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霧。
它在移動,不規則、不依氣流、不隨熱流,它像皮膚退去後的氣體,正從一顆星球的骨縫中慢慢洩出。
卡嵐·薩姆斯站在一處斷面的邊緣,視野中看不到任何結構是完整的。他的右腳卡進半陷的地層內,金屬靴邊黏著冷卻後的菌漿與碎齒,抬起來時拉出一絲拉扯的聲響——像是掙脫什麼有觸感的東西,但那裡什麼都沒有。
他沒有轉頭。
那東西在遠處,不斷低鳴,像氣泡裡傳來的振動。它們不說話、不吼叫,卻始終讓你聽見自己的血在耳膜裡跳。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V492mdjl7
這是他從小被教導要防備的敵人。那時他還笑過,覺得「菌巢」這個詞太可笑,像是生物書上的段落標題。
他現在站在這裡——那本書的頁面被撕掉、燒掉、又被重新寫滿了一層無法閱讀的符號。
通訊器還亮著。他不知道是殘餘電力還是某段程式執行錯誤。介面上浮現出舊日提示:
[無法連接母艦網格]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bz6gJB3KT
[呼叫對象不存在]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fjOWua3Um
[請嘗試重設主權標記]
「主權」已經不屬於紅環了。他看著遠方倒下的天線支架,上面曾插著一面聯盟旗幟,現在只剩一塊撕裂的底布,在泥霧中懸吊著,像被絞碎後還硬要吊在頸上的東西。
他沒穿頭盔了。那東西在三天前就碎了——或者更久。他的記憶時間已經斷裂,像那塊中繼站記憶晶體的裂痕,訊號只剩片段,混合聲、影與膚感。
有些段落他記得,像溫度。他記得膝蓋以下的神經是涼的,而腹部以下則是冷中帶灼,像在體內塞了剛起火的鋼絲。這是孢毒啃噬神經的順序。他看過別人這樣死過三次,還不算那一次是自己。
有什麼東西在附近蠕動。
他不躲、不走、不提槍。他只是盯著那團沉陷進管道與血肉之間的陰影,看它慢慢與環境融合,像這星球早就認得它,而不是它入侵這裡。
「我們早就住在它裡面了……」他輕聲說,像唸出一段誰說過的話,但他不記得那是誰。
他記得母親的聲音,但不記得她說過什麼。他記得父親的手掌上有厚繭,但不記得是哪一場任務留下的。他記得有人說過要帶他回銀心層,那人現在應該已經不是人了。
卡嵐坐下,坐在一片冷卻過的孢脈之上。那東西曾經滲出汁液,現在硬化成一種半透明的結晶表面,踩上去會碎,坐上去像玻璃一樣反光。他的背靠著一具燃盡的輕型機兵,那是駐地第二十防衛群唯一的一台遠射支援型,他還記得瑪席說過它只適合拿來擋風。
那台機兵現在只剩一截框架,還燃著一點燼紅。卡嵐像靠在屍體上,但也可能只是靠著自己留下來的影子。
他從內袋裡抽出一塊信標核心。那是某人給他的——歐蘭?還是瑪席?他不確定了。他甚至不確定這是他們自己的裝備,還是從一具屍體上撿來的。
他打開電源,沒說話。沒設定訊息,沒上傳記錄。他只是點亮它,讓它成為這一片殘響裡唯一還能發光的東西。
信號燈閃了幾下,在他掌中跳動,像是要逃出來一樣。他沒有握緊,也沒有放開。
他只是看著那閃爍。就像他曾經看著夜班燈閃爍、裂層雷達閃爍、克蕾拉的指令終端閃爍、萊娜的醫療數據閃爍、瑪席的義肢介面閃爍。每一個人,都像這光一樣,亮一下,再一下,再沒了。
這一切他都知道。但他還沒死。
不是因為他比誰更強,也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OCzj33YTy
他只是還沒死而已。
而這顆星球——這顆曾叫瑟那維亞的東西,也還沒完全停止。
也許這兩件事有關,也許沒有。
他靠著那具機兵緩緩閉上眼睛。
如果這顆星球還在,那麼有誰,就得記得它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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