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界之下 - 第十三章:風起王眠處

餘暉沿著艦體鋼壁拉長了影子，港區的光感轉為柔和如水。艾澤一行人剛走出餐廳天橋，腳步仍沾著些微飄浮感——不是醉，而是那種跳舞、笑鬧、被燈影籠罩後的放鬆餘韻。

港區另一側傳來多聲道混種樂隊的演奏，那是這類聯合港常見的娛樂節奏，將數種族古典音律編織成緩慢而帶延遲的律動，像一場未醒的夢。

阿賀爾走在最前，步伐沉穩，手自然垂在身側，偶爾略轉肩膀，像是在釋放某種已然習慣的肌肉張力。凡蕾則打了個呵欠，伸手往制服內側探了探，似乎在調整被舞步蹂躪過的戰術內衣層。

瑟格提亞邊走邊回頭看餐廳方向，一臉還沒放下的惋惜：「我覺得她們其中一個好像快要留下聯絡碼了……我是不是走太快了？」

「你那臉上還黏著一點印子，再回去恐怕會被請去擦地板。」凡蕾笑著一拍他後背，拍下點灰塵，也拍斷他的幻想。

正當兩人鬥嘴時，一名穿著深灰制服的後勤軍官從側邊迴廊走來，步伐不快，但一眼就能看出其軍姿規矩。

「幾位軍士——不好意思打擾。」

他舉起終端，語氣親切：「我是這區輪值通報官。由於你們曾出入事故展區，指令中心需要補錄一筆交接備註。流程大概五分鐘，地點在旁邊的臨時調度室，已經登記排入。」

艾澤下意識接過終端掃了一眼，認證碼與日誌串流都在標準格式上，毫無異狀。

「現在要處理嗎？」他問。

「是，剛好那區開放時段就在這會兒。」

凡蕾湊過去看，邊瞇著眼邊說：「我記得展區表單我們都填完了，還有補錄？」

「唉，別說你們，我昨天自己值班還被叫去補傳一段語音紀錄。」軍官笑著聳肩，「最近可能上層新政策吧，什麼都要‘跨驗證’。我都習慣了。」

瑟格提亞發出誇張的哀號：「紅環到底是軍政聯盟還是文書鍊獄啊？！」

「軍政聯盟——但寫文件是基礎戰力之一。」那軍官笑答。

「……那我弱爆了。」

大家一邊笑一邊往指定通道移動，氣氛如同每日訓練後的例行雜務，沒什麼值得懷疑的。

那軍官邊走邊聊：

「聽說你們昨天剛參觀完展示艙？現場怎麼樣？」

「氣派，但有幾個裝甲模型太……逼真了點。」艾澤說道

「哈哈，我懂，那台掠陸壓王吧？有個退役老兵前幾天還說他親眼見過真的，一副要哭了的樣子。」

凡蕾插話：「我們也有遇到那老兵……講話方式很有記憶點。」

「崔洛吧？他在這區幾年了，雖然偶爾會講得太誇張，但老家伙是有料的。」軍官笑得自然。

前方轉角處，一扇老式艙門自動開啟，裡頭燈光略昏，地面有些微濕痕，看得出這一區原本是維保側廊，如今只是臨時調用。

「不好意思啦，地點有點陽春，但流程很快。」軍官轉身側讓，手指一揚，「裡面右邊那排就行，我幫你們登錄。」

艾澤點點頭，剛要走進去，那軍官又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開口：

「對了，昨天你們在展示艙裡是不是有遇到什麼混亂狀況？通報內容寫得有點模糊。」

「是有些小衝突啦，但很快就被處理了。」凡蕾回答。

「嗯嗯，那在場有沒有人舉止比較怪，或是你們看到什麼不屬於原始展品的東西？」

艾澤稍微想了想：「不太確定，整體就是爆炸後亂成一團，現場清理的人比我們還快。」

「沒問題沒問題，我只是例行問問而已。」軍官擺擺手，語氣輕鬆，「有時候調查部門不敢直接問，就丟給我們中介單位，我們也只能當橋樑啦。」

說話間，他把艙門內的燈補開了一段，明亮不少。

「你們先進去吧，我這邊先確認表單同步，等等再做登錄。」

四人依序走進艙間，誰也沒覺得這段過程有什麼不妥。甚至還有人一邊笑一邊問瑟格提亞：

「你剛剛有填錯名字嗎？不要又寫成薩格提奈斯。」

「我那是創造性書寫！」

門緩緩闔上，日常的話語聲也一併斷在艙外，只留下艙室內安靜的低頻運作聲。

通往內部單元廿九區的廊道幽長而曲折，牆面斑駁，結構裸露，舊式能源管線與新式模組接合處多有補丁般的拼接痕跡，像是原本封閉已久的空段被臨時啟用。低亮度藍光燈條沿地緣閃爍，引導出一條沉默而隱蔽的路徑。

這裡明顯不是為常規人員設計的區域，更像後勤維保或緊急調用時才會打開的閘層。

「這邊以前是回收模組轉運段吧？」瑟格提亞撓了撓頭，眼神還在天花板上來回掃描，「我記得有一回訓練誤入過來……那時這邊堆滿了能量罐。」

「現在看起來像清過了，地面都重新拋過光。」凡蕾低聲回道，一邊壓了壓袖口內的模控模組，像是習慣性地確認它的位置。

引導他們前行的六名戰律序軍士，仍保持穩定的隊形節奏，前兩人領頭，中兩人居中觀察，後兩人斷後護位，動作沉穩，一絲不亂。

「辛苦了。」其中一名領頭的軍官突然開口，語氣帶著刻意柔和的熱誠，「你們今天流程滿密集的吧？從展示艙到餐廳，然後又臨時加了這段紀錄補件。」

「習慣了，畢竟是我們在受訓，不是你們。」艾澤微微一笑，語氣還帶著點客氣。

「哈哈，也對。不過這段比較簡單，主要是口頭確認展區目擊事項，沒太多程序。」

軍官邊說邊將終端畫面側轉給他們看，畫面上是標準化的登錄介面與區塊式錄音問卷。

「還需要錄音？」凡蕾挑了挑眉。

「是走冗餘程序，怕你們填表時有遺漏……當然，我個人是覺得有點浪費人力啦。」

走在中段的另一名軍士插話：「其實我今天已經帶了第四批人了，大家反應都差不多，想快點結束。」

「這麼說你們也累了吧。」阿賀爾平淡道。

「哪敢說累，總比被派去搬彈艙好。」

幾人跟著笑了一聲，氣氛反而更顯自然。只有燈光偶爾閃爍，沿著通道遠處投下一條條模糊的陰影。

「這裡……真的有臨時辦公艙嗎？」瑟格提亞低聲問，但語氣像是隨口一問，帶著點困惑的笑。

「有有，前幾天才剛整備過，那區以前是維修艙，現在暫用為問詢點。我們都跑熟了。」軍官應道。

終於，在一處轉角後，一扇半開的滑軌艙門出現在眼前。

那門看起來剛剛整備過，門邊還殘留些微工具擦拭痕，能量燈帶偶有閃爍。門後，是一間裸露的舊維保艙，裡頭擺著臨時置放的作業台與數張老舊金屬座椅，角落一面維修帷布隔出另一個不明艙間。

「請進吧。」領頭軍官轉過身，微笑道，「內部已消毒與隔音，我們會在外頭等候，以免干擾問詢品質。」

凡蕾微微皺眉，但也只是往前踏出一步，並未多言。

瑟格提亞自顧自說著：「這艙房比我想像中整潔耶，還以為會有維修油垢。」

艾澤點頭，準備走入艙內。

就在那一刻，阿賀爾，動了。

他的身體忽然低伏，像是一道拋出的矛，整個人突然朝艙門側飛撲，單手扣住門框，雙腳借力猛然一撐，整個人如旋風般翻身而起！

「退開！」他怒喝。

隨著這一聲爆喝，六名戰律序軍士瞬間齊動！

不是翻起紀錄板，而是猛然抽出藏於制服內襯的異色武裝。微型能量刃條滑出，光色為晦紅，質感不屬紅環制式軍備，彷彿來自未註冊模組或非法源頭。

「掩護！」阿賀爾空中回身，重腳踢飛正準備攻擊的軍士，對方像被彈飛的鋼片撞上艙壁，骨架碎裂聲刺耳炸響！

凡蕾已一個滑步閃至右側牆角，手中袖刃如同閃電彈出，干擾波同時釋放！

瑟格提亞則猛地撲往左側掩體，將干擾模塊扣上後背，雙眼急速掃描敵軍動線。

艾澤撐著旁邊的管線基座，急促喘息中開啟模控感知，光圈滲入視界，迅速捕捉兩名來敵的微動。

廊道，爆裂

戰鬥，在無任何預警下徹底爆發

敵人身形協調，節奏一致，彷彿訓練於同一個隱密系統。他們出手狠準，招招不留活口空間，動作間毫無遲疑與交流——就像一支早已預設目的與指令的刺殺模組

艙門尚未完全閉合，一名敵軍便已閃電般逼近，步伐詭異地滑移過地面，根本不像常規訓練下的紅環戰士。動作無聲，卻快得驚人。

阿賀爾以右腿穩固重心，左臂橫擋，迎面與那名軍士的能量刃碰撞，發出沉悶的金屬撞響。兩人皆未後退，卻因力量激盪而微震腳下艙板，氣流捲起落塵，燈光瞬間閃爍三次。

「掩護兩側！」他怒吼，聲音如鋼片劃過裂縫，迴響在金屬艙內。

凡蕾幾乎是同步滑行至右側牆邊，身形壓低，一手按住左膝支撐，另一手從袖口彈出薄刃，銀光在艙燈間劃出一弧，瞬間架住從側面襲來的敵刃。對方自上而下直劈，力道沉猛，凡蕾半跪在地，足尖貼地滑退，艙地濕氣讓她滑出三尺才穩住。

「這些人不是普通軍士！」她低喊。

左側牆面一聲爆響，另一名假軍士猛撞而入，直接撞翻固定在牆上的模控艙架，碎片四濺。瑟格提亞手忙腳亂地撐起終端模組，丟出一枚改裝過的干擾彈，強光瞬閃，雜訊波讓艙燈整排熄滅再閃亮，敵人身影也在光中停頓半秒。

艾澤衝過去，一把將瑟格提亞往後拉開，兩人撞上後方的維修管壁，撞擊力讓他手腕一陣麻痺。

「別亂動，貼著牆！」他咬牙低吼。

管壁傳出微弱電流雜響，顯然遭受干擾波觸發，艙內開始出現氧氣警示紅光，整體光源陷入斷續閃爍的高頻模式，讓所有人視覺極度不適。

阿賀爾未曾退後一步，他將對手壓制至艙角，拳肘連擊，力量精準如機械錘鍊。對手雖架住他的第一拳，卻被第二記勾肘擊中胸口，身體猛地砸向牆面，「砰」地一聲凹陷其中。阿賀爾一記掃腿將他踢至地面，單膝跪壓敵胸，刃光一閃即斬斷其喉動脈，紅光瞬間噴灑艙壁。

艙室內的氣味迅速變質，濃烈鐵鏽與過熱模控油的味道交雜，如嗆入肺的砂。

「還有兩個進來了！」凡蕾靠牆滑步移動，雙眼掃向後艙角落，隱約見到兩個人影正從維修艙帷幕後滑出，手中長刃倒握，步伐如幽影飄行。

「撤！」阿賀爾一聲低斥，聲音裡已帶喘息與怒氣。

艙壁左側，原本接合老化的金屬節點忽然發出爆鳴，似乎被預設程序解鎖。阿賀爾一拳砸向斑駁結構，鐵皮應聲塌陷，一整片牆面向外凹落，碎鋼與管線傾洩而出。

「從這裡走！」他扯開管束，身影如猛獸破籠，撞入外層通道。

艾澤立刻跟上，一邊拖起還在咳嗽的瑟格提亞，一邊扶穩腳步。

凡蕾最後離開，雙手壓著側腰傷口，表情仍冷靜至極，唯有眼角閃動的光折出戰慄。

身後的艙門此刻已徹底崩塌，那些假軍士的腳步聲在黑暗中愈發清晰、無間、逼近。

外層通道並不平坦。

阿賀爾一腳踹開前方垂掛的彎折管束，廢氣洩壓聲刺耳炸響，灰濛氣體瞬間籠罩一片視野。他的雙腳穩穩落地，強壯的身軀一震，將纏上的破裂線束甩開，鋼纜斷裂聲如怒蛇咬斷尾骨。

後方三人緊隨而出，紛紛跳過破口跌入主通道。

這是一條早期的動力主幹道，寬敞但雜亂無比，兩側堆放著維修艙體、鋪設未完的模控線槽，天花板上滿是老舊信號導軌，閃爍著不穩的黃橙色指示燈，像是在警告外來者：此處未經整備，請勿久留。

「左前方有分叉，五十米！」凡蕾迅速掃描地圖投影，模組在她耳後閃現紅光，顯示出局部艙道結構。

「跑！」阿賀爾低吼，一手提起仍在喘氣的瑟格提亞，宛如拎起戰場補給。

腳步聲從艙道後方疾響，六名假軍士追擊而來，這次他們不再分散，而是如同訓練有素的獵犬隊列，前二中二後二，步伐一致，每一次落地都如同重槌擊打在金屬地板上。

「右側沒掩體！斜角進入會被擊穿！」凡蕾急聲。

「那就正面撞開他們的路。」阿賀爾低聲說完，猛然加速。他像一輛完全不減速的動力投射機，雙腳重踏地面，金屬地板震出兩條明顯踏痕。

就在前方轉角，兩名先行設伏的敵人從鐵箱後閃出，持長刃平掃，刀光如尺，直取阿賀爾腰間要害！

他幾乎不轉動身體，只是左腿一踏、右手鬆開瑟格提亞的同時，下盤扭動，身軀彎曲成弓，雙臂張開！

「哈啊——！」

他直接撞了上去！

第一名敵人來不及改變動作，整個人被阿賀爾正面頂上胸膛，像紙片般飛撞回後方的補給架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咚」響；第二人欲抽身回撤，卻被他右手猛然扣住手腕，肘擊橫掃對方頸側，「喀喀」幾聲，是關節脫落與頸骨碎裂的聲音。

「快走！」阿賀爾用身體擋住後方追兵視線，回頭吼道。

艾澤拉著凡蕾疾衝，兩人踩著彈出的模控板邊緣滑行數米，轉入左側曲折通道。

這裡光線極暗，僅有維修導引燈條貼在牆根，灰藍色閃爍如潛水底層。高處不時滴下水珠，敲在地面上敲出細碎的「滴滴」聲，令人神經緊繃。

背後傳來衝擊與追吼，腳步聲如壓縮過的野獸喘息，不帶情緒，不帶思考，只有撕殺意志。

「他還在後面擋著，我們不能放他下來！」艾澤急聲。

「他是想讓我們先找到路線！」凡蕾掃描前方的廢艙結構，右手猛然揮出一枚光鏢模組，打在前方的空間節點上，一個局部閘口緩慢開啟。

氣壓急洩，讓整條通道短暫內縮，隨即傳出金屬滑軌咬合聲。

「還是維保艙體，側管線系統！」凡蕾指著開啟通道，「這裡通往外層維修層！至少能擺脫這群鬼！」

「你們先走，我幫他接應！」艾澤轉身就跑，動作因緊張而顯得笨拙，卻無半點猶疑。

艾澤才剛折回原路，阿賀爾便踉蹌撞出通道，肩上染血，整條左臂掛著一名敵人斷裂的腕刃與未脫落的掌套。他的臉色比艙壁更蒼白，但眼神仍燃燒著凶焰。

「走！」

他將瑟格提亞猛然推入凡蕾剛開啟的側門，自己緊隨其後衝進去。

通道關閉的同時，三名敵人急速逼近，前方兩人撲至門前，被硬生生夾在氣密閘縫間，臉與手臂變形挤扁，卻無一聲哀號，只剩金屬摩擦與骨骼碎裂的刺耳聲響。第三名敵人迅速翻身躍牆，企圖從上層滑軌切入。

「上面！」艾澤驚叫。

凡蕾早有預備，順勢拔出腿側備用模組，一枚小型爆閃彈脫手而出，在空中劃過精準拋物弧線，落入滑軌通道。

——轟！

一團白光猛然撐爆整片空間，伴隨尖銳震波，將整條滑軌震得發出連環「當、當、當」的回響，彷彿金屬喉嚨在慘叫。敵影重重跌落地面，身形瞬間失去平衡。

通道向下傾斜，他們腳下早已踏進了維修滑道系統。

整片金屬地板呈30度角斜下，表面覆蓋工業級導熱薄膜與殘損止滑層，早就失去制動功能。四人身體失控地向前滑行，一邊跌撞、一邊掙扎保持平衡。

「該死的老舊滑道設計！」瑟格提亞大吼，整個人趴著滑行，像被丟進水溝的麻袋。

「快穩住身體！」凡蕾伸手去抓瑟格提亞的衣領，卻只扯下他背後的裝飾扣環，隨即自己也打了個旋，背部撞上側牆，口中悶哼一聲。

前方光線忽暗，一道狹窄的過載配電井突兀橫亙其中。

「右閃！」阿賀爾低吼，雙手如槓桿般翻身，利用背後的滑速將自己轉向牆邊，一記半滾成功避開撞擊，並用力抓住外露的維修支架勾停自己。

艾澤來不及閃避，只能雙臂交叉擋在胸前，直接撞上配電井下緣，整個人翻了出去，重重摔在下方平台上，捲起一地灰塵與鐵屑。

「咳咳……咳！」他猛咳兩聲，胸口像被重拳連轟。

後方傳來金屬撞擊聲，兩名敵人已順勢滑入此區，落地無聲，宛如機械程序無縫接軌。

凡蕾反手抽出第二枚爆閃模組，卻被一名敵人用腕刃劈飛，火光四濺。

「……被預判了！」

「分開！別給他們連鎖機會！」阿賀爾拖著腿衝上前，右手反握武刃，一記上劈，逼退第一敵人。敵人退兩步，卻瞬間用另一隻手的刃鞘反抽，阿賀爾側身閃過，仍被刃風掠過肩胛，鮮血飛濺。

瑟格提亞終於找到落地點，腳步踉蹌地靠向一排老舊工業模組，急促地翻找內部零件，拽出一管形狀奇怪的射束棒。

「這玩意我改過！再爛也能放兩發！」他咬牙、舉槍、瞄準，一發光束打向後方滑入的敵人，擊中對方右腿，讓他動作頓挫半秒。

「凡蕾，現在！」他喊。

凡蕾旋身而上，動作像是一記帶有重心轉移的銜接擊，一腳掃中該敵人的側頸，讓他整個人往旁翻倒。

「下層平台！我們往那邊撤！」艾澤從半塌平台邊緣指向下方閃動的艙門。

「先撤，阿賀爾最後一個走！」

「我沒得選！」他低吼，拖著受傷的腿邊打邊退。

「還有三十米——」

凡蕾聲音未落，身後便傳來「轟！」的一聲悶響，一枚不知從何處拋出的爆裂彈擊中牆面，整片維修層震顫，鋼樑塌落如雨。

濃煙與碎鐵捲來，火星在金屬表層爆跳，鋼索被拉扯斷裂，啪啦作響，空氣中充斥著焦灼與機油的味道。

「該死，後路快塌了——！」艾澤回頭，眼見一道鐵柱從天而降，狠狠插入原先滑行的通道，直接封死。

「沒得回頭，衝！」

阿賀爾吼出聲的瞬間，已如猛獸般撲入前方敵影。敵人早有準備，雙刃交叉迎擊，但阿賀爾一記俯身衝肩直接撞散攻勢，身形半旋之下，肩胛震飛對方武器，拳鋒貫入胸甲，沉聲如悶雷。

另一名敵人自側面而至，刀鋒直取他頸側。阿賀爾反肘掃擋，卻因前傷未癒，被逼退兩步。

「別硬撐！」凡蕾瞬步上前，一記低身斬劃向敵人膝部，雖被躲過，但為阿賀爾爭得半秒喘息。

艾澤則持短刃守在凡蕾身側，雖然動作不算熟練，卻穩穩架住後方襲來的一記突刺，刀鋒碰撞間，他整個人被震退兩步，膝蓋擦地，衣料燒破，露出滲血皮膚。

「……我擋不住太久！」他咬牙，額頭滿是汗水，眼神卻未動搖。

「那就快跑！」瑟格提亞一邊拖著一具爆閃模組，一邊跳進前方開放層的高架平台。

平台下方，是一片早已廢棄的艦艙裝卸層，昏黃燈條間雜著塌陷的輸送軌、側傾的裝卸爪機與散落工具艙，整體結構不穩卻仍可通行。

「這裡可以封鎖出口，只要撐過前面那段……」

話音未落，他一腳踏空，直接跌入下一層。

「沒事，他還活著！」艾澤低聲說完，便帶頭跳下。

平台高度約有兩米，阿賀爾與凡蕾接續落地。凡蕾落地時右腳跪地，瞬間伸手掃開身旁落物，確保不被突襲；阿賀爾則直接將碎機械踏碎，腳步連續推進，衝至最後一個接口。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幾名敵人正如影隨形地跟下來，眼神一樣空洞無情，像是自黑霧中漫出的死神。

「進去，然後關門。」他語氣沉穩，不容置疑。

四人衝入裝卸層後艙段，最後一名是凡蕾，她邊撤邊射出一道短電流信號，激活門控鎖死程序。

「還要三秒——二秒——」

「一秒——」

「砰！」

艙門合攏，鐵壁落下，封住了他們與追兵之間的最後一道通道。

片刻寂靜。

「哈……哈……」艾澤彎腰扶膝，大口喘息，額上冷汗混著髒污滑落下巴。

凡蕾撐著牆壁蹲下，一手捂著傷口，仍沒出聲，只是深吸慢吐。

瑟格提亞側躺在地，臉色發白

阿賀爾靠在艙門邊，閉上眼，輕聲吐出一句：

「……還沒結束。」

艙門重重關閉後，整個艙段只剩他們四人與喘息聲。

灰塵仍在空氣中飄浮，微粒在昏暗燈光中閃閃發亮，像是某種不祥星塵。每一口呼吸都帶著焦油味與金屬血腥味，還摻雜著艦體內部老化電纜的燒焦氣味，讓人有種即將窒息的錯覺。

艾澤靠在艙壁邊，半跪著大口喘息，額上冷汗如雨。他的左手明顯顫抖，掌心上有幾道明顯的燒痕，似是先前與敵兵交鋒時短兵相接所留下的。

凡蕾沉默地走近他，蹲下，從腰後抽出一小段緊急繃帶模組，動作俐落地幫他纏住手腕與掌心。她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神是否還有焦點。

「我還在……」艾澤輕聲說，聲音發虛，但撐住了。

「你還活著，是件好事。」她終於開口，語氣淡淡的，卻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寬慰。

阿賀爾一言不發地巡視艙室。他步伐雖沉穩，但左腿已略微拖曳，血從膝甲縫隙滴落，一步、一滴，沾在地板上，像是故意標示他走過的路。

「這區域……像是棄用裝卸艙的改裝段。」他說，聲音低啞。

「結構不穩，牆體多處有熔切痕跡。」凡蕾站起身，也環顧一圈，「這地方不是正規艦區。」

「那他們怎麼知道我們會逃來這裡？」艾澤問，雖然他努力讓聲音鎮定，但語尾還是微微顫抖。

「他們沒‘知道’，是‘逼’你來。」阿賀爾平靜回應，「你以為的選擇，是他們給的選擇。」

這句話讓艙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瑟格提亞站在一旁，背貼牆壁，雙眼警覺地掃視著四周。他沒說話，臉色緊繃，指節因握拳而發白。這不是他第一次經歷戰鬥，但這種形式的獵殺與壓迫遠超預期。

「……我們得儘快離開這區段。」他低聲開口，聲音冷靜，帶著壓抑後的銳利，「我不喜歡這裡的回音，它太沉了，像是刻意做成陷阱。」

阿賀爾忽然停下腳步，彎腰撿起地上某塊破損金屬，翻轉一下，皺起眉頭。

「這是我們的東西。」他低聲說，「標準模組殼……但被加工過。內層有額外散熱爪、過熱通氣口……像是高速斬擊器的外罩。」

「他們不是普通士兵？」艾澤問。

「不是。他們沒有制式識別碼，沒有授權模組，行動模式也不符合任何我熟悉的軍系……」阿賀爾說著，語氣沉重起來，「他們不是來抓你們的。他們是來……消滅。」

「消滅什麼？」凡蕾問。

阿賀爾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站起身，望向遠方的艙段盡頭。

「我們現在在哪？」他轉頭問瑟格提亞。

「大約是港灣層下段……」瑟格提亞迅速地從腰側取出一枚損壞的導航器，指尖操作幾下，「……再過兩個艙段，就是緊急運輸接口。那裡若未封鎖，能直接通往港外吊艙區。」

「有人來了。」凡蕾打斷他，聲音冷峻。

通道盡頭，有一串極輕的金屬踩踏聲。沒有急促奔跑，沒有慌亂衝鋒——像是狩獵者知道獵物已無處可逃，從容地收網。

阿賀爾手按在武器上，緩緩吐出一口氣：「……準備再打一場。」

艙內燈光忽然一閃，天花板某處掉落一塊破銅護板，砸在地面，劈啪作響。

氣氛，又一次沉入戰場的預兆。

金屬腳步聲愈發逼近，像是從四面八方滲入的無形網，空間的壓迫感逐漸收緊——然後，門板炸裂的瞬間，如同預言成真。

一枚短距破甲震彈自艙門縫隙中射入，瞬間炸開氣壓與聲波。整個空間震動，艙壁碎片濺飛，伴隨燈光短暫閃爍。第一名敵人接著闖入，動作迅捷、肢體幾乎無人性流暢，像經過強化調整的多關節執行機體。

「撤！」阿賀爾當機立斷，單手揮斬擋下第一擊，身形側旋，撞碎旁側支架，開出一條短暫通路。他左腿明顯帶傷，但依舊爆發出驚人力量，一拳將一名追兵壓入牆中。

凡蕾從背後拔出兩枚電磁釘刺器，甩手射出，準確命中另一名敵人腿部關節，使對方跪倒片刻。她隨即撐身翻上通道支撐梁，從高處壓制掩護。

艾澤咬牙撐起，跟上隊伍，但他的反應明顯慢了半拍。那場初次戰鬥留下的燒傷與衝擊還未從體內散去，他只能盡力拖著灼痛的身體奔跑，手中緊握著短刃，像握住自己的意志。

瑟格提亞側身回擊一名逼近者，動作冷靜而精準，雖非近戰專長，但他顯然經過嚴格訓練，能以最短距離迅速反制。他並未逞強，只是一邊戰、一邊計算每一步退路角度，口中低聲數著方向與距離：「七點鐘……右側管道可用躲避……左前支撐斷裂——小心塌落。」

整個艙段變成一場狹窄而危險的亂戰。舊維保管道垂落，艙壁壓力不均導致多處崩裂，火星與氣體噴洩混雜在昏黃燈光中，使敵我身影交錯、分不清真實距離。

阿賀爾一邊格擋、一邊吼道：「他們不追求傷人，是要直接斃命！不要戀戰！」

凡蕾從高處落下，左腿落地翻滾卸力，接住倒退的艾澤，將他往前一推：「你走前面！我們壓尾！」

「我——我可以戰——」艾澤語氣還想強撐。

「你已經戰過了！」她瞪了他一眼，語氣帶著怒火與……保護的意志。

背後，又一波敵影穿破濃煙，數量增加。

「再不走，我們就得埋這了！」瑟格提亞冷聲提醒。

四人衝入下一段艙道時，整個空間如同發燒的巨獸腹腔——失溫、扭曲、冒著電火花的機械骨架不斷崩落。他們在重力不穩的甲板上踉蹌前行，邊戰邊撤，像在廢墟與死亡邊緣中逆行。

突進艙段的一刻，一道高熱斬線從右側襲來，幾乎無聲地切穿鋼壁，掠過艾澤身側。

他反應稍慢，閃避不及，肩頭瞬間一道焦痕浮現，熱氣騰起。他整個人被衝擊力帶得跌飛出去，撞上艙壁，發出一聲沉悶悶響。

「艾澤！」凡蕾幾乎是立刻衝了過去，她的雙膝重重落地，手臂撐住搖晃的艾澤頭顱，指尖探向他頸側的脈搏。

他沒說話，只發出短促的低哼聲，額角與嘴角都滲出血絲，意識幾近模糊。模組接合器破裂，整套戰備服半邊失去加壓功能，傷口隨著每次心跳滲出更深一層的暗紅。

凡蕾一手將他翻轉，使他面朝地面，以肩膀為支點扛起他的半身，另一手猛力拔下他背後電磁電源槽，隨即塞入新的急救模組。伴隨「啪」一聲低響，模組重新貼合，藥劑壓縮注入。

「撐住，這不夠讓你死。」她低聲說，語氣中沒有安慰，只有精確的命令。

後方金屬塌落聲再起，瑟格提亞在碎石與燈架間穿行，回身開槍逼退數名敵兵。他眼角餘光瞥見凡蕾與艾澤那邊的狀況，語氣壓低卻急促：「我們等不了太久！」

「再給我十秒！」凡蕾將艾澤半扛半拖，讓他靠牆坐下，拍了拍他的臉頰。

「我……我可以走……只是耳鳴……」艾澤終於擠出幾個字，眼神渙散卻還有意識。

「胡說八道。」凡蕾一把拉起他的手臂，將他半圈進自己的臂彎，整個人斜靠在她側邊，幾乎以她為支點站立。她身體微斜，一手持釘槍，一手撐住艾澤，低重心撤退。

這動作是軍訓救援動作中最難的一式，但她做得極穩，如同經驗累積無數。

阿賀爾回頭，看見兩人那副模樣，沉聲問：「還能走？」

凡蕾點頭：「我拖得動他。」

「那就走。」阿賀爾轉身，再次舉起手中武器，猛然撞開通往下一段的艙門。艙道後方，是通往港灣層的最後一段主幹道，寬敞但混亂，左側天花板部分坍塌，右側有艦體撕裂的破口，風壓與外層氣流如怒獸般咆哮著灌入。

他們沒有退路了，只能往那暴風與光閃的盡頭，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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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閘艙門在阿賀爾的撞擊下嘎然彈開，劇烈氣流瞬間襲面，宛如蒸騰灼熱的怒獸吼聲——那不是普通風壓，而是艦體破損導致的壓差噴洩，帶著細碎金屬與極低溫氣霧，劃破視線。

四人幾乎是同時撐著前傾姿態踏入主幹通道，艙道比想像中開闊，但卻殘破不堪，牆體斷裂、鋼樑裸露、艙板扭曲變形。原是運輸主脈的線型空間，如今彷彿廢墟層疊的夢魘走廊。

阿賀爾衝在最前方，他的步伐雖重，卻每一步都踩得精準。他伸手揮落垂掛而下的電纜束，肩膀硬生生撞碎一段傾斜鋼架，開出一條勉強通行的路線。

凡蕾則一手持艾澤，一手持槍，雙腳連續點踏，重心低穩，彷彿整個人都與場域的晃動節奏同步，明明是拖著一人，卻依舊能閃過天花板掉落的金屬塊與炸散火花。

艾澤咬牙撐住，他的視線模糊，但仍努力讓自己的腳能夠配合凡蕾。他不想成為拖累，但此刻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撐不住第二次撞擊。

瑟格提亞走最後，他步伐快卻不躁，目光時時後掃，雙槍交錯開火，用最小火力逼退後方追兵。他似乎已習慣邊撤邊算，嘴裡不斷呢喃：“右彎十五米處崩壞、七秒後重力節點異常……前方風口需降低身體高度……”

忽然，一道天花板邊緣猛然崩落，整排橫樑傾斜落下，如劈地之刃。瑟格提亞猛然撲出，拽住還在走中段的凡蕾與艾澤，三人一起滾入一旁機構維修凹槽，鋼樑重重砸下，封住原來的通道。

「……差點成鋼鐵餡餅。」瑟格提亞喘息著，抬起頭，眼神依舊冷靜，只是額上多了層汗。

「不說這種話會死啊你。」凡蕾低聲罵了一句，然後一把把艾澤再撈起。

就在此刻，艙道盡頭忽然亮起一盞紅光。那是艦體緊急吊艙彈射區的信號燈，一種幾乎從未被使用的古早模組，現在卻如同深海中的燈塔。

「那裡！快！」阿賀爾吼道，他的聲音在風壓與系統崩潰聲中格外清晰。

四人再次起身，朝那個紅點衝去——

他們以為，那是出口。

他們以為，終於結束了。

他們錯了。

──下一瞬，整個艙體深處，傳來一聲不屬於任何人類兵種的低鳴與沉響，如地底巨獸翻身、機械肺葉呼吸、萬噸裝甲甦醒。

火花濺起。氣壓彈開。鋼鐵巨影，擋在那道通往希望的門口。

它站在那裡，像一尊神話中不該甦醒的獵殺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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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段盡頭紅光閃爍，彷彿是在向他們招手。那是一道通往逃脫的門，是深陷重圍後的最後出口。他們幾乎可以聞到外部空氣的味道，甚至感覺到壓迫感漸漸遠去——

但那只是錯覺。

艙體深處，某處巨大的機構啟動了。

起初，是一陣幾乎聽不見的低頻震動，如同地殼下潛伏的巨獸翻身。緊接著，牆體自動分離，地板隆起，一整段艙壁崩解般開啟，露出內部的深井與鎖定軌條。氣壓急劇變化，整個空間的空氣像是被抽離了。

那不是警報，也不是故障。

那是某種存在的甦醒。

——一具鋼鐵之物升起。

沉重的金屬腳掌從平台中抬起，踏落地面。那聲響彷彿擊穿了所有人的耳膜與胸腔。隨著它的每一次移動，整個艙室都跟著震動，管線拉緊、鋼樑呻吟，空間本身發出窒息的悲鳴。

掠陸壓王。

它不是以奔馳或衝刺登場，而是以緩慢卻不可阻擋的姿態佇立而出。

體型壓倒性地佔據整個艙室挑高區。外骨裝由板岩灰重甲構成，層層錯列如山脊般疊起。每一片裝甲板都寫滿壓制與毀滅的語言。應力節點泛著紅光，滑軌與支架鎖死於戰鬥姿態。它的每一吋動作，都是機械的冷酷與殺戮的審判。

原本空曠的通道瞬間變得渺小。原本明亮的紅燈也變得黯淡。這不再是一條出口，而是刑場的門口。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

即便在前方的是一具機械裝備，即便他們受過訓練，眼前的壓王仍不屬於可以對抗的尺度。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宣判。

艾澤覺得呼吸像是被扼住，肺部動彈不得。他試圖開口，卻發不出聲音。腳步未動，脊背卻已浸透冷汗。

凡蕾的手指緊緊握著武器，但她沒有抬起，沒有對準。那不是猶豫，而是清楚知道──這種東西，不會因為射擊而停下。

瑟格提亞低下頭，肩膀微微前傾，他不是在準備戰鬥，而像是在身體本能地尋找遮蔽。他第一次沒有說話，沒有計算，連呼吸聲都小心翼翼。

阿賀爾站在最前。他的背影仍直，但全身肌肉明顯繃緊，如同一根即將折斷的鋼索。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吩咐任何人，只是抬起手臂，按住了武器側的啟動鍵，等待著。

氣氛中不再有雜音。只剩那具機體的重型動力系統在咆哮，那不是聲音，而是空間本身的低吼，是壓倒一切的臨在感。

艾澤不知自己是不是還在呼吸。耳邊的聲音逐漸遠去，只剩機體的低鳴與自己心跳錯亂的鼓點在撞擊。

他想過死，但不是這樣。他們所有人都曾以為會死在戰場、在決戰的崗位、在血與火裡，卻從沒想過——會死在一條艙道的盡頭，一道出口前，一束紅燈下。

不是戰士。

只是……被丟進來的孩子而已。

那道紅光仍閃爍不止。

像是故意的，像是在笑，像是在證明：

**這裡本來就沒有出口。**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XCUOcq5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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