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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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微亮,我便早早地起身,仔細整理著身上這套粗布衣裳,雖然是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卻是我現在唯一的體面。我將臉上的布巾包裹得更嚴實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這是我的第一天,我必須表現得好。當張達帶著我前往府衙時,我的心中充滿了忐忑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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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內,與城外難民營的景象截然不同,雖然同樣簡樸,卻透著一股莊嚴和秩序。張達將我領到一個精瘦幹練,留著一搓山羊鬍的男子面前,介紹道:「這位是張師爺,妳今後就在他手下打手。」我心中一凜,知道眼前這位便是今後我的頂頭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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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達離去後,書房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張師爺的目光便落在我身上,那雙眼睛銳利而審慎,帶著審視與探究。他沒有客套,直接開口問道:
「妳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以前做什麼的?」他的語氣雖然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讓我的心頭不由得一緊。這些問題,都是我早已和李護衛商量好的應對之詞,但此刻真正面對盤問,我還是感到一絲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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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語氣柔和而謙遜,儘量不露出任何破綻。我按照與李護衛的約定,將「官家小姐」的身份扮演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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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我輕聲喚道,隨後微微低頭,以示尊敬「小女婉兒。家父原在臨洛城經商。家鄉遭羯人屠戮,婉兒幸得義士相救,才得以逃離劫難,輾轉來到華陰城。」我說著,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切,彷彿真的經歷了家破人亡的慘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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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之前與李墨商量好的身分,偽裝成商賈之女,這樣既解釋了識文斷字的緣由,又避免了提及「歌妓」這個敏感的身份。我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等待著張師爺的反應,心中忐忑不安,生怕這份謊言會被他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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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他直視著我臉上的布巾,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為何不以臉示人?妳說妳是商賈之女,以前家中做什麼生意?」
我的心猛地一沉,最擔心的問題還是來了。他那雙眼睛像兩把尖刀,要剖開我所有的偽裝。我感到額頭滲出了冷汗,在這樣的盤問下,任何一點破綻都可能招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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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容顏在家鄉遭劫時,曾被胡人所傷,故不便以真容示人,還望師爺海涵。」我說著,聲音微微放低,語氣中帶著一絲委屈和哀戚,彷彿真的受了傷。隨後,我將話題轉到「家裡生意」上,這是最難應對的部分。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著自己對商賈的粗淺認知,以及在酒樓中聽聞的一些市井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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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家中生意,家父主要經營些南北雜貨,也兼做些布匹買賣。生意不大,只能維持生計。」我說著,語氣盡量顯得自然,避免語氣過於虛假。我選擇了南北雜貨和布匹買賣這類常見且不易被深究的行業,並且刻意強調「生意不大,維持生計」,以符合一個在亂世中能被毀家滅門的普通商戶形象。我的心跳得飛快,等待著張師爺的下一步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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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的眼神像利刃般掃視著我的臉,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他厲聲說:「若是剛受傷,及早治療或許還有救不留疤,讓我看看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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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臟猛地一沉。這是我萬萬沒有料到的,臉上的傷勢是我臨時編造的謊言,又怎麼能真的讓他看?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冷汗瞬間滲透了我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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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微微後退了半步,本能地想要躲避他的視線。我的手緊緊地抓著衣袖,掌心已是一片濕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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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一道傷疤,嚇得了我?」張師爺步步緊逼,語氣冷冽,「妳該不會是想隱藏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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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他這句話如同冰冷的利劍,直刺我的心臟,所有的藉口都顯得蒼白無力。我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被識破的危機感讓我幾乎窒息。我的臉色一定更加蒼白,連嘴唇都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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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我急促地低聲喚道,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沙啞,幾乎聽不出往日的柔美。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腦海中一片混亂。我強忍著內心的慌亂,努力讓自己保持最後一絲鎮定。我不能哭,不能露出更多的破綻。我只能再次將我的困境,與那場屠城聯繫起來,寄希望於他的同情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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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婉兒絕無隱瞞之心。」我說著,語氣中帶著一絲絕望的哀求。我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袖,指節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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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日羯人入城,血流成河,婉兒親眼見到許多姐妹被他們……被他們……」我說到這裡,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我刻意地將語言模糊,將那些可怕的畫面在腦海中重現,試圖以此來解釋我為何不願「以真容示人」。我緊緊地咬住下唇,努力不讓眼淚真的掉下來,因為我知道,過度的哭泣反而顯得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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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只是不願再回想那慘烈的一幕,故而想將這一切都遮掩起來,只求能安穩度日,不再惹人注意。」我說著,語氣中帶著一種疲憊與哀求。我將自己的不願示人,解釋為對過去的痛苦迴避,對平靜生活的渴望。這是我此刻能想到的,最接近真相卻又能夠自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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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姊妹?妳家中有多少姊妹?真的是商賈之家嗎?」張師爺的追問如同連環重擊,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他顯然對我剛才的說辭充滿了懷疑,甚至直接質疑起我的身世。那種被識破的恐懼,讓我的身體再度顫抖起來。
「張師爺。」我的聲音變得更加沙啞,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我的手緊緊地扣著衣袖,掌心已被指甲掐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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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平日雖經營南北雜貨,但婉兒所指的『姐妹』更多的是在城中與婉兒相識的一些一同習藝的閨中姐妹。」我說著,語氣支吾,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盡力將「習藝」這個詞語說得模稜兩可,希望他會理解為閨閣小姐學習琴棋書畫。我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和悲傷,試圖以此來解釋我為何將那些「姐妹」視作手足,又為何對她們的遭遇感到如此悲痛。我將所有的壓力都化為眼底的淚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劫後餘生的悲苦女子,而不是一個試圖隱瞞身份的歌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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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皆與婉兒情同姐妹。在羯人入城之時,他們盡皆遭了毒手,婉兒親眼所見,她們……」我說到這裡,聲音哽咽,再也無法說下去。我猛地閉上眼睛,身體微微顫抖。這不是演戲,而是發自內心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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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又是如何逃離羯人毒手的?老夫平生最恨忘恩負義,背棄同胞之人!」張師爺的聲音猛地提高,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直接敲打在我最脆弱的地方。我知道,我的命運在此刻懸於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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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婉兒絕無背棄同胞之心!」我強忍著顫抖,聲音雖然沙啞,卻帶著一種被冤枉的急切。我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真誠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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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羯人入城,四處屠戮,火光衝天,城中已是人間煉獄。婉兒與姐妹們被亂兵衝散,只得拼命奔逃。」我說著,語氣中帶著對那日景象的恐懼,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血腥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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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本以為在劫難逃。那時許多亂兵瘋狂衝撞,婉兒跌倒在地,眼看便要被踐踏致死,或是被胡人……胡人……」我說到這裡,聲音再次哽咽,帶著更深的屈辱與不願回想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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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萬念俱灰之際,幸得李護衛正好路過。他見婉兒危急,便出手相救,帶著婉兒拼死殺出重圍,躲入一處暗道之中,才僥倖保得一條性命。」我說著,語氣中帶著對李護衛的深深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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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當時只求一線生機,絕無半點背棄同胞之念。若非李護衛相救,婉兒恐怕也早已成了城中無數冤魂之一了。」我說到最後,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絕望,卻又透出堅韌。我的心跳得飛快,額頭滲出冷汗,等待著他的判斷。
張師爺的臉色變了。他那銳利的目光,此刻竟少見地柔和下來。他定定地看著我,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閃過,像是在透過我看著另一個人。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要將我趕出去時,他才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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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他輕嘆一聲,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絲痛楚,「也別怪老夫疑心病重,如今世道如此,需防諜。」他緩緩閉上眼睛,復又睜開,那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和憐惜,「老夫原本有一孫女,也是死於胡人之亂,想想現在應該也有妳這麼般大了。這年頭,誰家沒死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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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頭一震,張師爺這番話,像一把無形的刀,瞬間割開了我故作堅強的外殼,觸及到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那聲嘆息,那句「誰家沒死過人呢?」如同一根針,輕輕地扎破了所有亂世中人們竭力維持的體面與防備,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我的眼中,再次蒙上了一層水霧。我本以為他只是在盤問,卻沒想到他也有著如此悲痛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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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我的聲音變得極為輕柔,帶著一絲感同身受的悲憫。我下意識地抬起手,輕輕地覆上臉上的布巾,彷彿這樣能掩蓋住我此刻真實的情緒。
「婉兒明白師爺的苦心。」我說著,語氣中帶著理解與同情。在這樣的亂世,每個人都揹負著沉重的傷痛,張師爺的疑心,並非針對我,而是源於他對過往的傷痛,以及對華陰城安危的責任。他失去孫女的悲痛,與我失去姐妹的痛苦,在這一刻,似乎有了某種共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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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羯人兇殘,天理不容。」我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恨。
「婉兒絕不會做任何傷害華陰城之事,更不會辜負師爺和所有相信婉兒的人。」我說著,語氣堅定而誠懇。在這一刻,我不再僅僅是為了自保而做出承諾,更是出於一份對同為受難者的同情,以及對張師爺坦露心聲的回應。我明白了,他不是一個冷酷無情之人,他只是被亂世磨礪得不得不謹慎。我的心頭,那份對他的距離感,也消融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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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倒也合情合理。聽妳口音也不像奸細。妳若敢有通敵之舉,老夫第一個把妳斃了!懂嗎!?」我的心猛地一鬆,那一句「恩……倒也合情合理」讓我幾乎要喜極而泣。他那句嚴厲的警告,此刻聽來竟帶著如釋重負的意味。我知道,這是他對我的警告,也是對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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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我連忙應道,聲音雖然還有些沙啞,但卻充滿了堅定和誠懇。我抬頭,目光雖然被布巾遮掩,但我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透露出忠誠和感激。這份來之不易的機會,我會萬分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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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絕無通敵之心!張師爺儘管放心,婉兒定當謹守本分,盡心盡力為華陰城效力,絕不辜負師爺和李護衛的信任!」我說著,語氣堅決,字字鏗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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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妳與李墨又是何關係?」張師爺突然又問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張師爺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再次緊張起來。他那銳利的目光,似乎想從我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中讀出什麼。李護衛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在此亂世中唯一的依靠。我必須小心應對,既不能說出實情,又不能讓他產生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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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護衛啊……」我輕聲重複著,語氣中帶著一絲女子特有的柔和,彷彿在回憶著什麼。我的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撫摸著臉上的布巾,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顯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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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婉兒的救命恩人。」我說著,語氣真誠而感激。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的,沒有半點虛假。我先從最基本的關係入手,這份大恩,足以解釋我們為何會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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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亂兵衝城,婉兒與家人走散,若非李護衛他挺身而出,從胡人手中救下婉兒,又一路護送,婉兒恐怕早已命喪黃泉了。」我說著,聲音中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顫抖,將他救我的細節模糊化,重點放在他英勇的行為上。我將他描述成一位仗義出手的「義士」,而非僅僅是萍水相逢。我的目光望向虛空,彷彿又看到了那日的混亂與絕望,讓自己的語氣更具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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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護衛他是個真正的俠義之士。在這樣的大亂之中,能遇到他這樣不求回報,又有擔當的男兒,是婉兒此生最大的幸運。」我說著,語氣中帶著發自內心的敬佩與感激。我將李護衛形容得光明磊落、品德高尚,既是為了讚揚他,也是為了進一步合理化他對我的保護。我的心跳得有些快,等待著張師爺對這番話的反應,祈禱他會相信這份「偶遇相救」的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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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達將軍是位鐵錚錚的漢子,他信得過的人,人品肯定不會差到哪去。這點老夫還是曉得的。」張師爺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最終將目光定格在我的臉上。那份審視的銳利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滄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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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隨我來吧。」他起身,示意我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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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忙應聲,跟在他身後,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總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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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著我走出書房,穿過幾道迴廊,走進了一處又一處戒備森嚴的倉庫。這些地方與府衙前廳的簡樸截然不同,空氣中瀰漫著陳舊的布料、金屬的鏽味和乾燥的糧食氣息。這裡,赫然是華陰城的戰略物資儲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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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堆積如山的木箱和麻袋,開始向我交代任務:「這些是軍糧,這些是箭矢,那邊是刀槍兵甲。每日進出數量,都要仔細清點,分毫不差。」他語氣嚴肅,又指向牆上掛著的幾張地圖和旁邊的帳冊:「這裡有之前的底賬,妳要核對無誤。一旦發現有誤,無論大小,都要即刻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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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些琳瑯滿目的軍需物資,我才徹底明白張師爺之前為何要如此謹慎。在亂世之中,糧食、兵器,這些都是決定一座城池存亡的關鍵。任何一點疏漏,都可能導致前線戰敗,城池失守。他肩負著華陰城數萬百姓的性命,自然容不得半點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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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知責任重大,連忙應道:「婉兒明白!定當盡心竭力,不負師爺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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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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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陰城府衙的日子,轉眼間過了數日。最初的忐忑不安,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漸漸消散。我憑藉著識文斷字和算數的能力,很快便對府衙的文書工作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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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是個嚴謹而又精明的長官,起初對我仍有戒心,但我每日仔細核對卷宗、整理帳目,從未出過差錯,甚至還能主動發現一些陳年舊帳裡的筆誤,替他省了不少麻煩。漸漸地,他對我的態度溫和了許多,偶爾還會指導我一些處理公務的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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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清晨,我會早早來到書房,將堆積如山的文書分類整理。午間,便在府衙裡簡單用些飯食,下午繼續埋首於筆墨之間。傍晚時分,當一天的公務告一段落,我會帶著疲憊卻充實的心情回到茅草屋。李護衛也總會在夜色降臨前歸來,我們簡單聊上幾句,互道平安,便各自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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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生活,雖然清苦,卻是亂世中難得的安穩。我不再是顛沛流離的孤女,有了容身之處,也有了能夠證明自己價值的差事。我開始習慣這裡的一切,也漸漸將華陰城視為一個可以暫時依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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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華陰城府衙內一片忙碌,氣氛明顯比往日緊張。人人繃緊了神經,因為今日是太守大人親自前來巡視的日子。我照常在書房裡整理戶籍文書,手邊的卷宗密密麻麻,心裡卻多了幾分期待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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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專心致志地核對著一筆筆戶籍資料時,一陣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甲冑摩擦的聲響傳來,我知道,太守大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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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放下手中的筆,與張師爺及其他吏員一同肅立,等候在書房門口。張師爺躬身走在前頭,引導著一位身著華貴官服、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步入。他面容方正,目光如炬,掃視著書房內的一切,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這便是華陰城的最高長官——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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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仔細巡視了一圈,偶爾會停下來詢問張師爺幾句。當他行至我所在的書桌前時,目光忽然停了下來。他看到了我,準確地說,是看到了我臉上那塊顯眼的素色布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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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太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解,語氣雖不算嚴厲,卻也透著上位者的威嚴,直接看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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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連忙上前一步,恭敬地介紹道:「回稟太守大人,這位是新來的文書,名喚婉兒,粗通文墨,處理帳目十分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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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沒有立刻回應張師爺的介紹,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我的臉上。他緩緩走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眉頭微微皺起:「既是府衙文書,為何要將臉包裹起來?只露一對眼睛,未免也太過奇怪了些。」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疑問與探究,甚至還有幾分不容忽視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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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一緊,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這是我最不願面對的問題。我便開口,按照之前與李護衛商量的說辭,再次解釋自己的「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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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伸出手,快得讓我來不及反應。只覺得眼前一花,臉上的布巾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扯下!冰冷的空氣瞬間接觸到臉頰,我感到一陣猝不及防的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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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的目光在我臉上一掃而過,隨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帶著諷刺的冷笑。
「好一張標緻的臉!」太守的聲音陡然拔高,語氣中充滿了冰冷的嘲諷,在寂靜的書房裡迴盪,「說好的傷疤呢?本官看妳這容貌,可是一絲一毫的傷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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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臉色瞬間煞白。被揭穿的恐懼如潮水般將我淹沒。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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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爺,你可真是給本官找了個『好文書』啊!」太守轉向張師爺,臉色陰沉,語氣中滿是怒火與失望,「面貌隱藏,身份不明,言辭閃爍……這哪裡是文書?分明是來路不明的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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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手一揮,厲聲喝道:「來人!將此女拿下!還有張師爺,身為府衙要員,識人不清,包庇可疑之人,將他一併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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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名全副武裝的衛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地將我與張師爺控制住。我感到雙臂被粗魯地反剪,冰冷的繩索纏繞上我的手腕,將我與張師爺一同推搡著向外走去。耳邊傳來的是太守冰冷的命令,以及周圍吏員們恐懼又驚訝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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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象在模糊,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剛在華陰城找到的一絲安穩,此刻卻轟然崩塌。大牢……奸細……我和張師爺,就這樣被毫無徵兆地投入了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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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潮濕的空氣,腐朽發霉的氣味,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呻吟聲,這就是華陰城大牢。我的手腳被鐐銬鎖住,沉重的鐵鏈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身旁,張師爺也被同樣的鐵鏈束縛著,他平日裡精瘦幹練的身影,此刻在大牢的昏暗中顯得格外痀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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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裡沒有光亮,只有從高處小窗透進來的一絲微弱天光,將鐵欄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周圍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和低聲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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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打破了死寂:「唉!老夫真是老眼昏花,竟會信了妳的鬼話!這下可好,不僅自己身陷囹圄,連帶著張將軍恐怕也要受罰!」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埋怨與懊悔,以及對張將軍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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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他的話,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冰涼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將臉上的布巾也浸濕了一片。我哽咽著,聲音因哭泣而顫抖:「師爺……婉兒知錯了,是婉兒連累了您,婉兒……婉兒有愧於您的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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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看著我,雖然臉色依舊鐵青,但那股怒氣似乎被我的淚水和悔意沖淡了一些。他閉了閉眼,再次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有些疲憊:「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埋怨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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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知自己犯下大錯,辜負了他的信任,便將所有的秘密和盤托出。我告訴他我曾是歌妓的身份,以及如何被李護衛救下,又如何為了尋求安穩而編造了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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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聽著我的話,臉色果然變了變。他雖然沒說什麼,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歌妓」這個身份的厭惡。但他很快又搖了搖頭,語氣複雜地說:「歌妓……唉,罷了。這年頭,誰家不是身不由己。妳這丫頭,心思倒是活絡。」他沉吟片刻,又道:「不過,太守大人是個明理人,雖然為官嚴厲,但向來賞罰分明。妳這事,說到底也是為了自保。只要我們將實情好好解釋清楚,或許還有平反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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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張師爺的話,心中既是感動又是自責。他非但沒有繼續責怪我,反而還在為我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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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爺……」我又是一聲哽咽,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婉兒對不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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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的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動作雖因手銬而顯得有些笨拙,卻透著一股寬慰:「別哭了,丫頭。老夫相信妳不是惡人。此事錯不在妳一人,老夫也有失察之責。現在哭有什麼用?還是想想如何應對太守的審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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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得到了張師爺的諒解,但我內心的愧疚感卻絲毫沒有減輕。想起他因我而身陷囹圄,我便無法原諒自己。在太守的審判結果出來之前,這份沉重的自責將一直壓在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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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大牢的門被打開,幾名獄卒將我和張師爺從陰冷的牢房中押出。我們的手腳雖然被解開了鐐銬,但行動依然不便。陽光刺得眼睛有些發疼,在昏暗中待久了,連一點光線都變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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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帶到府衙,跪伏在公堂上。堂上,太守大人端坐在案後,神色威嚴。兩旁站立著府衙的官員和衛兵,堂下則有許多百姓圍觀,他們交頭接耳,對我們的到來議論紛紛。氣氛肅穆而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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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刻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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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的目光如鷹般掃過我與張師爺,最終定格在我身上。他沉聲開口:「婉兒,妳的真實身份究竟為何?為何要喬裝混入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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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再有隱瞞,深吸一口氣,將臉上的布巾輕輕取下,露出那張憔悴卻依舊清麗的臉龐。我直視太守的目光,語氣雖然有些顫抖,卻盡力保持清晰:「回稟太守大人,小女婉兒,原是洛陽城金鳳樓的歌妓。隨館主至臨洛城獻藝。不料遇到羯人破城,小女與眾姐妹被亂兵衝散,僥倖逃脫,一路流離失所,輾轉來到華陰城。」我頓了頓,又補充道:「張師爺對小女身份毫不知情,他只知小女略識文墨,便破格收留。小女隱瞞身份,實乃為求一絲安穩活路,並無半點歹意,更非奸細,還請太守大人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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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完,太守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些,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似是厭惡,又似是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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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大堂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李護衛被兩名士兵帶了進來。相隔多日再見李護衛,沒想到他比前些逃難的日子更為憔悴,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神情疲憊,身上的甲冑也沾染著灰塵。他的目光掃過大堂,看到我和張師爺,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但很快便被堅毅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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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太守的聲音威嚴,卻也帶著幾分遲疑,顯然對李護衛的出現感到意外,「你來說說,此女究竟是何人?你與她又是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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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護衛上前一步,向太守行禮,聲音雖然疲憊卻擲地有聲:「回稟太守大人,婉兒姑娘所言非虛。小人名為李墨,確與婉兒姑娘相識於亂世之中。當時,羯人攻破臨洛城,小人奉命掩護百姓撤離。婉兒姑娘便是其中一位,她險遭不測,幸得小人及時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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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敘述著那日的經過:「當時情勢危急,城中一片混亂。小人帶著婉兒姑娘和一些倖存的百姓,一路從臨洛城西門逃離,沿途躲避追兵,風餐露宿。直到半月前,才輾轉抵達華陰城外。」李護衛的聲音帶著沉痛,彷彿又回到了那地獄般的場面,「婉兒姑娘識文斷字,聰慧機敏,但她一介弱女子,為求在華陰城安身立命,不得已才隱瞞身份,望大人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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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聽完李護衛的供詞,臉色緩和了一些,但眉頭依舊緊鎖:「口說無憑!妳們二人如何證明所言為真?可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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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護衛聞言,思索片刻,答道:「回大人,華陰城外,確有兩處可為證據。」他抬頭,目光堅定:「其一,是華陰城外十里河邊的樹林中,有一艘被水匪擊沉的船隻。那艘船隻便是我們從臨洛城逃難時所乘,上面應當還有臨洛城的物品殘骸。其二,在城外難民營中,有一位帶著兩個幼童的婦人,名喚陳氏。她與婉兒姑娘一同從臨洛城逃來,可為婉兒姑娘身份的佐證。」
太守聽完,立刻下令:「來人!速去河邊樹林查探那艘沉船,並將城外難民營的陳氏婦人傳喚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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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兵們領命而去,大堂再次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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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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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半個時辰,兩名衛兵便押著一位婦人來到大堂。那婦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雙眼布滿血絲,神情呆滯而癲狂。她一進大堂,目光便直勾勾地盯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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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妳可識得堂上這位女子?」太守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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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彷彿沒有聽見太守的問話,她突然掙脫了衛兵的束縛,猛地朝我撲來,口中發出尖銳的哭喊:「妳這個妖女!妳害死了我的孩子!不要以為妳當時蒙著臉我就認不出妳!」她雙手胡亂地揮舞著,眼中滿是怨恨與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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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突如其來的攻擊嚇了一跳,衛兵們趕忙將她制服。但陳氏的聲音卻像針一樣扎進我的心裡,她指著我,語無倫次地嘶吼著:「是妳!要不是妳們,我的孩子不會死!他們死了!在城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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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袋「嗡」地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難民營……死了……我曾在路上將乾糧分給他們母子三人,那是當時我僅有的食物,也曾以為能一同進城,卻因為華陰城的規定不得不分開。我當時無能為力,卻沒想到,這份無能為力竟然釀成了如此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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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自責、無助,所有的情緒洶湧而來。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陳氏婦人對我的指責,我的心絞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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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妳可識得堂上這位女子?」太守再次發問,但婦人仍舊神智不清,口中只是不斷重複著:「他們死了,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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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眉頭緊鎖,看向李護衛。李護衛見狀,當即上前一步,拱手稟道:「回稟太守大人,此婦人受驚過度,如今神智不清,怕是難以清晰回答。可否容小人代為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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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沉吟片刻,點頭應允:「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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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護衛轉向陳氏,聲音壓低,語氣中帶著一絲激將:「陳氏,妳口口聲聲說婉兒害死了妳的孩子,那妳倒是說清楚,這妖女是怎麼誘騙妳,又是怎麼把妳的孩子活活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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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果然奏效。陳氏那雙渙散的眼睛,竟聚焦了一些,她的聲音帶著癲狂,卻也清晰了幾分:「她誘騙我們跟她走!從渡船口就把我們騙上船!期間不斷吸食孩童精氣……我原本的孩子是健健康康的……」說到這裡,她指著李護衛身上嶄新的兵甲,語無倫次地又道:「還有那一路跟著的漢人大爺!那漢人軍爺一定也被妖女吸食精氣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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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護衛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精光。他從身後衛兵手中取過一件舊的,沾滿灰塵和血跡的兵甲,那是他從臨洛城突圍時穿著的。他將舊兵甲舉起,問道:「那漢人是否穿此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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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的目光死死盯著那件舊兵甲,臉上露出極度的恐懼與憎惡:「對!就是這身甲!那漢人軍爺定是被這妖女吸食精氣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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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護衛放下舊甲,轉身向太守再次拱手:「稟大人,由此可見,這婦人自渡船口開始認識婉兒,與婉兒姑娘和下官的口供皆能印證。至於她所言『吸食精氣』,乃是其受驚過度,神智不清所致的胡言亂語,應是將戰亂帶來的恐懼與飢餓之痛,錯怪到了婉兒姑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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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一名城外偵騎匆匆趕回,跪地稟報:「稟告太守大人,城外十里河邊樹林,確已發現一艘沉沒的船隻!船身殘破,上面有臨洛城的官府印記,確鑿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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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關鍵證據,以及陳氏婦人雖神智不清卻無意中證實的細節,徹底扭轉了局勢。太守的臉色徹底緩和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明悟與了然。他望向我,那份之前的嫌惡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複雜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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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本官已然明晰。」太守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幾分疲憊,卻也透著最終的威嚴,「歌妓婉兒,妳雖隱瞞身份,欺騙官府,但情有可原,並無通敵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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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張師爺:「張師爺,你收用背景不明之人,確實有失察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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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太守一錘定音:「本官判決如下:張師爺,因未盡職查明,任用來歷不明之人,罰俸五日。婉兒,欺騙官府,罰俸三十日。兩人得以繼續擔任舊職。」他猛地一拍驚堂木,厲聲道:「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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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退堂」,如釋重負的鐘聲在大堂內迴響。我感到雙腿一軟,幾乎站不起來,卻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劫後餘生的喜悅,夾雜著對陳氏母子的愧疚,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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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也被身邊的衛兵鬆開,他活動了一下酸麻的筋骨,轉頭看向我,雖然臉色還有些餘怒未消,但眼神中卻已是全然的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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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太守大人開恩!」我和張師爺跪著齊聲喊道,然後被衛兵帶離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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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我終於能夠抬頭挺胸。雖然薪俸被罰,但能在這亂世中繼續留在府衙,已是萬幸。只是,一想到陳氏婦人那癲狂的眼神,以及她口中那兩個餓死的孩子,我心頭的愧疚便如影隨形。我知道,就算太守赦免了我的罪,在陳氏婦人和我自己的心中,這份沉重的擔子,都將難以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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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茅草屋中,木門輕輕合上,將外頭的喧囂與審視徹底隔絕。屋內只餘一盞昏黃的油燈,跳動的火光映照著兩人劫後餘生的臉龐。我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翻湧的情緒,猛地撲向李墨,緊緊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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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我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哽咽,淚水瞬間奪眶而出。這份擁抱,混合著劫後餘生的慶幸、無盡的感激,以及深藏於心底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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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直接,身子微微一僵,隨後才輕輕拍了拍我的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婉兒姑娘,這若是被人看到了,恐有不妥……」他的語氣溫和,卻帶著隱隱的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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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反應過來,臉頰一熱,趕忙鬆開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退開半步。此刻的窘迫,比那日被太守扯下面巾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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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護衛,對不住……我、我只是……」我語無倫次,努力平復著激動的心緒,看著他比平日更顯疲憊的面容,和甲冑上未及清除的灰塵,心頭一陣刺痛:「您這次為了我……受累了。看您如此憔悴,定是奔波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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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緩緩搖頭,拿起桌上的水壺,替自己倒了一碗水,語氣有些僵硬:「婉兒姑娘不必如此。不過是些份內之事,妳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妳,如今已在府衙安定下來,識文斷字,聰慧靈敏,假以時日,定能在這華陰城找到更好的歸宿。」他端著水碗,目光望向窗外,像是在眺望遙不可及的遠方,「待這亂世平定些,我會想法子將妳送去大城,那裡機會更多,妳也能找一個大戶人家,過上安穩富足的生活,他們會疼妳,也不會看輕妳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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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話,像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將我心中剛剛升騰起的暖意瞬間澆滅。他竟是這樣想的嗎?把我當成一個需要被安頓、被「送走」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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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護衛!」我再也忍不住,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您在說什麼?!」我走到他面前,擋住他看向窗外的視線,雙眼直直地望入他的眼眸:「若沒有您,婉兒早已化為枯骨,哪裡還有什麼歸宿?當初在臨洛城,羯人馬蹄鐵騎踏碎了家園,是您在混亂中,不顧危險,將我從刀下救出,那份恩情,婉兒縱使粉身碎骨都難以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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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的眼神微閃,迴避著我的目光,聲音低沉:「那只是……一個軍人的職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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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責所在?我不信。」我紅著眼,一步步走近他,聲音哽咽卻不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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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是職責……那在地道密室中,你為何把唯一的床讓給我?若只是職責……你為什麼要冒著性命危險,還搶著去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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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緊嘴唇,雙肩微微顫抖,「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職責,你明知道的……你為我拼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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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到這裡,想起那些艱難的日子,心中酸澀,卻也帶著難言的溫暖。我輕輕抓住他的衣袖,指尖觸及到他因奔波而顯得粗糙的布料:「今日在公堂之上,您又憑著機智,才救我與師爺脫離牢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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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終於抬頭,看向我,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語氣低沉了幾分:「婉兒姑娘……妳的好,李墨都記在心裡。只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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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什麼?!」我心急如焚,緊緊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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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輕嘆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與自卑:「婉兒姑娘,妳不明白……妳這樣的人,值得更好的歸宿。妳即使遭遇大變,卻從未廢棄活下去的希望,內心比妳自己想像的還要堅韌。一路上,妳對人溫柔體貼,甚至還……」他欲言又止,臉頰竟微微泛紅,「甚至還不嫌棄我奔波數日的腳臭,捨身為我按摩,讓我的疲憊消去了大半……妳懂詩詞音律,又能算數寫字,這樣才華出眾的女子,卻從不貪戀歌妓的錦衣玉食,只求一份安穩……妳配得上世家公子的疼惜。而我呢?我不過是個粗鄙的城防小卒,連溫飽都難以說定,跟著我,妳只會吃苦,更會被世人嘲笑,說妳堂堂才女,竟委身於一個無名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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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他這番話,心頭五味雜陳,有心疼,有不捨,更有前所未有的堅定。他看見了我的優點,甚至看到了我自己都忽略的堅韌。可他竟然覺得自己配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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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我猛地打斷他的話,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卻不再是委屈,而是心痛與決絕:「我婉兒是什麼樣的人,自己再也清楚不過!歌妓又如何?我曾是被男人、被達官貴人玩弄過的玩物,這身份卑賤,甚至比尋常人家的姑娘還要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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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著自己,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決:「像您這樣的人才,智勇雙全,俠義心腸,我婉兒是萬萬配不上的!可……可那又如何?」我向前一步,緊緊抓住他的手,掌心傳來他粗糙的肌膚觸感,溫暖而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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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死地盯著李墨,不願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我的心砰砰直跳,將自己最深沉的心意,最卑微卻又最熾熱的渴望,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面前。空氣彷彿凝固了,只剩下油燈輕微的燃燒聲,以及我急促的呼吸。
我深吸一口氣,胸口悶得發疼,像有什麼話,若不說出來,就會把我壓垮。
「那一晚……我精疲力盡時,您背著我」我看著他,眼中含著淚光,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您說,只要我願意,您會一直對我好……」
我低下頭,嗓子一緊,指尖死死揪著自己袖口的布角,聲音裡透著哭腔:「我知道我不該當真,知道那句話只是……只是哄我一時也罷……可我聽進去了。那一晚過後,我就再沒想過別人……我知道我卑賤,不該起這樣的妄念……可我還是想問一句……」
我抬起頭,看著他:「李護衛……若是如今,我還願意……您……還會對我好嗎?」
我頓了頓,鼓起極大勇氣,才接著說下去:「我明白自己的出身,明白我配不上什麼名分……可若有一日,您願收留我,不論是什麼身份……不論外人怎麼說……」
「我都願意,願意跟著您。只要是您……去哪裡、做什麼,我都不怕。」
李墨的瞳孔猛地收縮,他僵直的身體終於軟化下來。他回憶起那晚,月光如洗,他背著筋疲力盡的婉兒,那句脫口而出的承諾,竟在她的心裡紮下了如此深的根。他的目光從掙扎變為動搖,再到最終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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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手,輕輕覆上我的臉頰,指尖摩挲著我濕潤的肌膚,聲音沙啞卻充滿力量:「我記得。此心至今未曾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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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深吸一口氣,好像將所有的顧慮與不安,在這一刻全部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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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李墨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終於正視著我,說出了心中最深沉的承諾:「若婉兒姑娘不嫌棄,李墨願意……願意在這亂世中守護姑娘,共結連理,一生定不負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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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他便將我緊緊地擁入懷中。這一次,我沒有羞赧,他也沒有再退縮。我們緊緊地抱著,感受著彼此的心跳,不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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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是亂世的風雨,屋內卻是兩顆終於尋得歸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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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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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從地牢出來,又與李墨互許終身後,我的生活便有了新的篇章。每日清晨,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我便會早早起身,在茅草屋裡梳洗打扮一番。雖然入府衙做事,但李墨仍叮囑我莫要將容貌全露,所以我依舊習慣性地用布巾掩面,只露出清麗的眉眼。
然而,生活並非總是風平浪靜。自從在公堂上露面後,「美貌如花的歌妓書記」傳聞便不脛而走,成為了華陰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府衙門口,時常能看到有人駐足觀望,只為一睹我的風采。有些大膽的年輕人,甚至會尋找機會,在我經過時刻意地多看幾眼。
這突如其來的「聲名」讓我感到極為困擾。雖然我已盡量用布巾遮掩面容,但人們好奇的眼神,或是背後竊竊私語的議論,卻總是如影隨形。有時,在街上採買物品,也會有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看,那就是府衙裡那個歌妓書記。」這讓我無所適從,甚至有些窘迫。
我曾想過,是否應該向張師爺請求,將我的工作地點調整到更為隱蔽的地方,或是乾脆辭去這份工作。但一想到李墨為了我,在外奔波的辛苦,以及我們好不容易才在華陰城安頓下來,這份念頭便又打消了。我不想因為我的緣故,再讓李墨為難。
張師爺顯然也注意到了我的窘境。他平日裡不苟言笑,卻心思細膩。一日,當一群閒漢又在府衙門口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時,張師爺猛地從府衙內走出,聲如洪鐘,帶著幾分怒氣:「你們這些閒雜人等,不好好做活,在此地圍觀作甚?!府衙重地,豈容爾等在此喧嘩?!都給老夫速速散去!否則休怪老夫不客氣!」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迴盪,那些原本看熱鬧的百姓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斥責嚇了一跳,紛紛作鳥獸散。張師爺轉身看我時,臉上的怒氣瞬間消散,只餘一抹不易察覺的溫和。他只是輕聲對我說:「婉兒姑娘,庫房那邊有些東西還需清點,你不如今日便將重心放在那裡吧,那裡清靜些。」
張師爺的舉動讓我心中暖流湧動。他不僅巧妙地為我解圍,也讓我感受到一份被保護的溫暖。我開始學著調整自己的心態,將那些好奇的目光和議論聲,視為過眼雲煙。我告訴自己,我是在為華陰城做事,我的價值不在於容貌,而在於我所做的工作。
我更加專注於文書和物資的處理,力求做到精益求精。我發現,當我沉浸在工作之中時,外界的喧囂便漸漸淡去。我看著手中的筆,記錄下每一筆物資的來去;我翻閱著那些泛黃的卷宗,了解著華陰城的歷史。在這些文字和數字中,我找到了內心的平靜。
華陰城的物資並不豐沛,百姓一日兩餐已是常態。我和李墨也過著簡樸的生活,但只要能一起吃飯,哪怕只是粗糙的雜糧粥,都充滿了溫馨。每當我們倆的作息能湊到一起,晚霞染紅天邊時,我們便會坐在茅草屋那小小的桌前,就著昏黃的油燈,分享一天所聞。李墨會說起城牆上的風聲,說起同袍間的玩笑,我則會說起府衙裡的文書,說起庫房裡物資的變化。那些日常瑣碎,在我們耳中,卻都是最動聽的篇章。
然而,李墨身為城防士兵,作息難以固定。夜班、輪值、緊急召集,都是常有的事。當他需要值夜班時,我便會早早將他那份飯食備好,用布巾包裹得嚴嚴實實,趁著傍晚天色未暗送到城防所中。那微弱的飯菜香,像是寒夜裡的一盞燈,總能讓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他接過飯盒,總會輕聲叮囑我:「夜裡風涼,早些回去,莫要久留。」
起初,我還有點害羞,生怕被那些士兵們看見。但漸漸地,城防的士兵們也認識了我。他們是一群樸實憨厚的漢子,常年在城牆上風吹日曬,臉龐被曬得黝黑,眼神卻清澈而堅毅。他們知道我是李墨的「心上人」,便也把我當成了自己人。
每當我提著食盒,小心翼翼地靠近城牆時,總會有眼尖的士兵率先發現我。
「李墨!李墨!你家嫂子來了!」
「是嫂子來送飯了!」
一聲聲帶著善意和打趣的呼喊,此起彼伏地在城牆上響起。那些聲音雖然粗獷,卻帶著一份暖意。李墨的臉上總會瞬間飛起兩朵紅雲,他嘴上罵著:「你們這群混蛋,胡說八道些什麼!」卻掩不住眼底的笑意,然後快步走下城牆來接我。
而我,雖然被這些熱情的稱呼鬧得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是感動。我會輕輕地點頭,然後向他們深深地鞠上一躬,以示感謝。我知道,這句「嫂子」,是他們對李墨的認可,也是對我的接納。在亂世之中,這份同袍之情,如同一道堅固的城牆,守護著彼此。他們不僅是李墨的戰友,更是他可以交付後背的兄弟。他們一起在城牆上抵禦風雪,一起面對胡人的威脅,生死與共,情誼自然深厚。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像張師爺或李墨的同袍那般良善。
隨著我在華陰城漸漸有了些「名氣」,即便大多數百姓都以禮相待,但總有一些閒漢或輕浮子弟,會將我的過去拿來取笑。
有時候,我走在路上,會聽到背後傳來輕佻的聲音:
「喂,小娘子,來唱個段子來聽聽啊?」
又或是有人大聲地說:「還包著臉幹嘛?該不會是看到我害羞臉紅了吧?」
甚至有更過分的,會直接湊上前來,語氣輕佻地問:「小歌妓要不要嫁給哥哥我啊?保證讓你吃香喝辣!」他們的眼中充滿了輕蔑與戲謔,彷彿我只是一個可以隨意擺弄的物件。
最讓我難堪的,莫過於那些直接開口侮辱的言語。
「唱個歌就有錢了幹嘛來出來拋頭露面?假惺惺什麼。」這話像一把刀,直戳我的心窩。他們不知道我曾被迫為歌妓的無奈,也不知道我如今只想憑藉自己的雙手,過上安穩清白的生活。
還有更甚者,會直接走上前,壓低聲音卻帶著滿滿的惡意,問我:「小娘子,睡一晚多少?」那赤裸裸的眼神,讓我渾身發冷,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我便會握緊藏在袖中的拳頭,努力壓下心頭的怒火與屈辱。我會加快腳步,低頭不語,彷彿沒有聽見那些污言穢語。我知道,若我回嘴,只會讓他們更加囂張。我能做的,只有盡力隱藏自己,不讓這些惡意侵蝕我的心。
除了市井裡的閒言碎語,府衙之中也並非全然的風平浪靜。雖然張師爺給予了我充分的信任和支持,但其他一些官吏,尤其是那些自詡清高、對「倡家女子」心存鄙夷的胥吏,即便不敢當面造次,也總會在言語和態度上流露出幾分輕視。
有時候,我會聽到他們私下竊竊私語,談論我的過往,語氣中帶著不屑:「一個歌妓,竟也能在府衙裡當書記?」他們看我的眼神,時而帶著打量,時而帶著一絲探究,彷彿想從我身上找到什麼不堪的印記。
在分配工作時,偶爾也會遇到一難處。儘管張師爺會盡量將重要的文書和物資清點交給我,但有些不那麼重要的案牘,或是其他衙役不願碰的瑣碎雜事,便會不經意間落到我的手上。比如,整理堆積如山、滿是灰塵的舊宗卷,或是將一些破損的公文修補抄錄。雖然這些工作本身並無高低貴賤之分,但從旁人刻意迴避的態度中,我仍能感受到那份潛藏的輕蔑——彷彿這些「髒活累活」,就該由我來做。
更讓我感到無力的是,當我處理一些涉及與外人交涉的文書時,偶爾也會遇到對方對我的不信任。
有一次,我替張師爺核對一份鄉村上報的物資清單。其中有些數字與庫房的記錄略有出入,我便按照流程,準備發函去詢問確認。然而,當那鄉村的里正來到府衙,看見是我來處理此事時,他的臉上明顯流露出一絲遲疑。
他盯著我看了幾眼,然後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地問道:「敢問這位……大人,這核對物資一事,當真由您來負責嗎?不知張師爺可有親自過目?」
那語氣雖然客氣,卻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質疑。他甚至沒有直接稱呼我的職位,而是用了模糊的「大人」,又立刻提到張師爺,分明是對我能力的不信任,甚至是對我身份的顧慮。那一刻,我感到一陣刺痛。我努力維持著平靜,將手中的公文遞給他,耐心解釋了核對的流程,並強調這是張師爺的指示。他最終雖不再多言,但眼神中的那份懷疑,卻像一根針,紮在我的心頭。
這些來自外界的惡意和府衙內的輕視,像無形的重擔,沉沉地壓在我心頭。我不敢向李墨透露分毫。他已經為我們的生計奔波,日夜守衛著華陰城,肩上的擔子夠重了。我不想再為這些瑣碎且無法改變的閒言碎語讓他多操一份心,徒增煩惱。我努力在臉上維持著平靜,即使心裡早已千瘡百孔,也要在李墨面前展現出無憂無慮的樣子。我將所有委屈與不甘,都默默地藏在心底,任由它們在夜深人靜時,獨自折磨著我。
然而,有些人的惡意,終究會突破底線。
那是個尋常的午後,張師爺去太守那裡議事,庫房裡只剩下我一人清點藥材。一堆堆散發著草藥氣味的包裹,讓我專心致志地記錄著。突然,身後傳來一陣輕浮的笑聲。
「喲,婉兒姑娘,一個人啊?」
我猛地回頭,看見一個平日裡便有些好色的老吏,姓趙,仗著在府衙裡有些年頭,為人便也有些囂張。他平日裡便常在我身邊轉悠,眼神黏膩,讓我感到極度不適。此刻,他正一步步朝我靠近,臉上掛著令人作嘔的笑容。
我握緊手中的筆,心跳驟然加速:「趙大人,請自重。我還有公務在身。」
「公務?什麼公務比得上陪我趙某人說說笑笑?」他步步逼近,眼神中滿是輕佻。「難得婉兒姑娘一個人在這清靜地方,不如給趙某人唱個小曲兒助興如何?就當……額外的小費?」
他的話像毒蛇一樣纏繞過來,我感到一陣噁心。我後退一步,想要拉開距離,卻被他堵住了去路。
「你、你想做什麼?」我顫聲問道。
他見我臉色蒼白,反而更加得寸進尺。那雙肥膩的手,竟直接朝我蒙面的布巾伸來,語氣猥瑣:「每次都包著臉,多沒意思?讓趙某人瞧瞧,你這美人兒,到底是何等花容月貌,竟能把李墨那小子迷得團團轉……」
那一刻,我只覺得一股血氣直衝腦門,恐懼與屈辱將我完全淹沒。這不僅是對我的侮辱,更是對李墨的挑釁!
我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卻被他抓住手腕,他的力氣遠比我想像中大。恐懼讓我的身體僵硬,大腦一片空白,我幾乎要喊出聲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聲如雷的暴喝驟然響起!
「趙光義!你這畜生,在府衙重地,光天化日之下,意欲何為?!」
張師爺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憤怒與威嚴,像一道驚雷,直接劈進了庫房。
趙老吏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一個哆嗦,條件反射般地鬆開了我的手腕。他轉過身,看見張師爺鐵青著臉,雙目噴火地站在庫房門口,那眼神中的殺氣,讓趙老吏瞬間腿軟。
「師、師爺……我、我只是……」趙老吏支支吾吾地想辯解。
張師爺卻根本不給他機會。他一步上前,毫不留情地一腳踹在趙老吏的膝窩,趙老吏慘叫一聲,直接跪倒在地。
「只是什麼?!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婦女?!還是想玷污府衙清譽?!你這個老不修的畜生,仗著在府衙混了幾年,竟敢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張師爺怒不可遏,指著趙老吏的鼻子罵道,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他轉頭看了一眼嚇得臉色慘白的我,眼底閃過一絲心疼,隨即又轉回趙老吏身上,聲音冷酷:「來人!將這趙光義給老夫綁起來,押到大牢裡去!明日呈報太守,將他革職查辦!此等敗類,絕不能留在府衙,玷污官聲!」
外面巡邏的兩名衙役聽到動靜,立刻衝了進來。他們見張師爺如此震怒,也意識到事態嚴重,二話不說便上前將趙老吏架起。趙老吏嚇得魂飛魄散,連連求饒:「師爺饒命!師爺饒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張師爺卻置若罔聞,只是冷冷地看著他被拖走,那眼神中帶著決絕。
待到庫房再次恢復安靜,張師爺才緩緩走到我身邊,他的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疚:「婉兒姑娘,讓你受委屈了。是老夫疏忽,才讓這種宵小之輩有機可乘。」
我搖了搖頭,眼眶卻忍不住濕潤。那份被侮辱的屈辱感,終於在這一刻,被張師爺的庇護所消融。我心中除了後怕,更多的是感激。有這樣一位正直的師爺在,我在府衙的工作,似乎也多了一份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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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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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衙的日子,本以為在張師爺雷霆手段處理了趙老吏後,可以平靜一段時日。然而,亂世之中,命運總會拋出新的波瀾,讓人猝不及防。
一日午後,我正整理著家中雜物,忽然聽到茅草屋外傳來一陣喧鬧。還沒等我走出去看個究竟,一個面帶笑容、身穿綢緞的肥胖婦人,便已徑直走進了簡陋的院子。她身後跟著兩個小廝,一個提著幾盒精緻的點心,一個則抱著幾匹一看便知價格不菲的絲綢。
我疑惑地看著她,心想這是哪家的婦人,竟尋到這裡來了。
「這位便是婉兒姑娘吧?」那婦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笑容堆疊得更深了。「老身是城東劉家的媒婆,今日奉了城中富商,張大老爺之命,特來為姑娘說一門好親事。」
我心頭一跳。張大老爺?華陰城中能被稱為「大老爺」的富商,屈指可數。他們家的財富和影響力,遠非尋常百姓可比。
「說親?」我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我和墨郎私訂終身的事情,為了不惹人耳目,從未對外張揚。除了張師爺與少數城防兄弟,旁人幾乎都不知道。
媒婆見我臉色微變,以為我是害羞,便更加熱絡地走上前,拉住了我的手,那雙肥厚的掌心帶著幾分油膩:「哎喲,瞧姑娘這般花容月貌,老爺一見便傾心不已。老爺膝下無子,正缺個賢惠的……」她頓了頓,似乎是顧忌到我的身份,將「夫人」二字吞了回去,換了個詞:「……賢惠的解語花。老爺說了,願納姑娘為妾,保證姑娘往後錦衣玉食,再也不用在這小茅屋裡受苦。每月還有豐厚的月錢,比你在府衙裡做書記,不知要輕鬆多少倍呢!」
她說著,示意身後的小廝將那些點心和綢緞往我面前湊。綢緞光滑細膩,點心散發著甜香,在茅屋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誘人。
納我為妾?還要我離開府衙?我只覺得胸口一陣憋悶。
「我……我已有心上人,不願為妾。」我鼓起勇氣,掙開她的手,聲音有些顫抖。
媒婆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副老練的模樣:「哎呀,姑娘這說的是哪裡話?這亂世之中,能有個富貴人家庇護,是多大的福氣!至於什麼心上人……不過是年輕人一時意氣罷了。待嫁入張府,享盡榮華富貴,哪裡還會記得那些過往呢?」她說著,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茅屋簡陋的陳設,眼中透著一絲輕蔑。
「我是真心與墨郎相許,絕無二心。」我堅定地說,腦海中浮現出墨郎的臉龐。我怎麼能為了榮華富貴,背棄我們之間的誓言?
媒婆見我態度堅決,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換上了一副不悅的神情:「哼!敬酒不吃吃罰酒!別以為在府衙裡做了個小小的書記,就真當自己是清貴人了!等你過了這村沒了這店,看你還能有什麼好下場!」她撂下狠話,帶著小廝,氣衝衝地轉身離去。
茅草屋裡頓時又恢復了寂靜,只剩下那些點心和綢緞,像是諷刺般地堆在地上。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頭的怒火與屈辱交織,眼淚不爭氣地模糊了視線。這一次,墨郎不在家,我必須獨自面對。面對這些來自四面八方,對我身份的輕蔑與挑戰。這亂世,想要安穩地活著,為何竟如此艱難?
富商張大老爺派媒人到簡陋的茅草屋提親,如此大的陣仗,又在城西鬧市附近,消息很快便傳開了。不出半日,李墨便從城防營那邊聽說了這件事。
我回到茅草屋時,便看見墨郎正坐在屋裡,臉色雖然平靜,但眉宇間卻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他一見我便問:「婉兒,那媒人可來過?」
我知瞞不過他,便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只是盡力避開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墨郎聽罷,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然後便起身,默默地整理著衣衫。
「夫君這是要去哪兒?」我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帶著堅定:「去張府。」
「不!墨郎,不要去!」我連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心中焦急萬分。張大老爺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財大勢大,而李墨只是一名普通的城防士兵,貿然上門,無異於以卵擊石。我深知這些富貴人家眼高於頂,面對墨郎這樣無權無勢的小人物,定然不會給好臉色看。
「我不能讓他們如此欺辱你。」墨郎的語氣不容置疑,他輕輕地將我的手從衣袖上拉開,「放心,我只是去把事情說清楚。」
我知道勸不住他,心頭焦急如焚。待他轉身離開茅屋後,我幾乎是立刻便跟了出去。我不敢走得太近,只是遠遠地綴在他身後,看著他那堅毅卻顯得有些單薄的背影,一步步走向城東那氣派森嚴的張府。
張府門口,果然如我所料。高大的朱漆大門緊閉,門前站著兩個膀大腰圓的護院。李墨上前敲門,說明來意後,那兩名護院便開始大聲嘲笑起來。
我躲在街角的一棵老樹後面,雖然聽不真切他們說了些什麼,但從他們囂張跋扈的姿態,以及李墨那漸漸僵硬的背影,我便能猜出那些定是極盡羞辱之能事的詞彙。他們指手畫腳,不時發出刺耳的哄笑聲,甚至連周圍路過的百姓,也投來好奇而輕蔑的目光。我看到李墨緊握的拳頭,感受到了他被侮辱的憤怒,心頭像被千刀萬剮一般疼痛。
最後,那兩名護院竟是直接推搡著李墨,將他從張府門口驅趕開來,態度粗暴而輕蔑,彷彿他只是一個骯髒的乞丐。我眼睜睜看著李墨被推出大門,他沒有反抗,只是默默地轉身,一步步離開。他的背影,在夕陽下被拉得很長很長,顯得如此疲憊和無助。
我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等他走遠了些,才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地往茅草屋走。當我回到家時,墨郎已經先我一步回來了。他坐在屋裡,背對著我,肩膀微微塌陷,顯得有些疲憊。
我走上前,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但他卻轉過身,臉上露出了平日裡那抹熟悉的,帶著幾分憨厚的笑容。
「婉兒,你回來了。」他看著我,眼神有些閃爍,卻極力維持著輕鬆的語氣,「別擔心,事情都解決了,以後他們不會再上門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彷彿剛才在張府門口受辱的不是他。那份強裝的輕鬆,反而更讓我心如刀絞。他總是這樣,把所有困難和委屈都自己扛著,不願讓我為他擔憂分毫。
我定定地看著他,看著他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和隱忍,看著他嘴角那抹勉強的笑意。他越是故作輕鬆,我便越是難過。
「墨郎……」我的聲音哽咽,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我一步上前,緊緊地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的懷裡,任由淚水浸濕他的衣襟。
「傻丫頭,哭什麼呢?」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語氣溫柔得讓我的心更痛。
我搖著頭,泣不成聲。我哭的不是我自己受的委屈,而是他。我知道,他今天為了我,吞下了多少屈辱,承受了多少輕視。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卻為了我的名聲,不得不去面對那些惡意的嘴臉,最終還被人像狗一樣趕出來。而他卻依然在我面前,笑著說「都解決了」。這份隱忍和付出,讓我心疼得無法呼吸。
「我都知道……我都看見了……」我斷斷續續地說著,淚水模糊了雙眼。我感受著他胸膛傳來的溫暖,那是我在這亂世中唯一的依靠,也是我無論如何都要守護的珍寶。
**
這日,我如往常般去市集採買,為墨郎準備他喜愛的粗糧餅子和少許肉乾。華陰城雖不如以往繁華,但市集裡總歸有些許生氣。我穿梭在人群中,盡量將自己隱藏在布巾和斗笠之下,只求能安靜地辦完事。
正當我準備付錢給菜販時,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喲,這位蒙面小娘子,生得這般神秘,莫不是怕露出絕世容顏,把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給迷暈了不成?」
我心頭一緊,這輕佻的語氣,是那些平日裡便會調戲路人,仗著人多勢眾便作惡的市井無賴。我沒有理會,只當沒聽見,低下頭專心數著銅板。
那無賴卻不依不饒,竟湊得更近了些,鼻尖幾乎要貼到我的布巾上:「怎麼,不說話?是嗓子啞了,還是害羞了?不如讓小爺我請你喝杯花酒,潤潤嗓子,再聽你唱個曲兒?」他的同夥們在一旁發出陣陣鬨笑,引得周圍百姓紛紛側目,卻無一人敢上前阻止。
我忍著心中翻騰的惡心,強壓下怒氣,冷聲道:「這位……公子,請您自重,我乃府衙書記,身有要事,莫要在此糾纏。」
「府衙書記?」那無賴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笑得更加放肆,「哎喲,原來是府衙那邊的『歌妓書記』啊!怎的?難道府衙裡沒人要你伺候了,跑出來找客人?不如跟著爺,保證你吃香的辣的!」說著,他竟伸出手,想要來扯我的袖子。
我猛地後退一步,驚恐地躲開他的手,手中剛數好的銅板也嘩啦一聲散落一地。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和憤怒,周圍圍觀的人群像是看戲一般,沒有任何援手。我緊緊地抱住懷中的菜籃,準備轉身逃離。
就在我轉身之際,一道疾風突然從我身後掠過!
「敢動嫂子!找死!」
伴隨著一聲暴喝,一個身影如同猛虎下山般衝了出來,直接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那調戲我的無賴臉上。
「哎喲!」那無賴慘叫一聲,重心不穩,直接摔倒在地。
我定睛一看,那不是墨郎的同袍,小林子嗎?!他今日未著軍裝,一身粗布衣裳,卻掩不住那股子軍人特有的彪悍氣勢。他的臉上此刻佈滿了怒火,雙眼圓睜,透著一股殺氣。
小林子沒有絲毫猶豫,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對著倒地的無賴便是劈頭蓋臉一頓狠揍。
「讓你他娘的嘴賤!」他一邊揮舞著拳頭,一邊罵道,「讓你敢胡說八道!嫂子也是你這種爛貨能碰的?!」
那無賴的同夥們見狀,先是一愣,隨即想要上前幫忙。但小林子氣勢太盛,他一記眼刀掃過去,帶著軍營裡浸染出的兇悍,讓那些原本囂張的無賴們竟也生生止住了腳步,有些發怵。他們看著小林子那不留情面的拳頭,以及他口中不斷重複的「嫂子」,臉色都有些發白。
小林子揍得興起,每一拳都帶著勁風,顯然是將心中積壓的怒氣徹底發洩出來。那無賴被揍得鼻青臉腫,連連求饒,最終竟是口吐鮮血,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周圍的百姓們此刻才反應過來,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他們原本袖手旁觀,此刻卻被小林子的義氣和兇猛所震懾。
小林子終於停下了手,他喘著粗氣,眼神掃過那些嚇得不敢吱聲的無賴同夥,又朝他們惡狠狠地啐了一口:「滾!以後再讓老子看到你們欺負人,就不是這麼簡單了!」那些無賴哪裡還敢停留,連滾帶爬地扶起他們那個被打得半死的頭領,狼狽地逃竄而去。
小林子轉身看向我,臉上的怒氣瞬間消散,換上了一抹憨厚的關切。
「嫂子,你沒事吧?這些狗東西,沒傷著你吧?」他語氣帶著焦急,眼中滿是擔憂。
我呆呆地看著他,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銅板和菜籃。剛才的恐懼、屈辱和現在的感動,交織在一起,讓我百感交集。
「我……我沒事,謝謝你,小林子。」我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眶不自覺地泛紅。
小林子見我無恙,才鬆了口氣。他彎下身,幫我將散落在地的銅板一枚一枚地撿起來,又將菜籃扶正。他平日裡在城牆上和李墨說笑打鬧,雖然看似粗魯,此刻卻顯得格外細心。
「嫂子你可別這麼客氣!」他拍了拍胸脯,黝黑的臉上透著一股豪氣,「咱都是兄弟,你的事就是咱兄弟們的事!這些狗東西早就該揍了,竟敢欺負到咱李大哥的頭上!」
他說著,周圍幾個城防的士兵,原本也在市集採買,這時也走了過來。他們問了一問,很快便明白了什麼。
「小林子,這狗東西又惹事了?」一個士兵問道。
小林子憤憤地將事情說了一遍,那些士兵們聽後,個個義憤填膺,紛紛挽起袖子,恨不得再衝上去補上幾腳。
「真他娘的混賬!嫂子是能隨便冒犯的嗎?!」
「就是!下次再見著,直接拖到城牆邊吊起來!」
他們你一言我語,言語中全是對我的維護,對墨郎的兄弟情誼也溢於言表。這些在亂世中守衛著華陰城的士兵們,雖然身處底層,過著艱苦的生活,但他們之間的感情卻是如此純粹而深厚。他們互稱兄弟,彼此扶持,將戰友的家人也視為自己的親人。那句「嫂子」,不再是簡單的稱呼,而是包含了對墨郎的尊重,對我的認可,以及一份不容侵犯的保護。
我的心頭暖流洶湧。雖然世道艱難,惡意無處不在,但在華陰城,我遇到了墨郎,遇到了像小林子和這些士兵們一樣,真誠而善良的人。他們的義氣和情誼,如同亂世中一束溫暖的光,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這件事讓我在震驚之餘,更是深深感受到了這群士兵的仗義。這樣的情誼,比任何金銀財寶都來得珍貴。我心頭感動不已,很想好好答謝他們,但摸了摸懷裡的錢袋,今日採買已用去大半,囊中實在羞澀。
沉吟片刻,我走到街邊賣包子的小攤前,買了幾顆熱騰騰的白麵包子。這包子雖小,卻是眼下我能拿出最好的心意了。我提著包子回到小林子和那幾位士兵面前,遞到他們手中。
「小林子,還有各位大哥,今日多謝你們替我解圍。」我低聲道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囊中羞澀,只能請各位吃個包子,聊表心意,還望各位不要嫌棄。」
小林子接過包子,那熱乎乎的觸感讓他愣了一下,隨即與其他幾位士兵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們平日裡吃的都是軍營裡的粗糧,這白麵包子雖然普通,卻帶著一份嫂子的心意,更顯珍貴。
「哎呀,嫂子你這就太客氣了!」小林子大咧咧地咬了一大口包子,白煙伴著肉香升騰而起,他滿足地咀嚼著,「嫂子送的,就是山珍海味!香!太香了!」
其他士兵們也紛紛接過包子,大口地吃了起來。他們是真的餓了,也真的被這份心意感動。
「嫂子有心了!」
「這包子比軍營的飯菜可好吃多了!」
「嫂子不必如此客氣,您是咱們李大哥的人,那就是咱們自己人!」
他們邊吃邊說,臉上洋溢著簡單的快樂和滿足。那份毫不矯飾的豪爽,讓我心頭一陣陣溫暖。小林子嚼著包子,含糊不清地對我說道:「嫂子,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別跟我們見外!只要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們兄弟們什麼都幫你辦!」
「就是!嫂子有事,儘管吩咐!」其他士兵們也紛紛附和,拍著胸脯保證。
聽著他們真誠的話語,看著他們沾滿麵粉卻充滿笑容的臉龐,我只覺得一股暖流從心底湧起,瞬間驅散了連日來所有積壓的委屈和陰霾。在這些樸實卻仗義的士兵眼中,我的過往不再是恥辱,我的身份也不再是負擔,我只是他們的「嫂子」,是他們願意保護和幫助的對象。
這份微薄的包子情意,換來的卻是沉甸甸的溫馨與依靠。我知道,在這亂世之中,我與墨郎並非孤身奮戰。這華陰城,除了張師爺,還有這些情深義重的城防士兵,他們是墨郎的兄弟,也將是我堅實的後盾。我的心境,在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和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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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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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陰城的日子,總是在波瀾不驚中暗藏危機。正午時分,我坐在府衙的書房裡,筆尖在竹簡上沙沙作響,記錄著新入庫的糧草數量。張師爺去巡視城門,府衙裡顯得格外安靜。我獨自沉浸在文字和數字的世界裡,努力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公務上,不去想那些市井中的閒言碎語。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府衙的寧靜。我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城防的年輕士兵,滿臉是汗,披頭散髮地衝了進來。他軍服凌亂,臉頰上還帶著幾道擦傷,顯然是經過了一番急行軍。
「報、報告!大事不好了!」那士兵氣喘吁吁,聲音因急促和恐慌而有些變調。 我心中猛地一沉,墨筆差點從手中滑落。這般緊急的狀況,定然是軍情。
「何事慌張?慢慢說!」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
「婉兒嫂子!李、李大哥他……他為了截擊胡人斥候,身、身受重傷!」那士兵衝到我面前,雙膝一軟,竟是差點跪倒在地,語氣中帶著哭腔。
「什麼?!」我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手中的竹簡砰然落地。
所有血液瞬間凝固,眼前一片發白。墨郎重傷?!這個詞像一把利刃,瞬間將我所有的平靜和堅韌擊得粉碎。
「他、他現在在哪裡?傷勢如何?」我急忙衝上前,扶住那士兵的肩膀,聲音因極度恐懼而變得尖銳。我甚至沒有意識到他對我的稱呼從「婉兒姑娘」變成了「婉兒嫂子」。
「回、回嫂子……李大哥他們在城外五里坡遭遇了胡人斥候隊,戰鬥得很激烈……李大哥他親自斷後,殺退了胡人,但是……但是被一箭射中了左肩,還被胡人的彎刀砍傷了後背……現在,現在已經被抬回城防營的醫帳了!」士兵語無倫次地說著,臉上寫滿了驚恐和擔憂。
我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也變得困難。左肩被箭射中,後背被刀砍傷……光是想像那血肉模糊的畫面,便讓我肝膽俱裂。他向來衝鋒在前,卻從未有過這般重傷。
「醫帳……」我踉蹌著後退一步,腦子裡只剩下這兩個字。我必須立刻趕過去,去見我的墨郎! 我顧不得凌亂的儀容,也顧不得尚未完成的公務,甚至連門口那散落的竹簡都來不及撿起。
我提起裙襬,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書房,衝出了府衙大門。耳邊只剩下風聲,以及自己因恐懼而劇烈跳動的心臟聲。此刻,我的眼中只有一個方向——城防營。
我衝出府衙,顧不得街上百姓投來的驚訝目光,也顧不得自己因劇烈奔跑而失序的呼吸。一路狂奔,甚至連臉上那塊遮掩了數月容貌的面巾何時脫落,被風捲走,都渾然不覺。所有思緒,所有感知,都凝結成一團巨大的恐懼,緊緊揪著我的心。
城防營的大門近在眼前,我幾乎是撞了進去。營地裡,空氣中瀰漫著汗水、塵土和血腥味,一股鐵鏽般的味道直衝鼻腔。平日裡嘈雜的營房此刻卻異常安靜,只剩下低沉的呻吟聲和忙碌的腳步聲。
我像一隻迷途的羔羊,茫然地掃視著周圍,尋找著墨郎的身影。幾個士兵看見我闖入,先是驚訝,隨即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沒有阻攔,反而迅速地讓開了一條路,彷彿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順著那條無聲讓開的通道,我衝進了醫帳。眼前的一幕,讓我所有的血液都在瞬間凝固。我的墨郎,側躺在一張簡陋的軍床上,那曾經挺拔的身軀,此刻卻像是被重擊的巨石,沉重而破碎。
他的左肩,赫然插著一支帶著倒鉤的羽箭,箭杆深深沒入血肉之中,只剩下尾羽顫巍巍地露在外面,周圍的衣衫已被鮮血浸透,觸目驚心。而他的後背,更是一道猙獰的刀傷,皮肉外翻,深可見骨,殷紅的血跡從傷口不斷滲出,染紅了身下的墊布。
除此之外,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大腿上,還有無數大小不一的擦傷和劃痕,新傷舊傷交疊,青紫與血污並存。 這所有的傷口,無聲地訴說著方才戰鬥的驚險與慘烈。可以想像,在敵人的刀劍箭矢下,他是如何以血肉之軀,硬生生地承受下了這些致命的攻擊。
一位老醫官正皺著眉,小心翼翼地用藥水清洗著他背上的傷口,旁邊的學徒則捧著藥箱,臉色凝重。墨郎的臉色蒼白如紙,額頭滲滿了冷汗,牙關緊咬,即使是昏迷中,身體也因劇痛而微微顫抖著。
他平日裡那份憨厚的笑容,此刻已被無盡的痛苦所取代。 我的雙腿一軟,眼前一黑,整個世界彷彿在這一瞬間崩塌。腦中嗡嗡作響,所有的聲音都遠去,只剩下胸腔裡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以及從靈魂深處湧出的無邊恐懼。
淚水模糊了雙眼,卻怎麼也止不住。墨郎……我的墨郎……他怎麼會傷得如此嚴重?我感覺天塌下來了。
就在我瀕臨崩潰之際,一隻沉穩的手輕輕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轉過頭,看見張將軍正站在我身後,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和沉重,但眼神卻充滿了堅毅。
「婉兒姑娘,這裡血氣太重,先隨末將出來吧。」張將軍輕聲說道,然後不由分說地將我從醫帳內帶了出來。
來到醫帳外,他扶我在一旁的木樁上坐下,然後緩緩開口:「別擔心,李墨剛才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醫官說,只要好好休養,性命無虞。」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卻及時的光,瞬間穿透了我心中的黑暗,讓我幾乎窒息的胸口,終於能稍稍喘息。性命無虞……只要他活著就好。
張將軍接著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
「今日清晨,李墨帶著他的三人小隊外出巡邏。他們在城外五里坡,意外發現了五名氐人斥候。這些胡人斥候人數不少,但行動詭祕,一旦讓他們成功回傳軍情,華陰城的防禦部署便可能暴露。」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為了阻擋這些斥候回傳軍情,李墨和他的兩名同袍,以少打多,與五名氐人展開了搏殺。李墨向來驍勇,為了保護身後的隊友,他主動衝在最前面,以自己的身體為盾,硬生生地扛下了氐人的所有攻擊,最終成功將那五名斥候全數擊殺。這才阻止了軍情的外洩。」
聽到這裡,我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以少打多,以身為盾……我完全可以想像那場戰鬥是何等慘烈,墨郎又是如何不顧一切地拼死搏殺。
張將軍看著我,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他突然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婉兒姑娘,李墨此舉,替華陰城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也避免了城池可能遭受的巨大危險。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守護了華陰城的安寧。末將代表全城百姓,鄭重感謝你與李墨。」
這份沉甸甸的感謝,讓我受寵若驚,卻又感到無比心酸。我何德何能,能承受這樣的大禮?然而,從張將軍的話語中,我聽出了對墨郎極大的肯定與敬重。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為了華陰城,為了所有百姓浴血奮戰。
在墨郎重傷的這一刻,我過去所有的委屈、不甘,以及那些因歌妓身份而遭受的輕蔑與調戲,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當我看到他命懸一線,渾身浴血地躺在那裡時,我才真正意識到,什麼都比不過他的性命安危。那些所謂的「尊嚴」和「名聲」,在生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不需要那些虛無的浮名,我只要我的墨郎活著,好好地活著。張將軍的感謝,像是一把無形的鑰匙,打開了我心底某個禁閉的角落。
過去,我或許還會為自己的「歌妓書記」身份感到自卑,為李墨因我而受辱感到愧疚。但現在,看著他為守護華陰城而付出的巨大犧牲,我只感到無比的驕傲。
他是英雄,而我是他認定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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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的工作雖然重要,但有張師爺和同僚們分擔,暫時無虞。我幾乎將自己的住處搬到了城防營的醫帳旁。
我每日為墨郎換藥,小心翼翼地清洗他背後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儘管每次都痛得他眉頭緊皺,我卻強忍著心疼,盡力做到最好。箭傷更是麻煩,醫官說拔箭之後需要長期靜養,骨頭和經脈都受到了損傷。我便按照醫官的囑咐,定時為他敷藥、揉搓,即使墨郎痛得額頭冒汗,我也從不鬆手,只希望他的傷勢能早日痊癒。
墨郎醒來時,我便會溫柔地為他擦拭身體,用軟布輕輕拂去他額角的汗珠。他身體虛弱,胃口不佳,我便向醫官請教,學著熬煮易於消化的藥膳粥。即使再疲憊,我也會堅持為他做可口的食物,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餵他。
看著他漸漸恢復些血色的臉龐,哪怕只有一點點,我的心都會感到莫大的慰藉。
夜裡,我會搬來小凳子,守在他床邊。有時他會因為傷口疼痛而呻吟,我便會立刻起身,輕柔地為他撫摸額頭,輕輕唱著歌,低聲哄慰,直到他再次沉睡。
墨郎重傷臥床,雖然性命無虞,但冗長的恢復之路卻令人憂心。
然而,這份重擔並未完全壓在我與墨郎身上。華陰城中的人情味,在這一刻顯露無疑,讓我真切感受到,在這亂世之中,我們並非孤立無援。
首先是張師爺,在墨郎受傷後的第二天,便主動找到我。
「婉兒姑娘,李墨為城防立下大功,照護他是頭等大事。」張師爺語重心長地說道,「府衙這邊的文書事務,暫且由其他胥吏分擔。我已向太守稟報,為你批了帶薪休假,讓你能夠安心照料李墨,不必為生計憂慮。」
這番話如同一場及時雨,澆熄了我心頭對生計的焦慮。在亂世之中,一份穩定的俸祿何其珍貴,而張師爺不僅批了假,還特意加上「帶薪」,這份體恤讓我紅了眼眶。
而城防營那邊,張將軍更是慷慨。除了按照軍規發放了撫恤金,以表彰墨郎的英勇付出,他還在私下召集了墨郎的同袍們。
「李墨是咱們城防營的好兒郎,他為了華陰城受了重傷,咱們不能讓他和嫂子孤立無援!」這是後來小林子悄悄告訴我的話。
於是,城防的弟兄們,這些平日裡粗獷豪邁的漢子們,紛紛行動起來。有的人家中略有餘錢,便會悄悄送來一些藥材補品,雖然不多,卻是他們的一份心意;有的人會帶著自家妻兒做的家常飯菜,熱騰騰地送到醫帳,只為讓墨郎能多吃一口;更多的人,則會自發地輪流到醫帳幫忙,替我打下手,或是陪墨郎說說話,解解悶。
這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溫情,讓我的心頭暖意融融。那些曾經因為我的身份而產生的隔閡和偏見,在這一刻彷彿都煙消雲散了。我不再是那個孤身一人、努力融入的「歌妓書記」,而是他們眼中值得尊敬和幫助的「嫂子」。
十幾天後,在醫官的悉心照料和我夜以繼日的看護下,墨郎的傷勢終於穩定下來,雖然仍需長時間的靜養,但已無需再留在氣味混雜的醫帳。張將軍特許他回茅草屋休養,並安排了每日的藥材和醫官定期巡診。
當城防士兵將墨郎抬回那間簡陋卻溫馨的茅草屋時,我的心頭百感交集。他蒼白的臉上,雖然還有疲憊,卻也多了幾分回到家的安心。
城防的弟兄們,從墨郎回家的那天起,便開始了他們的每日輪流探望。
小林子和幾個相熟的兄弟,幾乎成了茅草屋的常客。他們不會打擾墨郎休息,大多時候,他們只是默默地在院子裡劈柴、挑水,或是幫忙修補茅屋漏雨的屋頂。
有時,他們也會在屋外小聲地說說笑笑,講些營裡的趣事,或是胡人斥候被擊殺後的戰果,引得屋內的墨郎也會露出久違的笑容。每當黃昏時分,總會有兩三位士兵前來,或是在屋外巡視一圈,或是在院子裡站立片刻,確認一切平安後才離去。
他們這份無聲的守護,讓我感到無比的安心。我知道,他們不僅是來看望墨郎的,更是確保我們這個小家在亂世中的平安無虞。
有一次,我在市集買菜,又遇到了上次被打跑的無賴,他看見我,眼神中閃過一絲惡毒,似乎想上前。但當他看到不遠處正與小販說笑的兩名城防士兵時,臉色瞬間煞白,立刻轉身逃之夭夭。那一刻,我心頭所有的不安都消散了,我知道,有這些弟兄們在,我和墨郎,還有這個小小的家,都得到了最堅實的庇護。
墨郎受傷後的又一個七日,清晨的茅草屋籠罩在一片寧靜之中。
我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擦拭著臉頰,他因傷勢未癒,仍舊顯得有些虛弱,臉色帶著病態的蒼白。突然,屋外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不同於平日裡小林子他們的嘻鬧,這聲音明顯帶著幾分肅穆與恭敬。
我心中疑惑,探頭望去,只見院門外,幾個平日裡在府衙隨太守出入的親兵正恭謹地站立著。
緊接著,一個熟悉卻又帶著幾分威嚴的身影,緩緩步入院中——竟是華陰城的太守大人!
上次見到太守,還是我在公堂之上被審問身份之時。那時他高居在上,面容威嚴,只餘一道模糊的輪廓。如今,他親自來到這簡陋的茅草屋,讓我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我連忙放下手中的帕子,理了理衣衫,準備行禮。
太守身後跟著張將軍和張師爺,兩人臉上都帶著一絲欣慰與敬意。太守的目光落在茅屋內的墨郎身上,原本嚴肅的臉龐,此刻也柔和了幾分。「李墨,你醒著嗎?」太守的聲音渾厚,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
墨郎聽到聲音,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我按住了。太守見狀,忙上前幾步,擺了擺手:「不必多禮,你身負重傷,好生躺著便是。」
他走到床邊,仔細打量著墨郎蒼白的臉色和厚厚的傷布,眼中透出真切的關懷:「你這次立下大功,獨擋氐人斥候,保全華陰城軍機,功不可沒啊!」
太守轉過頭,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眼神中帶著一絲讚許:「這位便是婉兒姑娘吧?老夫聽說,這段時日,你對李墨照護有加,居功甚偉啊。」
我連忙低頭,有些羞赧地回答:「回太守大人,這是婉兒應當做的。」
太守聞言,輕輕頷首,然後他對身後的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們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邊的木几上。「李墨,你為華陰城浴血奮戰,朝廷自當論功行賞。」太守指了指那個布包,語氣鄭重地說道:「這些是朝中撥下的賞賜,白銀、乾糧還有些藥材補品,不多,但也算能幫你們撐過這段時日。」
我的心猛地一顫,看向那個沉甸甸的布包。這在亂世之中,無疑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足以讓我們在墨郎養傷期間,不必為溫飽而發愁。
張將軍和張師爺在一旁也跟著附和:「李墨,這都是你應得的!好好養傷,城防營還等著你歸隊呢!」
墨郎掙扎著向太守點了點頭,眼神中滿是感激。
太守臨走前還叮囑了幾句話,我只聽得心神恍惚,似是讓我們好好靜養,不必憂心。
屋外再次恢復了寧靜,只剩下我和墨郎,以及桌上那沉甸甸的布包。我拿起布包,感受著它厚重的分量,眼淚再次無聲地滑落。這份來自太守的殊榮和賞賜,不僅僅是物質上的幫助,更是對墨郎英雄事蹟的肯定,以及對我們這份感情的無聲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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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華陰城漸漸歸於寂靜。茅草屋內,只有一盞油燈發出微弱的光芒,將我和墨郎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忽明忽暗。白日裡的喧囂與驚險都已遠去,只剩下此刻的寧靜與彼此。
我為墨郎換過藥,又餵他喝了半碗溫熱的藥粥。他的傷勢雖已穩定,但氣血尚未恢復。他靠在墊高的枕頭上,臉色帶著病態的蒼白。
「婉兒……」他輕聲喚我,聲音帶著些許虛弱。
「夫君怎麼了?」我連忙俯下身,關切地問道。
他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溫柔地落在我的臉上:「我想聽你唱歌。」
我的心頭一暖。自從來到華陰城,我便收斂了歌喉,那些曾經的回憶,總讓我隱隱作痛。然而此刻,在墨郎虛弱的懇求中,那份曾經讓我痛苦的技藝,卻成了我唯一能給予他的安慰。
我點了點頭,輕輕地坐在床邊,握住他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我沒有伴奏,也沒有華麗的裝飾,只有最純粹的嗓音,在夜色中緩緩流淌。
我選擇了一首旋律優美,節奏緩慢的歌謠。那是故鄉流傳的一首古老情歌,歌頌著細水長流的陪伴與風雨同舟的堅守。我的聲音輕柔而緩慢,彷彿一縷縷溫暖的月光,灑落在墨郎的傷口上,撫慰著他的疼痛。歌聲中,沒有過去的哀愁,也沒有亂世的紛擾,只有對他深深的愛與不捨。
我緩緩唱道:
山河動,風霜重,故人音信杳無蹤。 亂世浮萍身似夢,半生流離嘆西東。
幸得君心如磐石,護我周全不避弓。 身披甲冑血染紅,只為城垣一線忠。
寒夜燈火伴君臥,寸寸相思織羅縫。 此情此愛無他求,願君安泰共始終。
願君安泰共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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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地唱著,直到他徹底陷入了深沉的夢鄉,握著我的手也放鬆了下來。
他睡著了。看著他安靜的睡顏,我的心頭百感交集。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浴血奮戰的將士,他只是我的夫君,一個需要被溫柔呵護的普通男子。
我輕輕地抽出手,為他掖好被角,然後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床邊,凝視著他。屋外是沉寂的夜,屋內是溫暖的燈光和墨郎安穩的呼吸聲。我知道,他一定能夠恢復健康,在這亂世的風雨中,我也會陪他一同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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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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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照料下,加上醫官的精湛醫術,以及太守提供的珍貴藥材,墨郎的恢復速度遠比預想的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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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那道觸目驚心的背部刀傷已基本癒合,留下了一道粉紅色的新肉,雖然猙獰,卻也標誌著他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左肩的箭傷也恢復良好,箭頭拔除後造成的創口也已癒合。最重要的是,左臂的力量雖不如從前那般雄厚,但已能進行基本活動,抬手、彎曲、拿取輕物都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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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個月間,墨郎承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劇痛與煎熬。每當牽扯到傷口,他都會痛得全身抽搐,冷汗濕透衣衫。然而,他從未抱怨,只是咬緊牙關,默默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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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我的目光始終追隨著他,我的手永遠溫柔地輕撫著他的額頭,我的歌聲永遠在夜深人靜時撫慰著他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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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墨郎雖然還無法舉起沉重的兵器,也無法像往常一樣在城牆上長時間巡邏,更別說回到戰場上與胡人廝殺了。他的身手確實不如從前那般敏捷矯健,體力也遠未恢復到巔盛時期。但至少,他已經能夠獨立起身、緩慢行走,甚至能在院子裡做些輕微的活動。他臉上雖仍帶病色,卻已漸漸恢復了以往的生氣,眼神中也再次透出那份堅毅與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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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墨郎能下床走動,甚至能主動拿起碗筷吃飯,我的心頭百感交集。這三個月的艱辛與付出,終於看到了回報。他活下來了,而且正在一點點恢復。這便是最大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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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防營的弟兄們聞訊後,也紛紛前來探望,看著墨郎能夠起身迎接,雖然動作仍顯僵硬,但大家臉上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小林子更是高興得直撓頭:「李大哥,你可算活過來了!再躺下去,嫂子都要把你餵成白胖子了!」引得大家一陣善意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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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初步恢復的消息,就像一束微弱的光,剛剛照亮了茅草屋的角落,卻還沒來得及讓我們好好享受這份短暫的喜悅,就被無情的現實碾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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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回到府衙處理積壓的公務,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胥吏們行色匆匆,張師爺的眉頭緊鎖,臉色更是凝重得嚇人。我心中隱隱感到不安,正想開口詢問,便聽到幾名斥候兵急匆匆地衝進大堂,聲音因恐懼和急促而顫抖:「報、報告師爺!城外急報!氐人、氐人大軍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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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人大軍壓境的噩耗,讓華陰城瞬間籠罩在死寂般的恐懼之中。太守府內,氣氛更是凝重到了極點。平日裡用於處理政務的大堂,此刻卻變成了緊急軍議的場所。太守大人面沉如水,坐在主位,兩側是張將軍、張師爺等城中主要將領與官員。身為書吏,我亦在末席,緊握著筆,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儘管心底已是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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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的開始,是斥候們帶來的最新情報:
「啟稟太守,我軍斥候在城外五十里發現氐人前鋒大軍,約有兩到三萬人馬!後續兵力仍在集結,總兵力尚不明確,但看其陣仗,恐非小股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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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到三萬的前鋒!這數字像一柄重錘,狠狠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華陰城僅有一萬左右的守軍,即使只是前鋒,我們也處於絕對的劣勢。更令人不安的是,那句「總兵力尚不明確」,意味著真正的威脅可能遠超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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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內氣氛壓抑,許多將領的臉色都十分難看,眼中閃爍著不安。有人低聲議論,有人焦躁地摩挲著手中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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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片死寂與絕望即將蔓延之際,太守猛地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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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住了所有雜音。「諸位,吾等皆食朝廷俸祿,受百姓供養!華陰城乃關中重鎮,扼守要衝!絕無退縮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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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如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終落在張將軍身上:「張將軍,城防兵馬可堪一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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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上前一步,抱拳沉聲道:「回稟太守!將士們皆已枕戈待旦,縱使刀山火海,亦誓死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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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轉向張師爺:「張師爺,城中糧草、器械清點完畢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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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躬身道:「回太守,已清點妥當。糧草尚可支撐三月,弓箭、刀槍等器械亦準備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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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環視四周,目光堅定而果決,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很好!諸位將士!」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尖直指地面,發出鏗鏘有力的撞擊聲:「此城,吾等守之!敵人要想通過華陰城,除非……踏過我們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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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死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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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與華陰城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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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的決心像一道閃電,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中的鬥志。將士們紛紛起身,高聲呼喊,恐懼被激昂的戰意所取代。我坐在末席,看著太守那巍峨的身影,聽著將士們震耳欲聾的誓言,心中那股巨大的無力感逐漸被一種堅定的信念所取代。這不僅僅是一場戰爭,更是一場保衛家園、保護至親的生死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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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緊手中的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雖然我無法上陣殺敵,但作為書吏,我定要將每一道軍令、每一個細節都記錄妥當,為這場註定載入史冊的戰役,盡我所能。我的墨郎,他用生命換來的時間,絕不能被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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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陰城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下,每一刻都如同度過漫長的歲月。我忙碌於府衙的文書,記錄著城內每一份調動,每一個數字都沉重地壓在心頭。而茅草屋內,墨郎的傷勢雖然初步恢復,但面對即將到來的惡戰,他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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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夕陽將茅草屋鍍上一層血色。我剛準備為墨郎準備晚飯,屋外便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不是一兩人,而是一群。我心中一緊,轉頭看去,只見張將軍帶著小林子和其他幾位城防的兄弟,默默地站在院子裡。他們的臉色異常肅穆,眼中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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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也察覺到氣氛不對,他掙扎著坐起身,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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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上前一步,深深地看了墨郎一眼,隨後目光掃過我,最終落在地面。他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悲壯:「李墨兄弟,婉兒姑娘……今日我等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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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還未說完,小林子便紅了眼眶,他上前一步,語氣哽咽:「李大哥,嫂子……我們都是些光棍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仗打下來,恐怕……恐怕是有去無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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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幾位兄弟也紛紛點頭,臉上帶著相似的悲壯與不捨。他們眼神堅定,卻也透露出對死亡的覺悟。他們都是底層的士兵,無牽無掛,唯一的家人可能遠在千里之外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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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小林子從懷中掏出一疊粗糙的紙張,小心翼翼地遞到墨郎面前。紙張的邊緣有些粗糙,顯然是簡陋的書寫工具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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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哥,嫂子……這些是兄弟們寫給家裡的遺書。」小林子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帶著懇求,「我們都沒什麼文化,字寫得不好,但都是真心話。我們想請你們……趁著戰事未起,城門尚開,你們趕緊出城。將這些遺書轉送到遠方的家人手中,告訴他們……我們沒有辱沒祖宗,沒有丟城防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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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話,沒有明說,但我卻聽懂了。他們的意思,是想讓我與墨郎,在這場必敗的戰役中,尋得一線生機,先一步逃出華陰城。他們把後事交代給我們,便是希望我們能活下去,將他們的最後一點念想,帶往世間。這是一份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情誼,一份把希望寄託在我們身上的託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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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頭劇烈顫抖,眼淚幾乎奪眶而出。這些平日裡粗魯的兄弟,此刻卻用最真摯的方式,表達了他們對生死的看透,以及對我們的深厚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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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的臉色驟然一沉,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而堅定。他伸出手,一把從小林子手中奪過那疊沉甸甸的遺書。小林子和其他兄弟們都愣住了,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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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說什麼胡話!」墨郎的聲音帶著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他猛地一用力,「撕拉」一聲,那疊承載著兄弟們最後念想的遺書,便被他毫不猶豫地撕成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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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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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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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驚呼出聲,又驚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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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的雙目炯炯有神,儘管臉色還有病態的蒼白,但那份屬於將士的豪情與決斷,在此刻展露無遺。他將手中撕裂的紙片狠狠地扔在地上,語氣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要寫遺書?那便一起寫!要戰死,那便一起戰死!李墨絕不會背棄兄弟!絕不會獨自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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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環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聲音迴盪在小小的茅草屋院落中:「華陰城,我李墨住在這裡,便是這裡的人!便要死在這裡!我與你們,願與眾兄弟死守華陰!人死城毀,那也是我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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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帶著不容置疑的氣魄和對兄弟們的忠誠,瞬間點燃了在場所有人的熱血。將士們先是愣住了,隨後眼中那份悲壯的死志,被一種更為激昂的情緒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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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子呆呆地看著地上被撕碎的遺書,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先是苦笑一聲,隨後卻又罵罵咧咧地埋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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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李大哥你個混蛋!」小林子指著地上的碎片,又是心疼又是氣急敗壞,「這可是我們花了多少個晚上,找識字的兄弟們幫著寫,磨了多少支炭筆才寫出來的!老子還把給家裡那婆娘的私房錢寫了進去呢!你他娘的說撕就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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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李大哥!我那份寫了我娘的身體不好,讓她別太操勞的,這下全沒了!」另一個兄弟也跟著起鬨,嘴上罵著,眼底卻閃爍著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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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嘴上抱怨著,但所有人都知道,墨郎撕掉的不是幾張紙,而是他們心中那份想要逃避,想要獨活的念頭。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他們,身為城防將士,沒有退路,只有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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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看著這一幕,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到墨郎身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飾的讚許與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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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默默地流了下來。這就是我的墨郎,我的夫君。他捨生忘死的勇氣,他對兄弟的忠誠,他對這座城的堅守,都讓我感到無比的驕傲與心疼。這疊被撕碎的遺書,成為了他們之間最深刻的約定——同生共死,誓守華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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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比往日更加深沉,也更加令人窒息。空氣中瀰漫著濕冷的晨霧,以及一股隱約可聞的腥風——那是遠方氐人軍隊帶來的壓迫感。華陰城,這座承載著無數生靈的孤城,在沉默中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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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亮透,我便已提著簡便的行囊,匆匆趕往城防所。我的心頭雖然緊張,卻也出奇的平靜。自從墨郎撕碎遺書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們已別無選擇,唯有共同面對。我清楚自己的職責——作為書記官,我的戰場不在城牆,而在這指揮所內,精準無誤地傳達每一道軍令,確保每一份物資都能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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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防所內,燈火通明。太守大人已親自坐鎮,他的面容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堅毅。張將軍和張師爺也早早到場,指揮著各自的部屬進行最後的部署。將士們來回穿梭,搬運著沙袋、箭矢,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嚴肅與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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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墨郎,也已經在了。他穿著一身輕便的甲冑,傷勢未癒的左肩被厚厚的布條纏繞固定,右臂則緊緊握著他的長刀。他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透著一股不屈的銳氣。他緩步走到指揮所門口,像一座沉默的山嶽,挺直了身軀,宣示著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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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前一步,擔憂地看著他:「墨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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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儘管那笑容帶著一絲勉強,卻依舊堅定:「婉兒,我左手不能砍,但右手還能砍得動。這本陣,需要有人守護。」他的意思很明確,即使還無法親自上陣殺敵,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守護這座城,守護他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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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太守大人大步走出城防所,來到門前的空地上。晨曦微露,將士們早已列隊整齊,鴉雀無聲地等待著。寒風凜冽,卻吹不散他們眼中熊熊燃燒的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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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站在高處,目光掃過下方密密麻麻的將士,他的聲音雖然不響亮,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將士們!胡人殘暴,天地不容!他們鐵騎所過,生靈塗炭!他們屠城滅戶,婦孺不留!」太守的話語中充滿了憤慨與悲愴,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刃,扎進將士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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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身後,就是華陰城的黎民百姓,是我們的父母妻兒,是我們祖輩的家園!我們絕不能讓他們越過華陰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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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劍尖直指北方,那是氐人大軍即將來襲的方向,他的聲音在此刻達到了最高峰:「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就是死戰!唯有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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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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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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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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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士們的呼喊聲震徹雲霄,壓過了晨風的呼嘯,壓過了心底所有的恐懼。他們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爆發,帶著對胡人的滔天恨意,帶著對家園的無限守護,帶著對死亡的無所畏懼。那股排山倒海的氣勢,讓整個城防所都為之顫抖。我站在一旁,被這股氣勢深深震撼,眼淚再次模糊了視線。這便是華陰城的將士,在絕境中爆發出的,最為磅礴的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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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師完畢,將士們各歸其位,城牆上響起了緊鑼密鼓的部署聲。太守和張將軍回到指揮所,最後確認著防禦細節。我也迅速進入狀態,開始準備記錄太守即將發布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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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墨郎緩緩走到地圖前,他雖身體不便,但思緒卻清晰無比。
「太守大人,將軍。」他聲音沉穩,帶著一絲軍人特有的冷靜與洞察,「敵我兵力懸殊,正面硬拼,恐難持久。末將有一計,或許能收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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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和張將軍聞言,立刻將目光投向他。墨郎在城防營多年,雖是底層將士,但其智謀和勇氣素來受人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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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講。」太守頷首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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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指向地圖上華陰城南面的一片樹林,那裡距離城牆約有數里,地勢相對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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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門外數里,有一片茂密的樹林。若能在戰前,悄悄藏匿一隊精兵於其中,待氐人攻城之際,從側翼繞道而出,發出煙火為號,從背後或側翼夾擊攻城的氐人……」墨郎頓了頓,目光堅定地看向太守,「此舉或可打亂其陣腳,製造混亂,甚至有可能擊潰其部分兵力。屆時,城牆守軍再趁勢夾擊,或能爭取到寶貴的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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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讓指揮所內的眾人眼前一亮。在如此絕境下,正面對抗幾乎沒有勝算,奇兵出擊,或許是唯一能創造奇蹟的方法。這不僅需要精準的判斷,更需要莫大的膽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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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仔細審視著地圖,又看了看墨郎,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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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計甚妙!」太守眼中閃爍著讚許的光芒,「李墨,你果然有大將之才!由你來判斷奇兵出陣時機。張將軍,立刻點選精銳,由你親自帶隊,依計行事!務必保證奇襲成功!」
張將軍抱拳領命:「末將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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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旁,默默地記錄下這一切。墨郎,即使身受重傷,無法衝鋒陷陣,他依然用他的智慧,為華陰城爭取著一線生機。這份智勇雙全,讓我感到無比的驕傲。然而,這也意味著,張將軍將親自帶隊出城,這支奇兵能否成功,將直接影響華陰城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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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第一縷微光劃破東方天際時,華陰城頭的空氣便凝結成了實質的恐懼。地平線上,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密密麻麻的氐人大軍終於展露出他們猙獰的面貌。那浩浩蕩蕩的攻城部隊,一眼望不到盡頭,旌旗蔽日,遮天蔽日。震天的鼓聲如同從地獄深處傳來,每一次敲擊都沉重地錘擊著華陰守軍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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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城頭上,張將軍嘶啞地喊道,聲音被狂風捲走,卻清晰地傳入每個士兵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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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人先鋒部隊的攻勢,比預想的還要猛烈。他們沒有任何試探,直接發起了潮水般的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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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壓上的是數量龐大的步兵,他們多是身披簡單皮甲或無甲的輔兵,手持粗製的刀盾、長矛,如同黑壓壓的蟻群,在督戰隊的驅趕下,毫無畏懼地朝華陰城牆湧來。他們扛著簡易的雲梯,奮不顧身地衝向護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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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放箭!」城頭上,將領們的怒吼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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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如雨點般落下,將衝在最前面的氐人射倒一片。但這些胡人像是沒有痛覺一般,前仆後繼,很快便有氐人衝到了護城河邊。他們在同伴的屍體上踩踏而過,將簡陋的木板或事先準備的沙袋投入河中,試圖填平或搭建浮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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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隨其後的是撞城車,這些由粗大圓木捆紮而成,前端包覆鐵皮的巨獸,被數十名氐人推動著,緩緩向城門逼近。每一步前進,都帶著地動山搖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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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石!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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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守軍拼盡全力,將巨大的石塊和粗壯的圓木從高處推下,試圖砸毀撞城車,阻擋敵人的前進。一時間,城下血肉橫飛,木屑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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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步兵衝鋒的同時,氐人軍隊中靈活的弓騎兵則在外圍進行騷擾和壓制。他們騎術精湛,身手矯健,在城下不斷遊弋,張弓搭箭,對城頭進行密集射擊。他們的箭矢雖然不如步兵的重箭殺傷力大,但密集的數量讓城頭的守軍難以抬頭,極大地牽制了守軍的火力輸出,為步兵的推進和攻城器械的部署提供了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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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氐人弓騎甚至會突然加速,在極近的距離向城頭拋射火矢,試圖引燃城垛或城內的木質建築,製造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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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直接的衝鋒,氐人還帶來了更具威脅的攻城器械。遠處,笨重的壕橋(一種可移動的帶有坡道的攻城車,用於跨越護城河)在大量人力的推動下緩緩移動。而更高的攻城塔,則像緩慢移動的山丘,承載著更多的弓箭手和步兵,試圖與城牆齊高,直接進行立體攻擊。這些龐然大物的前進速度雖慢,但一旦抵達城下,將對防線構成巨大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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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牆加派人手,準備火油!」太守在指揮所內大聲命令,他的聲音透過傳令兵傳達到各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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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華陰城牆下,很快便化作一片修羅場。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哀嚎與廝殺聲震耳欲聾。守軍將士們憑藉城牆的防禦優勢,奮力抵抗,弓箭、長矛、落石、滾木,甚至熱水和火油,都成了他們反擊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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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城防所內,負責傳達太守的命令。每一次將命令交給傳令兵,我都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牆外的戰況,即使看不到,也能從不斷傳來的呼喊和廝殺聲中感受到其慘烈。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那是生命的消逝,也是戰爭最真實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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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就站在城牆上,他的目光深沉而銳利,注視著城牆外的方向。他隨時注意戰況,為城外的伏兵做好訊號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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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人的攻勢如同兇猛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拍打著華陰城堅固的城牆。城頭上,守軍將士們奮力抵抗,弓箭、滾木、礌石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將城下的胡人砸得血肉模糊。然而,氐人依仗著人數優勢,前赴後繼,不計傷亡地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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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指揮所內,我一邊記錄著張將軍傳來的戰報,一邊焦急地望向門口。墨郎身著甲冑,手扶長刀,像一座雕塑般矗立在那裡,目光緊緊鎖定著城南的方向。他的臉色雖然蒼白,但眼中卻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他知道,關鍵的時刻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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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人的弓騎兵如同惡狼般在城下盤旋,他們來回奔襲,彎弓搭箭,密集的箭雨壓制著城頭的火力。這些騎兵速度極快,衝到城牆近處放箭後便立刻調轉馬頭,躲避城頭的還擊。他們精湛的騎術讓守軍難以捕捉,成為攻城初期最令人頭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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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戰況持續膠著。城下的氐人步兵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終於在幾處城牆下搭建起了臨時的壕橋,甚至有一座簡陋的攻城塔也緩緩推進到射程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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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關鍵時刻,墨郎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捕捉到了戰場上轉瞬即逝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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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觀察到,經過數個時辰的來回奔襲和不斷放箭,那些囂張跋扈的氐人弓騎兵,速度開始逐漸慢了下來。戰馬的耐力有限,士兵的臂力也因長時間的拉弓放箭而消耗巨大。他們的陣型雖然依舊散漫,但奔跑的速度和轉向的靈活度,都已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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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墨郎低聲自語,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果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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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支特製的煙火筒。這煙火筒是太守特批用於奇襲發信號之用,用盡全力將煙火筒朝著南城門外的天空猛地一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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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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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沉悶的巨響,一道明亮的火光劃破晨曦,帶著一縷青煙,直衝雲霄。那團煙火在空中炸裂開來,散發出璀璨的光芒,在灰濛濛的天幕下格外顯眼。
這是約定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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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煙火炸開的瞬間,南城門外的樹林中,一支早已埋伏多時的精銳部隊如同潛伏已久的猛虎般,驟然殺出!領頭的正是張將軍,他身先士卒,一馬當先,帶領著數百名精銳騎兵,如同尖刀般插入氐人攻城部隊的側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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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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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殺聲震天動地,張將軍的部隊從氐人弓騎兵的後方和側翼發起突襲。這些弓騎兵本已疲憊不堪,做夢也沒想到華陰城外會有伏兵從後方殺出,登時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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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速度本就減緩,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陣型瞬間大亂。許多騎兵來不及反應,便被張將軍的部隊砍下戰馬。弓箭手們來不及換刀近戰,手中的弓箭也無法發揮作用。原本在城下耀武揚威的弓騎兵,頃刻間變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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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襲的效果遠不止於此。張將軍的部隊趁著混亂,對氐人的攻城器具展開了瘋狂的破壞。那些笨重的撞城車、緩慢推進的壕橋和巍峨的攻城塔,都成了他們的首要目標。火把被擲向木質的器械,短刀和斧頭砍向關鍵的結構。在毫無防備的突襲下,許多攻城器具還未發揮作用,便被摧毀殆盡,冒出滾滾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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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人前鋒軍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徹底打懵了。他們的後方受到猛烈衝擊,攻城部隊的陣型隨之大亂,原本緊密的配合瞬間瓦解。前線的步兵失去了弓騎兵的掩護,又面臨城頭守軍的猛烈反擊,再加上後方傳來的慘叫和混亂,士氣瞬間跌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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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上,華陰守軍看見城下氐人的混亂,士氣大振。「殺!殺光胡狗!」喊殺聲震徹雲霄,箭矢、滾木、礌石不要錢似的傾瀉而下,將城下的氐人砸得死傷慘重。氐人步兵的攻勢被徹底遏制,甚至開始出現潰散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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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膠著的時刻,從氐人軍隊的後方,突然響起了一連串急促而尖銳的號角聲。那號角聲低沉而悠長,帶著一股不甘與撤退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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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退兵號!」城頭有將士激動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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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指揮所內,看向窗外,看到遠處氐人前鋒大軍的陣型開始緩緩地向後退卻。那些原本氣勢洶洶的攻城部隊,此刻卻如同退潮般,逐漸從城牆下撤離。弓騎兵不再盤旋,而是向後方集結;步兵們也停止了衝鋒,慌亂地朝來路撤退,許多人甚至拋下了手中的兵器和受傷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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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退了!他們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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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住了!我們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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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上,將士們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那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帶著戰勝強敵的驕傲。許多人扔下手中的兵器,相擁而泣,一些人甚至癱軟在地,用沾滿血污的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和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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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太守大人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張將軍重重地拍了拍墨郎的肩膀,雖然沒有言語,但那份兄弟間的默契與感激,已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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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守住了!在懸殊的兵力對比下,在幾乎絕望的境地中,華陰城憑藉著將士們的死戰不退,憑藉著墨郎的奇謀,憑藉著張將軍的果斷執行,硬生生地將兩到三萬的氐人前鋒擊退了!這是一場來之不易的勝利,更是華陰城將士們用血肉之軀換來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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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上,將士們的歡呼聲還未完全落下,劫後餘生的喜悅仍在空氣中迴盪。然而,就在這短暫的喘息之間,指揮所內的氣氛卻再次凝結,比先前任何時候都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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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遠方。他那雙經歷過戰火洗禮的眼睛,比常人更為敏銳。當氐人前鋒部隊開始撤退時,他的視線越過層層塵煙,望向更遠的地平線。那裡,原本空無一物的天際線,此刻卻出現了一條細長的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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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線初時如同蟻群般微不可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不斷延伸、擴大,顏色也越來越深。墨郎的心臟猛地一沉,他幾乎可以感受到那股鋪天蓋地而來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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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大人!」墨郎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凝重,「請看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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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和張將軍聞言,立刻順著墨郎的視線望去。當他們看清遠方不斷逼近的景象時,臉色驟然大變。那不是什麼殘兵敗將,那是一股真正令人絕望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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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一名斥候兵連滾帶爬地衝進指揮所,他的聲音因恐懼而撕裂,幾乎要破音:「報!氐人大部隊來襲!城外……莫約十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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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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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匯報,彷彿一道驚雷,瞬間劈在了指揮所內每一個人的頭上。剛剛才從前鋒部隊的攻勢中喘過氣來的眾人,還未來得及享受勝利的果實,便被這更為龐大的數字徹底擊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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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的臉色鐵青,但他畢竟是久經沙場的長官,很快便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聲音雖然沙啞,卻依舊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傳令各部,立刻清點傷亡,並統計城牆上的守城器械與物資損耗!動作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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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一下,指揮所內的將領和傳令兵們立刻行動起來,儘管他們臉上都帶著深深的疲憊和絕望,但軍人的本能讓他們迅速投入到新的任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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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再次坐回桌前,手中的筆此刻顯得格外沉重。每一份遞上來的戰報,都像是利刃般割痛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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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南城門守軍,傷亡過半,已不足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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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門雲梯、撞城車損毀嚴重,滾木礌石所剩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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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消耗巨大,不足戰前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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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不斷地匯總到我這裡,然後被我逐一記錄下來。每一個跳動的數字,都代表著一位將士的逝去,代表著華陰城防禦力量的削弱。我的心越來越沉,手中的筆也越來越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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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當所有的戰報都匯總完畢,我將結果呈報給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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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接過我遞上的竹簡,一目十行地掃過。當他看到最終的匯報時,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那份殘酷的現實還是讓他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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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士……約還有八千人。」太守緩緩開口,聲音中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悲痛與疲憊。這意味著,短短一場與氐人前鋒部隊的激戰,就讓華陰城損失了兩千名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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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絕望的是,守城物資的損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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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備器械……只剩戰前一半。」張將軍補充道,他的聲音也帶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箭矢、滾木、礌石,這些在攻城戰中至關重要的防禦器械,如今已消耗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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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所內,再次陷入了死寂。八千人,對抗十萬人,不到一半的守備物資。這幾乎是宣判了華陰城的死刑。許多將領的眼中都流露出絕望之色,他們是久經沙場的硬漢,但此刻,面對如此懸殊的力量對比,即使是他們,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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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遠方的地平線上,那片黑壓壓的人頭已經越來越近,就像一片烏雲,正在緩緩向華陰城壓來。真正的考驗,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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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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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深沉而肅穆,彷彿連星光都因即將到來的血戰而黯淡。華陰城內,燈火闌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悲壯而決絕的氣息。在城防所前的空地上,燃起了數堆篝火,火光搖曳,將太守與將士們的面龐映照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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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站在火光中央,身軀雖然顯得有些疲憊,但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他環視著面前的將士們,這些曾與他並肩作戰、如今僅剩八千餘人的精銳。他們的臉上刻滿了疲憊、傷痕與視死如歸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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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士們!」太守的聲音渾厚而沙啞,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此番氐人傾巢而出,兵力十倍於我!華陰城,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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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沒有絲毫修飾,直接將殘酷的現實擺在眾人面前。許多將士的眼眶都紅了,但沒有人發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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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吾等身後,是萬千黎民,是祖宗的基業!我們沒有退路,也沒有援軍!」太守的聲音漸漸激昂起來,「唯有死戰!戰至一兵一卒,戰至城牆盡毀!絕不讓胡人佔領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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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將戰鬥到最後一刻!」他猛地拔出佩劍,劍尖直指夜空,「決不讓氐人從華陰城得到一絲一毫的補給!城破之時,吾等將焚燒所有糧草,折損所有兵器,摧毀所有水源!不給胡人留下任何可用之物!讓他們即使攻下華陰,也只能得到一座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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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手中的佩劍重重插入地面,發出「嗡」的一聲清鳴:「這便是吾等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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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死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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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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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士們齊聲怒吼,他們的聲音因悲壯而顫抖,卻也因決絕而激昂。火光映照著他們流淚的臉龐,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在面對死亡的最後一刻,爆發出了最深沉的愛與恨。他們知道,這一戰,便是他們人生的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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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指揮所前,看著太守與將士們的訣別,心如刀絞。墨郎就站在我身邊,他緊握著手中的長刀,臉色在火光下顯得異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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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將士們的怒吼聲漸漸平息,一種沉重的死寂再次籠罩了華陰城。我知道,他們需要一種力量,一種能將所有悲痛化為戰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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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看向太守,聲音輕而堅定:「太守大人,婉兒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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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轉過頭,看著我紅腫卻堅定的雙眼:「婉兒姑娘,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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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太守允婉兒,上城頭,以琵琶為將士們送行。」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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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微微一愣,隨後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沉重地點了點頭:「去吧,婉兒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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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隨行的衛兵手中接過一把琵琶。冰冷的弦,在我的指尖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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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一人,走向了城牆最高處,那裡風勢最疾,月色最明。清冷的月光灑在我單薄的身影上,身後是萬家燈火的華陰城,身前是即將被鮮血染紅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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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撥動琴弦,琵琶聲如泣如訴,旋律哀婉而悠長。我沒有唱那些華麗的曲調,而是選擇了一首故鄉流傳的古老歌謠,那歌謠講述著英雄的犧牲,講述著家國的破碎,也講述著生離死別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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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歌聲在城頭的冷風中迴盪,每一個音符都帶著我的淚水和對墨郎的不捨,以及對這座城池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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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華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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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華陰,風蕭蕭,城頭鼓角夜未央。
故人遙望,路迢迢,血染征袍思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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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聲急,淚兩行,身後萬家燈火藏。
胡塵蔽日,路茫茫,死生契闊在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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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相離,情難忘,莫問前路歸何方。
一腔熱血,灑疆場,只為家國永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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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歸故里,又何妨,化作英魂守家邦。
此生無悔,不彷徨,丹心一片照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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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在冰冷的夜風中遠遠傳開,傳到城牆下的每一個角落,傳到每一位將士的心中。他們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紛紛抬頭望向城頭上那道孤單的身影。
許多將士們的臉上淚水縱橫,那是對家人的思念,是對生命的眷戀,更是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恐懼。然而,我的歌聲並沒有讓他們崩潰,反而激發了他們內心最深處的血性與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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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與激昂交織,絕望與決心共鳴。他們擦乾眼淚,重新拿起手中的武器,眼神中再也沒有了迷茫,只剩下決一死戰的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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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歌聲,洗滌了他們的恐懼,激發了他們所有的戰意。 他們知道,身後就是故鄉家園,他們沒有理由退縮。唯有以死相搏,才能不負這片土地,不負這份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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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破曉的曙光終於驅散夜色,十萬氐人大軍如同黑色的潮水,真正撲向了華陰城。震天的戰鼓聲、號角聲和胡人的咆哮聲,混合成一股令人肝膽俱裂的巨響,彷彿連大地都在顫抖。這不是前鋒的試探,而是壓倒一切的總攻。華陰城,徹底化為了一座血肉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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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城防所內,負責傳令。每一道命令,都帶著血與火的氣息。太守和張將軍指揮若定,但他們的臉色卻越來越沉重。我能透過指揮所的窗戶,看到城牆上的慘烈戰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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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人這次不再保留,他們推來了更多的衝車、雲梯和攻城塔,甚至驅趕著被俘的漢人百姓作為「肉盾」衝在最前方,企圖消耗守軍的箭矢。城下的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護城河幾乎被屍體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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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上的守軍們,每個都像是從地獄爬出的惡鬼,渾身浴血,眼神赤紅。他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揮舞著刀劍,將爬上城牆的氐人一個個砍翻。箭矢、滾木、礌石不斷落下,但氐人的人數實在太多了,他們不計傷亡,前仆後繼,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湧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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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城牆一角,小林子正揮舞著長矛,瘋狂地與湧上來的氐人搏殺。他身上已經有多處掛彩,但依舊咆哮著,擋在最前方。然而,下一刻,數不清的亂箭從城下呼嘯而來,如同暴雨般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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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子!」我失聲喊道,但我的聲音瞬間被混亂的戰場吞噬。只見他身軀一顫,像被無數無形的手猛地拉扯,隨後身體僵直,重重地倒在了城牆上,再也沒有起來。他的眼睛依然睜著,卻失去了所有的神采,直直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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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臟猛地一抽,淚水模糊了視線。小林子……那個憨厚愛笑,曾經為墨郎的傷勢擔憂,又會開玩笑抱怨遺書被撕的兄弟,就這樣倒下了。他甚至沒有留下一句遺言,就這麼在亂箭中結束了他年輕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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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況持續了整整一個白天,太陽西斜,卻被城頭的硝煙和血霧染成了詭異的暗紅色。華陰城的防線已經岌岌可危。將士們已經精疲力竭,許多城段的守軍幾乎被打光,氐人如同惡臭的蛆蟲般,一點點地蠶食著華陰城的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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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所內,太守的臉色已是鐵青,嘴唇緊抿,雙目血絲密布。張將軍渾身是傷,氣喘吁吁地從城牆上退回,聲音沙啞得幾乎說不出話:「太守大人……北門、東門……都快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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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大勢已去。八千人對抗十萬大軍,我們已經堅持了太久,付出了太多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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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緩緩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決絕。他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重重地指向地圖上的幾個標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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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我命令!」太守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有力,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悲壯,「立刻焚燒城中所有糧草儲備!將所有兵器損毀,無法損毀者,沉入枯井之中!所有水源,全部投毒!決不給氐人留下任何可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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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讓所有人心頭一震。這意味著,華陰城,將被我們親手化為一片焦土,一座廢墟。這是一份對敵人最徹底的抵抗,也是一份對自己家園最無奈的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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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大人!」張將軍失聲喊道,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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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再言!」太守厲聲喝道,隨後他轉身,將佩劍拿起。「你等留守此處,協助婉兒姑娘傳達命令。本官……將親自前往城門,與將士們,共赴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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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不再猶豫,大步流星地衝出了指揮所。我看到他衝向的正是城防最薄弱,戰況最慘烈的北門。他沒有再披甲,也沒有帶更多的護衛,毅然決然地衝入了那片血肉模糊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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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太守以一城之主的身份,選擇了最悲壯的結局。他沒有逃避,沒有退縮,而是選擇了與城同殉,與百姓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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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衝出指揮所,毅然決然地奔向城門的那一刻,整個華陰城仿佛都發出了一聲悲鳴。我知道,那是生離死別的號角,是最後的抗爭。我緊緊咬住嘴唇,努力抑制住胸腔中翻騰的情緒,手中握著筆,準備記錄下焦土戰術的每一道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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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墨郎轉過身,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有著不捨,卻更多的是堅定。他從腰間緩緩抽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刀身在微弱的燈火下閃爍著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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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話,只是將匕首遞到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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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匕首,感受到它冰冷的觸感。我知道它的意義。這不是一把用於殺敵的武器,而是在最絕望的時刻,留給自己的最後尊嚴。我的眼眶瞬間濕潤,看向墨郎,他輕輕點了點頭,眼神告訴我:他明白我的痛苦,但這也是唯一的選擇。我緊緊握住匕首,將它藏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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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況持續到傍晚,夕陽的餘暉將華陰城染上了一層血色。守軍的吶喊聲越來越微弱,而氐人的嚎叫聲卻越來越近。我知道,城牆,已經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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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北城門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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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太守大人……太守大人他……戰死城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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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傳來的噩耗,徹底擊碎了所有人的心。太守,那位堅毅的守護者,最終還是以身殉城,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死戰不退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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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防所內的將士們眼中燃燒著的最後一絲希望也隨之熄滅。絕望如潮水般湧來,但他們沒有潰散,反而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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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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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城門的陷落,無數的氐人蜂擁而入,如同饑餓的野獸撲向獵物。殺戮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混雜著百姓的慘叫,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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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他的眼神依然堅毅。他轉身,望向衝進指揮所的張將軍和三名同樣滿身血污的將士。他們是城防營中僅剩的幾名骨幹,也是墨郎最親密的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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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兄弟們!」墨郎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決絕,「打起精神……準備上路了!護好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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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墨郎握刀的右手不停顫抖。我知道他可以獨自面對三名羯人面不改色,可以沒有猶豫的截殺胡人斥候,可以獨戰水匪毫不膽怯。他會顫抖不代表他懦弱,而是生為人對於死亡的正常反應。相對的,能克服死亡的恐懼為了護我而戰才是最大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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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和其他三名將士沒有絲毫猶豫,他們立刻圍攏過來,將我護在中間。張將軍在前,墨郎緊隨其後,雖然左臂不便,但他單手揮舞長刀,刀光凜冽,每一刀都精準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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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五人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卻異常堅韌的戰鬥小隊。墨郎雖傷勢未癒,但他的戰鬥經驗和對戰局的判斷依舊精準。他指揮著隊友,張將軍勇猛無比,其他三名將士則奮不顧身地抵擋著潮水般湧來的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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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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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住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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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刀光劍影中,血花飛濺。氐人如同潮水般湧來,我們就像礁石般,雖然渺小,卻頑強地抵抗著。我被他們緊緊護在中間,看著他們浴血奮戰的身影,心中的悲痛與恐懼交織,卻也湧現出無限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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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們的小隊即將被無窮無盡的氐人淹沒之際,就在我幾乎要絕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時,一陣微弱卻清晰的聲音,穿透了戰場的喧囂,從城牆方向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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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顫抖與狂喜,由遠及近,越來越響亮——
「報!援軍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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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援軍!有援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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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像是劃破地獄的驚雷,瞬間讓原本絕望的戰場產生了微妙的變化。被困在重圍中的墨郎、張將軍和我,都循聲望向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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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幾乎是本能地,掙扎著推開身邊的氐人,朝著城牆方向狂奔而去。他要親眼確認,這是否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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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五人組成的臨時小隊,依舊在血肉模糊的混戰中苦苦支撐。我的心跳快得要衝出胸膛,既是恐懼,又是那份微弱卻又強烈到讓人不敢相信的希望。
很快,張將軍的身影再次出現,他跌跌撞撞地從城牆上跑下來,臉上的血污和汗水混雜在一起,卻掩蓋不住他眼中那份極度的興奮與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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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援軍!」張將軍嘶啞的嗓音中帶著顫抖,卻是我們此時聽過最美妙的聲音,「再撐一會兒!兄弟們!再撐一會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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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像一道電流,瞬間傳遍了指揮所內外,傳達到每一個瀕臨崩潰的華陰將士耳中。原本低迷的士氣,在這一刻被生生地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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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他緊緊握住手中的長刀,沉聲問道:「將軍!援軍情況如何?來自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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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清旗幟,不知是哪路人馬!」張將軍說道,「但他們大約有五千人!全是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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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精騎!這無疑是一支令人震驚的力量。在當前局勢下,五千騎兵的突然出現,足以扭轉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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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陣型非常嚴密,衝鋒起來如同鋼鐵洪流,訓練有素!絕非尋常兵馬!」張將軍的聲音變得激動,「他們沒有衝向城牆,而是……正直衝敵方本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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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讓所有人心頭一震。敵方本陣!這才是最致命的打擊。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騎兵,在戰場最混亂的時刻,不戀戰,不糾纏,直插敵軍心臟,這是何等膽魄與精準的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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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折斷敵方主帥旗幟,或是擊殺氐人主帥……」張將軍的聲音帶著一絲亢奮的顫抖,彷彿已經看到了勝利的希望,「我們有機會!有機會可以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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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像是一劑強心針,猛地注入了華陰城將士們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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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來!這個詞,在經歷了數日的血戰與絕望後,顯得格外刺耳,卻又格外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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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精疲力盡,只憑一口氣在支撐的華陰城將士們,在這一刻,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鬥志。他們不再是等待死亡的羔羊,而是看見了獵物,嗅到了生機的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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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殺光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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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戰!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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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吼聲再次響徹城牆,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瘋狂,都要決絕。他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揮舞著染血的刀劍,與湧入城內的氐人展開了最慘烈的肉搏。每一個守軍都像瘋了一樣,以一當十,誓要為那五千援軍爭取到擊潰敵軍本陣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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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墨郎的雙眼燃燒著火焰,他手中的長刀舞動得更加淩厲。張將軍也再次衝入戰團,發出震天的咆哮。這場仗,還沒輸!只要有希望,華陰城的將士們,便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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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上的將士們如同猛虎下山,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戰意。他們不知道砍捲了多少把刀,右手沒力了就換左手,左手沒力了再換右手。悍不畏死,將衝入城內的氐人死死纏住。有人知道自己絕無生還可能便拼著性命往前衝,只為了多拉幾個氐人同歸於盡,為身後的兄弟們多爭取生還機會。這份近乎瘋狂的反撲,讓原本以為勝券在握的氐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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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人兵馬雖然眾多,但在精銳騎兵直搗黃龍、襲擊本陣的壓力下,城內的攻勢也開始動搖。他們一方面要應付華陰守軍的玩命反擊,另一方面,本陣受到攻擊的壞消息也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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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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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陣被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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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開始在氐人軍隊中滋生。繼續在城內與這些瘋狂的漢人將士纏鬥,顯然已無意義,因為他們的後方正在遭受致命打擊。但此時回頭去救,距離太遠,也根本來不及。這種進退維谷的困境,讓氐人的士氣瞬間跌落到谷底,遠遠不及華陰守軍那浴火重生的激昂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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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密不透風的氐人攻勢,漸漸出現了裂痕。他們不再是潮水,而變成了一盤散沙。華陰將士們抓住這個機會,發動了更加猛烈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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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殺光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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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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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殺聲震天動地,華陰守軍如同被激怒的野獸,將所有壓抑的憤怒和悲痛化為力量,猛烈地反擊。氐人開始出現潰敗的跡象,他們一個個丟下手中的兵器,轉身就跑。前一個逃跑,帶動後面一群,接著便是兵敗如山倒。曾經不可一世的十萬氐人,如今只顧著抱頭鼠竄,慌不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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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個氐人身影消失在遠方,當戰場的喧囂漸漸平息,整個華陰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只有城牆上殘破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以及瀰漫在空氣中的濃重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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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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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從血污中衝出,他站在城牆的最高處,仰望著血色的天空。他的嗓子嘶啞,卻爆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那是壓抑了許久的悲痛與狂喜的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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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你們看到了嗎!我們贏了!我們活下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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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上淚水縱橫,淚水洗刷著臉上的血污,留下兩道清晰的痕跡。他一邊哭著,一邊弔念著那些為了華陰城而犧牲的戰士弟兄們,那些倒在血泊中的熟悉面孔,小林子,還有戰死在城門口的太守……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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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也在慶幸著,慶幸自己能夠活下來。活下來,才能記住這些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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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墨郎身邊,他渾身是血,甲冑殘破,但他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他看向我,那雙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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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情感,撲進他的懷裡。他顧不得身上的傷痛,緊緊地抱住了我。我們兩人就這樣,在滿目瘡痍的城池中,在血腥與硝煙的味道裡,相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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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洗刷著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悲痛、所有的絕望。這場勝利,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但我們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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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陰城,一片狼藉,血腥味與硝煙味瀰漫在空氣中,與劫後餘生的喜悅交織成複雜的氣息。我們還來不及從勝利的狂喜中完全平復,城門方向便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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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名身穿厚重戰甲,手執雙錘的威武將軍,騎著一匹高大的戰馬,緩緩走進城內。他身後跟隨著數十名同樣彪悍的騎兵,各個面容堅毅,眼神銳利。他們的甲冑雖然樸素,卻散發著精銳之師特有的肅殺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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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的目光掃過滿目瘡痍的城池,最終停留在指揮所前,那裡站著的,是劫後餘生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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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誰說話?我乃拓拔部族之將。」將軍的聲音粗獷而有力,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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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從喜悅中回過神來,立刻上前一步,儘管他渾身浴血,衣甲破碎,卻依然挺直了腰板,抱拳沉聲道:「末將華陰城防總指揮張達,感謝將軍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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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的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振。拓跋部族!這個在北方崛起,素以驍勇善戰聞名的部族,竟然在華陰城危急存亡之際伸出援手!這無疑是天大的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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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將軍的目光落在張將軍身上,又看了看周圍殘破的景象,沉聲問道:「戰況如何?速速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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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張將軍迅速將華陰城的慘狀如實稟報。我和墨郎,以及其他倖存的將士們,都默默地站在一旁,任由那份殘酷的真相,再次刺痛我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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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緊急清點與調查,呈現在拓跋將軍面前的,是觸目驚心的數字:
「回稟將軍,此戰我華陰城守軍,餘下不足一千人……」張將軍的聲音帶著難掩的悲痛,原本萬人的守軍,而經歷了這最後一戰,能夠站立的將士,已是寥寥無幾,不足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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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所有水源皆已被投毒,糧食悉數焚毀,兵器折損殆盡……」
當張將軍將焦土戰術的結果和盤托出時,拓跋將軍的臉色也為之一變。這意味著,華陰城雖然守住了,但卻已成為一座實實在在的「死城」,沒有任何可供敵軍利用的資源,同時也無法供己方再做長久駐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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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也帶著一抹複雜的情緒。這份徹底的決絕,證明了華陰守軍的忠誠與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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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城將士可用!」拓跋將軍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帶著一股招攬之意,「華陰城已成廢墟,無可再守。願隨我拓跋部族,一同爭天下者,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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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像一道選擇題,擺在了所有倖存的華陰將士面前。這意味著,他們將要放棄這片他們用生命守護的土地,背井離鄉,投奔一個新的部族,去追求一個更宏大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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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聞言,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但他很快便恢復了堅毅。他知道,這不僅是為自己選擇,更是為這些倖存的兄弟們選擇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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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向拓跋將軍問:「敢問將軍,貴部……殺氐人、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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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將軍聞言,臉上露出了一絲鄙夷與殺意。他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地回答:「第一個殺光他們!吾拓跋部,絕不與此等殘暴胡虜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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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張將軍和所有倖存將士的心。他們眼中的疑慮盡去,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忠誠和報仇雪恨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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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沒有再多言,他再次抱拳,向拓跋將軍深深一躬,聲音低沉而有力:「末將張達,願隨將軍征戰!華陰城倖存將士,願隨將軍,共逐胡虜,重整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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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緊地依偎在墨郎身邊,看著張將軍的臉龐,他此刻正朝墨郎問道:「李墨兄弟,你可願與我等一道,追隨拓跋將軍?」他的眼中帶著期盼,顯然是希望墨郎能與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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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他看了看我,再望向那些歷經生死、眼含希望的兄弟們,最終,他緩緩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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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哥好意。」墨郎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堅定,「我與婉兒,只想尋一安穩城池,了此餘生,無爭天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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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已厭倦了無休止的戰亂與殺戮。他渴望的,只是與我相守,在一個太平的角落,過上普通而安寧的生活。我的心頭一暖,他總是將我考慮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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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將軍聞言,眼神中雖有惋惜,卻也理解。他知道墨郎的性情,也明白這場大戰對墨郎身心的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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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不便勉強。」張將軍豪邁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不捨,卻也滿是祝福。他上前一步,重重地拍了拍墨郎的肩膀,語氣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許與自信:「那下次再見到我時,我張達,可就是大將軍啦!到時候,定要請你夫妻二人,擺上最好的酒席,好好吃飯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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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的嘴角也勾勒起一抹笑意,他向張將軍抱拳,眼神真摯:「那便提前恭祝大哥武運昌隆!祝大哥早日成就大業,到時我定帶婉兒前來討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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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對話,卻是兩個男人在亂世中,對彼此未來道路的祝福與約定。一個選擇繼續投身戰火,為天下而戰;一個選擇暫離喧囂,尋求片刻安寧。他們的道路從此分開,但那份同生共死的兄弟情誼,卻永遠不會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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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拓跋將軍的部隊在城外集結,準備連夜拔營。張將軍和那些選擇追隨他的華陰將士們,也整裝待發。我看到小林子曾經的戰友們,他們雖然面容疲憊,但眼中卻燃燒著復仇的火焰。他們將隨著張將軍,投身於更廣闊的戰場,去為那些犧牲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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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張將軍和其他將士們一一告別。墨郎與他們每一次擁抱,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也帶著未來不確定的離愁。我看到幾個城防兄弟,他們紅著眼眶向我們抱拳,囑咐我們保重。我哽咽著點頭,心中默默為他們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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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在拓跋將軍一聲令下,那支精銳的騎兵隊伍,伴隨著張將軍和那些疲憊卻堅毅的華陰將士們,在夜色中緩緩離去。馬蹄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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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陰城,此刻只剩下滿目瘡痍,以及我和墨郎兩人的身影。我們站在殘破的城牆下,看著遠方消失的火把光點,心中百感交集。這座我們用血淚守護的城池,如今已是一片廢墟,而我們也將離開,去尋找我們的安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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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吧,婉兒。」墨郎輕聲說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也充滿了對未來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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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墨郎,從陣亡將士身上蒐集一些乾糧,牽著一匹從戰場邊緣走失的戰馬,緩緩行進在佈滿屍首的廢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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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踩在碎石與血漬上,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踏在亡者的心頭。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此刻卻冰冷地躺臥在瓦礫之間,他們是華陰城的守護者,也是我心中永遠的痛。太守、小林子,還有無數叫不出名字的將士,他們的犧牲,換來了這片刻的安寧,卻也留下了無法彌補的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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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郎的臉色依舊蒼白,左肩的傷口隱隱作痛,但他緊握著我的手,那份堅實的溫度,是我此刻唯一的慰藉。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著,每走一步,都像是與過去的華陰城做一次無聲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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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來到城門口,那曾經高聳的城樓已然塌陷,焦黑的木樑與破碎的磚瓦堆積如山。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斜斜地灑落在這片廢墟之上,將一切映照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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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了腳步,望著這片被血與火洗禮過的土地,望著那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殘破旗幟。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從心底湧起,化作喉間的哽咽。我緩緩鬆開墨郎的手,從馬背上取下那把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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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撥動琴弦,琵琶聲哀婉而低迴,如同泣血的鳥兒在低聲悲鳴。在血色餘暉的籠罩下,我的歌聲響起,為所有戰死的將士們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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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垣斷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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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陰城,血色殘陽,斷壁殘垣映淒涼。
胡塵起,鐵蹄狂,幾番血戰換淒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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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魂何處,葬沙場,白骨壘壘話滄桑。
英雄兒女,赴國殤,一寸山河一寸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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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笙歌,今已杳,只有風聲泣穹蒼。
故人何在,魂歸鄉,遙寄哀思淚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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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聲碎,淚空淌,人間離亂幾時休?
願君安息,莫悲傷,待得太平再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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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華陰孤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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