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醫師戰國行 - 第十二話《彼岸之人》

夜色如墨，月光靜靜灑落在醫館後院的白沙上，映出銀白色的細碎波紋。微風輕拂屋簷，風鈴輕響兩聲，又歸於沉靜。遠方一棵紅葉微動，投影斑駁如呼吸。

德本抱膝坐在廊下，手裡攥著一本未寫完的病歷簿。他眼神失焦，卻仍牢牢注視著遠處的枯山水——像是在努力將腦中的困惑一筆筆整理清楚，卻始終無法落筆。

道三則倚著柱子，一手支額，一手轉動著一枚木製脈枕。他眉頭深鎖，眼神冷靜，卻藏著一絲未吐出的思索。他是那種見過太多虛言假術的醫家，對一切過於完美之物，總不免戒心。

「……德本。」道三低聲開口，語氣沉穩而壓抑，「你可曾想過……師父到底是什麼人？」

德本一愣，抬頭看他：「你是說他的出身？」

「我不是說籍貫或姓氏。」道三搖頭，聲音像風一般輕，「我是說，他知道的事，實在太多。」

說完這句，一陣風剛好掠過院落，捲起白沙與落葉，帶來一絲夜涼。

「從黑死病、心疾、惡瘡、瘋病，到那些我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病……他總是未見其形，就已言其解。」道三的聲音低得幾近呢喃，「他的處方、診法、解剖知識……不是藏書能教出來的。」

德本垂下眼眸，良久才低聲說：「……我也曾想過。但每次這樣想，我就會覺得更無助。」

「無助？」道三微蹙眉。

「因為我知道，若沒有他……我什麼也做不到。」德本苦笑一聲，「我會手抖，會怕診錯，會忘了先洗手……可只要他在，我就什麼都不怕。」

道三聞言，不語。他目光轉回脈枕，緩緩開口：

「你知我出身京都，自幼讀醫，跟著家族研習經方，按書學術。可就算我將《傷寒》《金匱》倒背如流，也從未見過他那樣看人——不只是診脈、望舌，而是……像能看進病人心裡一樣。」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

「甚至有時，我懷疑他看得不只是此刻的病……而是未來。」

德本臉色微變，嘴唇微張，卻沒說話。

「你不覺得奇怪嗎？」道三抬眼，注視著他，「無論是破傷風、癲疾、瘧寒，他總能說出『將來會如何惡化』，像是早已在腦中排好一張圖。他對死亡的預測……幾乎從未錯過。」

德本低下頭，手指用力捏緊紙冊邊角；「……可是他從未害人，也從未利用這些知識圖利什麼。他只是在救人……我們是不是懷疑得太多了？」

「我並非要誣衊他。」道三搖頭，語氣難得沉重。「正因為他太完美，我才更想知道——這樣的人，我們究竟該學什麼？」

「是學他的技術？還是……他的眼界？他的心？」

他望向德本，語氣罕見地浮出一絲猶疑：

「若有一日，他不在了，我們還能獨立行醫嗎？還能救人嗎？」

德本怔住。那句話像是一柄鈍劍，無聲地劈開了他從未深想過的恐懼。

——若沒有村雨，這些病人，我能救下幾個？

他發現自己答不上來。

道三低下頭，喃喃說道：

「也許……我們真正該學的，不只是醫術。」

「那是什麼？」

道三沉默半晌，聲音像夜裡的迴響：

「——是他的秘密。」

這句話落下，萬籟俱寂。

風過無聲，遠處的藥棚晃動，幾株藥草搖曳如同微語。廊下陷入沉靜，彷彿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院落最深處，一扇紙門隨風輕輕晃動，發出細不可聞的嘎吱聲。那是主角居處的房間，早已熄燈，無一燭光。

榻上，村雨靜靜躺著，雙眼闔閉，呼吸平穩如常。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嘴角，卻微微揚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

那不是得意，也不是嘲弄——

而是早已預見一切的淡然，是對兩名學生終於啟程的默然祝福。

那是一種「等待已久，終於開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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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之後，醫術不再是唯一的課題。前方將有更難解的病——那是人心的昏暗，信仰的對立，生命的選擇，以及真相的代價。

真正的試煉，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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