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網上進行了一次法語試課,課程時間為十五分鐘,免費,用來和老師互相自我介紹。
這位新認識的法國老師一上來就告訴我,他在這堂課之前,剛教完一位來自上海的九歲孩子,那孩子非常聰明,於是他特地為他設計了一個文字遊戲。我沒有說太多關於自己的事情,只簡單介紹我也來自上海,想學法語是因為我出生在法租界。他說自己對中國很了解,但從來沒聽說過上海有法租界,覺得這件事很有趣。
他說自己是藝術家,不喜歡用「vous」(您),總是用「tu」(你);使用的是自己編寫的教材;有一位來自厄瓜多爾的擅長烹飪的前妻;喜歡安靜的人,不喜歡吵鬧的人;熱愛美食。我沒有和他產生特別的共鳴,美食在我所有興趣中是相對次要的,但我還是說「我也喜歡」。他接著聊起自己對起司的熱愛(我還來不及說我有點乳糖不耐),便立刻問我喜歡硬起司還是軟起司。我覺得這問題有些親密也沒什麼必要,但還是選了一個。
原本按平台約定,這堂課只需十五分鐘。但他講了二十六分鐘才察覺超時,於是問我是否有其他事。我為了緩和他可能的歉意(是我想像出來的)說「沒有」,但我後來慢慢後悔了,他一直繼續講,總共講了五十三分鐘。
儘管試課是免費的,內容也只是聊天,但結束之後我非常疲憊,心裡明白:我不想再上他的課了。
我想起一次到台灣旅遊時,約了當地一家美髮店。幫我染頭髮的小姐姐怕我等得無聊,就和我聊起她早上出門、買豆漿、騎電動車上班的日常,又講到她之前生病時,媽媽給她吃龜苓膏補身體(她說得非常生動,我甚至能想像出她家的天花板)。我一路認真聽,偶爾出言follow幾句。後來,這個小姐姐忽然睜大眼睛、轉頭看同事,說:「平時都是我們服務業的人給客人提供情緒價值,今天——是我第一次從客人那裡感受到情緒價值!」她的表情把我逗笑了,我也很意外,因為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麼特別的事。
但我好友也常說我「情緒價值很高」,我一直不太理解這個評價,總覺得它與我的主觀努力無關,我無功不受祿。
現在我想通了一點:其實我也不是完全沒「功」。或許,每次我認真聽一個人講他想講的事,把他的情緒與語言完整地托住,不打斷、不推開,就是一種情緒價值。我的疲憊,就是我做出的給予的證明。只是我過去一直不覺得那是我的選擇。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第二種與人相處的方式。我像一個有懼高症的人,只要一跟人說話,就好像被直升機丟到了山頂,無法靠自己的雙腿走下來。
但我開始意識到,也許我心中的小象已經長大。是時候嘗試和選擇一些新的做法了。如果我能清楚掌握自己的節奏與狀態,也許在每一次察覺疲憊的時候,我可以試著適當停下,裝傻回避、用玩笑帶過,甚至,乾脆放下關心。我認識的一些人就做得很出色。
這,也許就是我接下來要修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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