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籠罩著江南小鎮。細雨綿綿,落在青石板路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街巷深處,一盞孤燈搖曳,映照著一間名為「無垢茶肆」的小店。茶肆的木門半掩,門前一株老梅樹在雨中靜默,枝頭的殞花隨風飄落,彷彿在訴說某種無言的離別。
林清遠坐在茶肆角落,手中握著一盞清茶,茶香繚繞,卻難掩他眉間的倦意。三十五歲的他,曾是臨安城中名噪一時的書畫家,畫作一幅難求,風光無限。然而,三年前一場風波,讓他從雲端跌落——摯愛離他而去,家財散盡,連畫筆都成了他不願觸碰的舊傷。如今,他隱居在這小鎮,過著半隱半世的日子,彷彿與世隔絕。
「清遠,又在想什麼呢?」茶肆老闆娘阿瑜端來一盤桂花糕,笑著打斷他的思緒。阿瑜年近五十,卻有種歲月洗練出的從容,眼中總帶著洞悉世事的溫柔。
林清遠回過神,勉強一笑:「沒什麼,只是聽雨。」
「聽雨?」阿瑜將桂花糕推到他面前,笑意深長,「這雨聲,能聽出多少舊事?你這性子,太放不下了。」
林清遠低頭看著茶盞,霧氣氤氳,映出他模糊的面容。放不下?或許吧。他曾執著於愛情,執著於名利,執著於那一幅幅未完成的畫卷。可到頭來,得到的只有一場空。那些曾經以為永恆的東西,終究如這雨,來去無痕。他想反駁,卻只輕嘆一聲,啜了口茶,苦澀在舌尖散開。
茶肆外,雨勢漸大,街巷空寂。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靜謐,木門被猛地推開,一個身影闖入,渾身濕透。斗笠下的女子氣喘吁吁,眼中帶著慌亂與堅定,彷彿歷經長途跋涉,只為這一刻。
「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叫林清遠的人?」她的聲音清脆,卻帶著顫音。
林清遠抬頭,與她的目光相撞。那雙眼睛,彷彿藏著無數故事,卻又像一泓清泉,讓他心頭一震。阿瑜瞥了林清遠一眼,笑而不語,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我是林清遠。」他放下茶盞,聲音平靜,卻掩不住一絲好奇,「姑娘找我何事?」
女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龐,眉宇間帶著幾分風塵仆仆的疲憊。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我叫蘇瑾,來自臨安。我聽說……您能畫出人心。」
「畫出人心?」林清遠一愣,隨即自嘲一笑,「那是從前的傳言。如今的我,只是一個潦倒的畫師,連筆都拿不穩了。」
蘇瑾搖頭,目光堅定:「不,我相信您。我走遍江南,只為尋您。我想請您畫一幅畫,無論代價如何,畫出我心中的那個人。」
林清遠眉頭微皺。這世上,求畫的人他見過不少,但像蘇瑾這樣,言語間帶著某種執念的,卻是頭一回。他看著她濕漉漉的衣衫,還有那雙藏著故事的眼睛,心中某處沉寂已久的情緒彷彿被輕輕撥動。
「姑娘,」他緩緩開口,「畫人心容易,畫執念難。你可知,執念越深,畫出來的東西越是傷人?」
蘇瑾咬唇,眼神未曾動搖:「我明白。傷人也好,我也要看清真相。」
雨聲淅瀝,茶肆內的燈光昏黃。林清遠沉默良久,終於點了點頭:「好,明日午後,你再來。我試試。」
蘇瑾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卻又迅速被某種複雜的情緒掩蓋。她低聲道謝,轉身離去,消失在雨幕之中。林清遠望著她的背影,腦海中浮現出多年前的自己——那個同樣滿懷執念,卻最終一無所有的自己。
阿瑜不知何時走回來,輕聲道:「這姑娘,怕是背負了不輕的故事。你真要攬這麻煩?」
林清遠沒有回答,只是低頭啜茶。茶已涼,苦澀更濃。他想起多年前一位老僧的話:「看破人生,非無情,乃無執。心若無垢,萬物皆清。」
他不知道接下蘇瑾的請求,會不會讓他重新拾起畫筆,抑或只是將他拖回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但這一刻,他隱約感到,這場雨,這場相遇,或許是他看破人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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