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之時 - 詛咒

她再次見到他，是在數個潮起潮落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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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無月之夜，海面平靜得過分，像一面冷冷的鏡子，將星辰與黑暗一同映入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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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地浮在水中，銀白色的髮絲如夜雪般飄動，眼神低垂，宛如等待被審判的幽靈。她游向他，張口欲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這片海裡依舊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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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的手指再次輕觸她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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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瞬間，一個世界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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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倒退，記憶翻湧。她看見不屬於自己的過去，看見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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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幾百年前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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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尚未擁有人類的模樣，只是銀鱗閃耀的魚尾、擁有歌喉的人魚之子。他的族群居於深海，遠離人類，守著古老的戒律：不得與岸上之人動情，否則將引來深海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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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質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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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在一次海嘯後，漂流至岸邊，被一名少女所救。那名少女看著他的魚尾，並未驚惶失措，而是跪下身，將海水輕輕灑在他身上，呢喃著：「別怕，我會幫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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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如同破曉的光，穿透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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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上她，是在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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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愛，從不被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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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返回深海，族群得知他動了情，那夜，海的顏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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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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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日起，他的歌聲不再只是召喚，而成為命運的羈絆。凡他動心之人，皆會被海潮帶來，然後——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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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他眼睜睜看著她——那位當年救他的女孩，被風浪卷入海中，再也沒有浮起。他悲痛欲絕，發誓永不再歌唱，永不再靠近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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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詛咒從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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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靜靜潛伏，如同深海下沉睡的魔，等待下一次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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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再次聽見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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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許多年，直到今天，她墜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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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命運安排的重逢，還是詛咒再次啟動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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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大眼，雙手不自覺地抱緊了自己。她已經明白，這不是童話，不是巧合，而是早就註定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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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的心裡問：「我，是下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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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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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在水中響起，低沉而平靜，卻帶著難以掩藏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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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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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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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想問，「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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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輕輕觸碰她的鎖骨，一道銀光在水中浮現，那是一枚光鱗——如淚珠般透明，在她皮膚上浮現又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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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自己的鱗片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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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人魚族唯一能給心愛之人的「心鱗」，能夠抵禦詛咒一次——也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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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若離開，詛咒不會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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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會死。」他輕聲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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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口像被什麼狠狠擊中，幾乎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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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笑了，笑容淡淡的，像是潮水後沙地上殘留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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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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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微微晃動，像是整個深海也在輕聲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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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自己是何時流下了眼淚。眼淚在海中無法分辨，可她知道，這一滴滴，不只是因悲傷，而是因為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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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想過要拯救自己，他只是想拯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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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以生命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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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呆望著他，眼淚靜靜地溢出，身體不自覺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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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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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隔著流動的水，額頭相抵，沉默地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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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無聲，夜色無邊。這一刻，他們終於離彼此這麼近，近得能聽見對方心跳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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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一刻，注定是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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