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與墓碑 - 《逃離》

大二那年，我退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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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通知學校、沒有告訴月玖、更沒有告訴森下。收拾了宿舍的東西，在一個下著小雨的清晨離開了校園，像一個從來不曾在那裡出現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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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很簡單——我不知道為什麼還要繼續念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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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努力讀書，是因為「那是活著該做的事」，現在我只是誠實了一點，不再扮演那個會對未來感興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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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曾對「未來」有過任何具象的想像。學歷、工作、升遷、婚姻，這些詞像是報紙上印錯的段落——人們一邊念，一邊假裝自己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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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叛逆，只是累了。我終於意識到，沒有夢想這件事本身，不可恥；強迫自己擁有夢想，才是真的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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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森下說：「我還在讀書，學費不用交，但生活費我還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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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下沒有懷疑，繼續每月按時給她生活費。或許他也知道，一個從未主動索求過的人，會開口要錢，背後一定是有什麼崩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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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到了郊區的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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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院乾淨規律的生活跳進市井的混濁空氣，一切變得黯淡。屋內牆壁潮濕，傢俱像是死過一次又被撿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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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試過做幾份打工：便利商店的晚班、網路接案的插畫、街頭的速寫攤。都撐不久——我並不會感覺困難，而是因為那些東西根本不痛不癢，讓人無法真正感覺「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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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成了無味的湯，偶爾加點鹽，只是為了確認味覺還在，也許放棄繼續讀大學錯誤的吧，但回去也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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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走進了那種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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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不算昏暗，只是太柔，像是不希望你看清楚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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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櫃檯前，小聲說：「我能陪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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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再趕她走了。她長大了，已經有了身體的線條與社交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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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只是坐在客人身邊，點頭微笑，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有時她會想，這些男人到底是真的寂寞，還是只是不想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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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人在結帳時，把一疊紙鈔偷偷塞進她手裡，低聲說：「如果妳不急著回家的話……我住得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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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猶豫太久。不是因為需要錢，而是因為那一刻，她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理由說「不要」，也許，我一直把自己的命看得很低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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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得麻木，不是因為習慣，而是因為——拒絕，需要信念；而我，什麼都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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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洗澡時，會看著鏡子，認真地問：「這是誰？我嗎？好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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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客人喝多了，粗暴地抓住我的手腕，掙脫無果，最後冷冷說了句：「如果你只是想碰個死人，我建議你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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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罵她神經病，摔門而去。店長只說：「妳這性格，不適合混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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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了點頭，隔天就沒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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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被冒犯，而是因為我厭倦了連「被侵犯」都無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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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像失眠——醒著時想睡，睡著時想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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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試著讓自己忙起來：讀書、看劇、健身、畫畫、寫字。但這些活動在我的身上，像是給屍體貼的便利貼，提醒他人「這個人還有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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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乾脆不再裝飾生活，只做最低限度維生的事。偶爾跟森下講講電話，說自己還在學校、功課多、最近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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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下總是說：「那妳要記得吃飯，別太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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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著回應：「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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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掛掉電話那一刻，我總會有一秒鐘的沉默。那不是愧疚，是失語。她不知道怎麼把真實說出口，因為自己根本沒在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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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月玖來訊息：「最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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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那幾個字，想了五分鐘，回：「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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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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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那句話是安慰還是嘲諷，也許兩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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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知道，月玖早就看穿退學的事。她那樣聰明，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說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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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玖她總是這樣——比誰都清楚真相，卻選擇微笑，像是用力保護著某種荒唐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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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我坐在陽台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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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的自己，穿著洋裝坐在父母車子的後座，安靜微笑，陽光灑進眼睛——那個瞬間還沒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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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呢？連怎麼笑都忘了，只剩下模仿別人情緒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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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當你失去方向的時候，要回到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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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起點早就被火燒掉了，連灰都吹散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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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著，但不像是在過日子，更像是在給自己寫註解。每一筆記下來的，都不是「我想怎麼活」，而是「我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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