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雪彥驚悚類極短篇隨筆（各章節為獨立單篇） - 大骨湯

琳苒總在週四晚上煮大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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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下鍋，火候精準地熬到第七分鐘，

浮沫漸起，如灰白雲絮。

她用湯匙一勺一勺撇去，動作輕柔，

像在撫平某種躁動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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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沫子被她仔仔細細收進一個磨砂白的保鮮盒，

貼上日期標籤，放進冰箱最下層——

最冷、最暗、最不被看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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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渣子是餵貓的。」她曾這麼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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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在她家過夜，清晨餓醒，

打開冰箱想找牛奶。

那盒子突兀地佇立在冷凍庫邊緣，

像個被流放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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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奇掀蓋——

一股鐵鏽味竄出。

更詭異的是，那些凝結的肉沫，

竟排列成指節的形狀，關節分明，

像誰的手被碾碎後，仍試圖抓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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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

她從背後搶走盒子，動作快得不像平時那個溫柔煮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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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碰。」她說，眼神冷得像冰箱內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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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餵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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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再問。

但那晚，我盯著她喝湯的側臉，

看她用湯匙輕輕攪動，彷彿在安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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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她養的貓，

早在三年前就被她男友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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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男友打死貓後失蹤，

警方找了三個月，

最後以「自行離去」結案。

新聞說他欠債、壓力大，可能跳海。

也因為這樣，總是在一旁關心她的我，

才有機會跟她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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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每週四都煮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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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留意那個保鮮盒。

它從不丟棄，每月更換標籤，像某種儀式。

我瞇眼仔細看，殘肉的紋理越來越清晰——

有時像牙齦，有時像耳廓，

甚至有一次，我確信看見半枚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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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她：「妳那些剩的湯料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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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像聽見孩子問月亮是不是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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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啊。」她說：「你不是也存著回憶嗎？我只是……怕它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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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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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

她穿著米色洋裝，在客廳哼歌，

音調輕快，像在準備晚餐。

我坐在沙發，忽然想起冰箱裡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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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走向廚房確認，心跳比風聲還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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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冰箱。

掀開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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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水浮著人類的臼齒，

乳白齒尖染著粉紅，

像泡在紅茶裡的方糖。

其中一顆，齒根還連著牙齦組織，

微微顫動，彷彿剛從嘴裡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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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後，撞到流理台。

背後傳來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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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門口，握著剁肉刀，刀尖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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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懷疑我藏了別人。你該知道，我只煮給最心愛的人喝。」她說，聲音像湯快滾時的輕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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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也有一個保鮮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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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四，她會溫柔地掀開蓋子，

處理出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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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不會腐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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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吻我額頭，菜刀在砧板上映出我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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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運轉聲中，

我數著自己還剩多少可收藏的零件。

骨骼、凍肉、軟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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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人體最耐凍的，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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