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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想聽個故事嗎?」
蘇沐雪沒有回答,但她那雙充滿了警惕、困惑與探究的眼睛,已經給出了最清晰的答案。她像一個等待判決的犯人,又像一個即將揭開世紀謎題的學者,緊緊地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微小的表情變化。
她在等一個解釋。一個能解釋這一切——這座突然出現的庇護所、這神蹟般的科技、他那未卜先知般的能力——的、合理的解釋。
陳默迎著她的目光,心中卻掀起了一場無聲的海嘯。
要告訴她真相嗎?
這個念頭,僅僅是在腦海中閃現了一瞬,就被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地掐滅了。
他無法想像,當他對眼前這個,雖然經歷了末日初臨的驚嚇,但眼神依舊清澈、靈魂依舊完整的蘇沐雪,說出「我是從十年後重生回來的」這種天方夜譚時,她會是什麼反應。
她不會相信的。
她是一個頂級的科學家,她的世界,是由數據、邏輯、與可驗證的物理定律構成的。重生?這對她而言,比神鬼之說,更加荒謬。她只會把他當成一個在末日衝擊下,精神失常的瘋子。她會恐懼,會排斥,會想盡一切辦法,逃離他這個「不穩定」的危險源。
他們之間,那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比蛛絲還要脆弱的信任,會在瞬間,徹底崩斷。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奇蹟般地相信了,那又如何?
讓他親口告訴她,在另一個時空,她是如何在無盡的絕望中掙扎,最終,又是如何滿身傷痕地、死在他冰冷的懷中嗎?
讓他把那份足以壓垮一個世界、沉重到讓他午夜夢迴都會窒息的「記憶」,變成一份同樣沉重的「預言」,強加在眼前這個,本該擁有全新人生的女孩身上嗎?
不。
他做不到。
那不是拯救,那是比殺了她,更為殘酷的詛咒。他重生回來,是為了讓她活下去,活在陽光下,而不是跟著他這個亡魂,一同背負起那座黑暗的、充滿了血與淚的墳墓。
所以,真相,絕對不能說。
那麼,該怎麼辦?
陳默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速運轉。他需要一個故事,一個謊言。一個足以解答她所有疑惑,又能保護好所有核心秘密的,完美的謊言。
這個謊言,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力量來源」,來解釋這座庇護所和系統的存在。在阿卡夏這個AI之神已經降臨的當下,用另一個「神秘組織」或「對抗AI」來做解釋,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向。
這個謊言,必須要解釋他為什麼會被「選中」。他一個普通快遞員的身份,正好是最好的掩護——一個在阿卡夏數據庫裡,毫不起眼的「變量」,一個完美的「測試者」。
最重要的是,這個謊言,必須要解釋他為什麼對她如此「特殊」。
一個念頭,如同劃破黑暗的閃電,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成型。一個半真半假的劇本,被他迅速地編織了出來。
他看著蘇沐雪,那雙因為長時間的等待,而顯得愈發清冷的眼睛,心中湧起一陣酸楚。
對不起,沐雪。
原諒我,從我們重逢的第一刻起,我對你說的第一個「故事」,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但請你相信,這是我此刻,唯一能保護你的方式。
陳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心中所有的波瀾,都強行壓下。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又複雜,像一個背負了太多秘密的、忠誠的士兵。
他說完了。
他一本正經地,等待著蘇沐雪的反應。他預想過她可能會震驚,可能會質疑,甚至可能會恐懼。
但他沒想到,在她那雙清澈的、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眼睛裡,他看到的,是一種……混雜了「關愛智障」與「學術探究」的、極其複雜的眼神。
蘇沐雪沉默了足足十秒鐘。在這十秒裡,她的大腦,正在以一種陳默無法理解的速度,瘋狂運轉,解構著他剛剛所說的每一個字。
然後,她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鏡,用一種極其平靜的、像是在討論一篇學術論文的語氣,開口了。
「首先,」她說道,伸出了一根白皙的手指,「你所描述的『可以進行未來預測和因果干涉的決策系統』,在理論物理學界,被稱為『拉普拉斯妖』的變種。這需要觀測並計算宇宙中每一個原子的位置和動量,其所需要的能量與信息儲存量,遠超我們目前已知的任何一個宇宙模型。所以,這在物理上,不可能實現。」
她頓了頓,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次,就算這個『因果信標』真的存在,它選擇測試員的標準也存在嚴重的邏輯悖論。一個毫不起眼的『變量』,固然隱蔽,但也意味著更低的資源調動能力和更差的生存率。從風險回報比來看,選擇一個身經百戰的特種兵,或者一個擁有巨大社會資源的政要,遠比選擇一個……」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陳默那身破爛的快遞制服,「……快遞員,要合理得多。」
最後,她用一種總結陳詞的語氣說道:
「綜上所述,你的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充滿了無法自洽的邏輯漏洞和反科學的基礎設定。所以,我現在有兩個推論:一,你在說謊。二,你在經歷了巨大的精神創傷後,產生了系統性的、結構複雜的妄想症。」
她看著陳默,認真地問道:「請問,你自己覺得,哪一種可能性更大?」
陳默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徹底懵了。
他預想過一百種被質疑的方式,但他從沒想過,自己精心編織的、充滿了科幻史詩感的謊言,會被對方用這種……寫論文的方式,給批駁得體無完膚。
看著陳默那副目瞪口呆、啞口無言的窘迫模樣,蘇沐雪那緊繃的、充滿警惕的表情,似乎也微不可察地,鬆動了一絲。
但她依舊沒有放鬆警惕。她指了指那兩座憑空出現的、還散發著金屬餘溫的設施,又指了指陳默。
「但是,」她說,「眼見為憑。這兩樣東西的出現,無法用我已知的任何科學來解釋。而你,這個漏洞百出的『故事』的講述者,卻是這一切不合理現象的中心。」
她推了推眼鏡,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起來。
「所以,我決定暫時留下來。」
「不是因為我相信你的故事,」她強調道,「而是因為,你和這個地方,是目前我所觀測到的、最有研究價值的『異常樣本』。在得出結論之前,我需要更多的數據。」
說完,她不再理會石化狀態的陳默,徑直走到那個嶄新的【小型醫療台】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像觸碰一件稀世珍寶般,觸摸著那光滑的、冰冷的金屬外殼,嘴裡開始念念有詞:
「未知的合金成分……分子結構極其穩定……能量傳導方式不明……這是……這是……」
她徹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那份對未知科技的狂熱,瞬間壓倒了對危險的恐懼。
看著她那副彷彿要把醫療台看出個洞來的、痴迷的宅女模樣,陳默那根緊繃了一整晚的神經,突然,「啪」的一聲,徹底鬆了下來。
他那張一直偽裝著深沉與堅毅的臉,也垮了下來。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他看著蘇沐雪那專注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滿了疲憊,卻又帶著一絲戲謔的、不正經的笑容。
他懶洋洋地,靠在牆上,用一種輕浮的、調侃的語氣,對著那個已經完全沒在聽他講話的科學家說道:
「喂,蘇博士。研究得怎麼樣了?需不需要我這個『零號測試員』,幫你問問那個什麼『因果信標』,這玩意兒的說明書,它塞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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