈴。

「也許吧。」我看著前方的水泥管壁說。事實上我對眼前的少女沒有任何印象，但我不敢莽下判斷，因為她實在是太路人。

只要一不說話，雨聲就顯得很響亮。

「那個……妳的名字是？」我鼓起勇氣詢問。我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還未知道對方的名字。一直「喂」、「那個」的稱呼人家大概是件很沒禮貌的事情吧。

「郭海晴。」

三顆音符落入我心中的大海，爾後消散在空氣中。

「很好聽的名字。」我率直地表達感想。這個名字就是為少女而生，夏季的大海、夏季的晴天、夏季的午後雷陣雨，我的第一印象就認為海晴跟這些事物很湊合。

我甚至有一種錯覺，看到海晴就會聯想起夏天。

海晴霎時害躁地紅起耳根兒，但我所說的都是發自內心的感想。

「那麼……你的名字是？」她反過來問我。

「張言成。」基於禮貌我回答了。

「好普通。」海晴噘著櫻桃小嘴，一臉無趣地吐槽。說不定剛剛我說的太直白讓她難為情，被報以相同的言語反擊。

「這場雨，到底還要下多久？」我伸出頭，望著外面的如注降下的大雨。公園已經輕微積水，繼續下雨的話大概會淹進水泥管裡頭吧。

「這個季節，下午很容易就會下這種短時強降雨。」

「那麼，妳為什麼又會跟我一起避雨？」

「這……這，我只是碰巧將雨傘漏在家裡。」

我似乎戳到海晴的弱點。她連忙慌張地替自己辯解，不想承認自己的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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