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雪彥驚悚類極短篇隨筆（各章節為獨立單篇） - 夏夜的圖書館

那年夏天白日太長，像陽氣淤積，不肯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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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秋在鎮上圖書館當志工，每日七點關門，

送走其他人後他還要整理一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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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散去，夕照如熔金，鋪滿地板。

他總在最後一刻回頭，看那扇靠窗的位子——

空著，桌角積灰，像從沒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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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太陽一落，他就知道——

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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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禾是日落後才出現的。

碎花連身裙，棕髮微捲，年輕漂亮一個女孩子，

紮了一個高馬尾，像要把魂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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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叫賀秋開燈，只在陰影裡東張西望，

看書櫃裡一個一個書封：《氣象學基礎》《繁花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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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取任何一本書，

眼神只落在封面，像一束通往地底的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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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秋不問她是誰，也不趕人。

只在靠窗的位子放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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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禾似乎會喝，

但每次都剩很多，像某種簽名。

有次賀秋看見她舔杯子，

舌尖碰杯沿，慢得像在試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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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察覺有人在看，忽然調皮轉身，

一雙淺棕色的眼睛在夏夜裡陰惻惻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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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我嗎？」蘇禾忽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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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林秋說，「怕也要給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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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水，會變冷。」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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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碰的東西，都會冷。」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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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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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太熱，」賀秋沒回答敢不敢，只低聲說：「給妳水，妳才不會太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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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颱風過境，停電三天。

圖書館一個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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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蘇禾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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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賀秋巡視二樓，

看見她坐在角落，裙擺攤開如花，

指著牆上《熱帶氣旋的形成與終結》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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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她指著衛星雲圖，渾圓狀，暴雨旋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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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眼裡很靜。挺好的。」賀秋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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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不像……我們？現在外面下著好大的雨呢。」

她抬起長睫毛的眼睛：「賀秋，你是我的風暴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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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秋沒答，只落寞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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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

蘇禾是死在暑假的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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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禍，日落時。

她魂卡在這間圖書館，

只因那天，她過十字路口時懷裡拿著《植物誌》，匆匆往圖書館走，書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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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鬧得很大，幾個志工都過去看。

賀秋也去，望著血窪上躺著的碎花小裙子，

涼鞋落了一隻。蘇禾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唇邊染著一條血線。就一眼，

夏日餘暉的一眼，再難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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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秋心裡第一次生出喜歡一個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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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份感情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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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走後，天氣仍熱。

賀秋去車禍附近的小徑找了找，發現了那本書。

植物誌。書面沾了點土，他拍一拍，將書歸回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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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禾沒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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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結束得像一場集體失憶。

只有賀秋知道，

最熱的季節，才是亡魂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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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愛，不在盛夏的陽光中，而是在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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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等著遞上一杯，

明知會變冷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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