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粗暴的把我從夢境裡拉回現實,我還有點恍神,像是從另一個真實生活過的地方,被狠狠甩回來。我趕著梳洗、換衣服、吃早餐、出門搭車,動作一氣呵成,像按了快轉鍵的機器人。
靠近大樓門口時,卻看見圍了一圈人。我趕緊小跑步走近,問了一個站在邊緣的同事:「發生什麼事?」
她退了兩步,對我點點頭,示意我自己看。
我湊近人群縫隙,看見地上滿是紅色的碎紙,像是有人拿整疊紅紙撕碎,灑得到處都是,風一吹還在空中打旋。有的黏在牆腳,有的卡在地磚縫,像傷口裡止不住的血絲。
周圍人此刻七嘴八舌在討論。
「這誰啊,神經病喔?」
「是不是婚禮完剩的?但這也太多了吧?」
「感覺像那種符紙還是什麼紙錢,會不會是拜拜用的啊?」
我心跳漏了一拍。紅色的紙屑,我第一時間想到那個剪紙。那些撕碎的邊角、蜷縮的紙絲,怎麼看都像是那張半身人形被撕裂後的模樣。
可是,那張剪紙,不是已經被老吳帶走了嗎?我還親眼看他收進袋子裡,嘴裡唸著有的沒的咒語,走出我們家大門。
我努力說服自己只是巧合,或許真的有人亂丟紙,又或是哪家婚宴剩下的紙張被風吹來,但我沒辦法把目光再放回那些碎紙上。我喉頭一緊,像是被什麼無形的線勒住。
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進大樓裡。電梯門一開,我衝進去,按下熟悉的樓層。門慢慢闔上的剎那,我只想離那片紅色越遠越好。
進辦公室沒多久,幾個同事也陸續上來。大家還在滑手機、泡咖啡等上班的時間,同事阿芸湊到我座位旁,手裡還拿著沒喝幾口的拿鐵,眼神卻有點奇怪。
「欸欸,妳記不記得那個已經離職的小虹?」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她也沒等我回應,直接補了一句:「就是半年前離職,會幫老闆遛狗的那個。」
我點點頭,嘴上「嗯」了一聲:「她怎麼了?」
結果阿芸眨了下眼,靠過來我的座位:「她前幾天過世了。」
我的心像被什麼冷冰冰的東西輕輕敲了一下。「什麼?過世?」
阿芸放下拿鐵,語氣壓得更低了:「她離職那陣子,不是說家裡有事嗎?其實是她老公剛好生病過世。她那時候整個人都很低落,聽說她還會拿香跟水果,去山上拜拜,不知道是不是拜陰廟。」
「拜陰廟?那她,她是怎麼死的?」我喉嚨一緊,聲音發抖地問。
阿芸咬了下嘴唇,像在權衡什麼,還是低聲說出來:「有人說,她後來不知道從哪裡求來一個紙人,還搭配符咒貼在家裡牆上。」
她頓了一下,然後補下一句:「她可能是看到什麼網路影片還是文章,以為用血可以當媒介,跟過世的人聯絡吧。」
「鄰居發現的時候,她手上全是自殘的割痕,聽說割很深,整個場面超恐怖的。」
那句「用血去祭」像是直接貼在我後頸。我看著阿芸,好幾秒講不出話,只覺得,這件事裡,有種熟悉得讓我想轉身逃走的氣味。
「她好像有去看身心科,精神狀況一直都不太穩。鄰居說她有時候整天都沒出門,所以大家偶爾會幫她送餐關心。」
「然後有三天完全沒人看到她出門,按門鈴也沒反應,鄰居覺得不對勁,就找大樓管理員上樓。結果真的......她已經陳屍在屋裡。現在大家都說,她跟著她老公走了。」
我心口一緊,像有什麼冷冷的東西鑽進來,一時沒能出聲。
「估計她那邊暫時沒新人敢搬進去,房東都要哭了。唉,這種事真的太陰。」
我跟阿芸聊著的時候,旁邊幾個同事也嗅到八卦的氣味,像聞到血的鯊魚一樣湊過來。
「妳們在講什麼?小虹喔?」一個同事問。「我剛剛聽到秘書說,老闆今天突然請假耶。」
另一個同事立刻接話:「真的假的?老闆那種人也會臨時請假?他不是很愛每天準時檢查員工有沒有遲到嗎?」
「我跟你們講啦,現在最怕的應該就是老闆。你們忘了嗎?小虹離職前被他弄得多慘,每次都拿私事出來當藉口叫她加班,說什麼『反正妳現在也沒家庭要顧』之類的,還不給人家加班費,有夠缺德。現在看到門口放那些紅紙,可能以為人家變厲鬼,要找他復仇吧。」
我點點頭,對小虹的記憶,這時候才開始浮上來。記得她離職前那陣子,臉色常常很差,眼眶紅紅的。有幾次我還看到她在茶水間偷偷擦眼淚。
另一個同事也忍不住補一槍:「之前有一次,我聽到小虹說她請假要去看心理諮商,結果老闆還冷笑說什麼『情緒這麼多,不如辭職在家休息比較快』,根本就是逼她走。」
「那時候我就在想,小虹怎麼還撐得下去。」阿芸眼神帶點無奈。「而且有一段時間她手上會帶佛珠,說是『修身養性求平安』,但老闆還笑她說她命中帶剋,就不用再求了。」
「他現在還笑得出來嗎?」其中一個男同事冷聲說:「這種人如果有報應,我會拍手慶祝。」
我沒插話,只覺得整個辦公室好像突然變冷。空調明明設定在二十六度,卻像有股看不見的寒風,從我脊椎一路灌下去。
突然我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像是背脊被什麼冰冷的指尖輕輕掃過。血、紙人、自殘,這三個關鍵字,像是詭異儀式裡的三角符咒。我試探著開口:「那種山上的陰廟,她怎麼會知道去那種地方?會不會是有人介紹她去拜的?」
話剛講完,幾個同事眼神就開始閃爍,話題瞬間降溫。沒人接我話,大家像默契十足地集體退一步。
「現在人都走了,講這個幹嘛?」有個同事低聲說。「這種事情喔,聽聽講講就好,不要去深究。我們又不是她什麼人。」
「對啊,惠如,不要管啦,講完就算了。」阿芸拍拍我的肩膀。
但是上班的時候,我總是心不在焉,連主管走過來問事情,我都得愣個幾秒才反應得過來。我腦海裡一直在繞著那幾件事,還忽然想到張丞佑。他生前常說去山上散心,外人看好像只是個愛走步道、愛呼吸森林芬多精的人。
現在回想起來,有些事根本說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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