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 (八)道別

八月中旬，這是我們交住半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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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見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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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昇終於主動找我，他約我到我們初次約會的咖啡廳裡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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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立，咖啡廳的裝潢與半年前大有分別，換上了更加簡約和樸素的風格，充滿了大自然初秋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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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夏季已經結束，可是香港的高溫仍然持續，大部分人仍身穿單薄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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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咖啡廳的人流不多，加上我們亦只有零星的客人。一串串黃光燈飾亮起，營造出溫馨的氣氛，為繁華的鬧市增添浪漫和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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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我先來，一個人坐在露天的座位上，凝望著城市中的風景，眼裡有道不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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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走過去，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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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晚了。」我淡淡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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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眸看我，有種前所未有的成熟感，不知道是否燈光的影響，讓他看起來有一點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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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他細閱著餐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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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喝咖啡也不喝茶，所以每次他都會幫我點一杯巧克力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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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了。」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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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近我不只戒咖啡因了，還戒了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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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餐牌上的情侶套餐，再問：「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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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樣搖搖頭：「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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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隨意在餐牌上點了幾道菜，都是平時我們不會點的菜色，上菜後，其中兩道有他最討厭的西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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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生我的氣，對吧？」他以為我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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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西蘭花都挑出來，放到了自己這邊，接著把胡蘿蔔都放到他的碟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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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總是挑食。」我答非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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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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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氣溫稍稍下降，風也比剛才要涼，害我不小心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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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他把外衣脫了下來，披到我的身上，衣服上有一股好聞的洗衣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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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他低聲說：「把你一個人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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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譏笑一聲：「反正不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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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自己會對他大發雷霆，可我不但沒有，還有種莫名奇妙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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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虧欠的人，到底是他還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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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倏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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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出發去東京的前一天，他的前女友跟男友罵分手，使她抑鬱症發作，當時她只能向他求救，於是他連夜將她送到醫院去，更陪了她一整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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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不作聲，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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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非常緊張，比自己出意外還緊張，我不知道是本能反應還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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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邊聽，邊看著對面大廈的燈火發呆，視野朦朧得有點無法對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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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識到一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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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臉愧疚，哽咽難言的說：「我放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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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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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五個字，於我的世界裡如雷貫耳，我表面上表現得波瀾不驚，其實心理早已山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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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賭注是我輸了，還輸得很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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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我告訴自己，既然選擇了請救一個遇溺的人，就要承受自己也被淹死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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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深一層，其實一切早已有跡可尋，只是我沒勇氣去承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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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沒有分對與錯，但卻有分早與晚，時機來得太早，會錯過；時機來得太晚，會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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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尋尋覓覓，還是會重遇；有些人兜兜轉轉，還是會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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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是我第二次見他哭，同樣為她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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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樣啊。」我用指尖擦走他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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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不怪他，因為我知道他真的很愛她，愛得完全沒有我擠進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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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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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幫他說出了那句他不忍心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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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昂首望向天空，強忍淚水不讓它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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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從來都勉強不來，凡是勉強得來的，終究都不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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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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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留下太糟糕的回憶，我展開雙手，示意他來一個告別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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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我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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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明明需要被安慰的人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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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要幸福。」他回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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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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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我都沒有告訴他，我曾他的前女友見過面，因為我覺得告知與否已經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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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想一個人靜靜，讓他先行離開，我目送他離開的身影，縱有不捨，但已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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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們結束了這段短暫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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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短暫，但仍然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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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出現，是突如其來的，同樣地，有些人的離去，也是猝不及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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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存在，像是你曾經活過的証明，屬於你們之間的記憶，永遠都不會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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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大家各自回到生活的軌道上，不久後，我亦開始了新一段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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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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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年後，我得知他們移民的消息，在臨行前他傳給我一張停機坪上的風景照片作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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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手機輸入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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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我未能衷心祝你幸福，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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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四字回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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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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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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