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了藍眼王子 - 第四十五章

浴室裡的水霧迅速氤氳了整面鏡子，模糊得幾乎看不清夏清然的輪廓。

燈光被濕氣包裹著，像是塵封記憶的光點，在霧中浮浮沉沉，失焦又沉悶，像他的心跳，每一下都像撞進厚重棉絮裡，悶得透不過氣。

夏清然坐在馬桶蓋上，身體前傾，雙手死死地捂著臉，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微微顫抖。

他的肩膀也跟著抖了兩下，不是哭，而是一種極度壓抑的情緒從喉頭逆流上來，把他堵得近乎窒息。

那句話，那句短短的「我喜歡你」像是從他的肺裡直接撕出來的。

就像是一道突如其來潰堤的水壩，把他自以為築得嚴密的克制、保持距離的安全線，全沖得七零八落。

他什麼都沒準備好，卻把最不該說的話，砸在了那個最沉默的空氣裡。

他早該知道的。

早該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一樣了。

他會因為白行之隨口說一句「你鼻音很重，是不是快感冒了」而莫名心暖一整天；

會因為對方幫他把放歪的被子掖好角而盯著天花板輾轉難眠；

會因為某個普通的眼神，或是某個下意識的靠近，耳朵紅得不敢轉頭。

後來才發現，那叫沉淪。

他沉得太深，深到已經分不清是生活需要這個人，還是呼吸裡也藏著他的名字。

可最痛苦的不是喜歡，是說出口之後，迎接他的不是笑、不是驚訝、不是哪怕一句「你在胡說什麼」——

而是沉默。

一種像真空一樣的靜止。

白行之沒有回應，沒有躲開，沒有皺眉，甚至連動都沒有動。

只是那一瞬間，他眼裡所有的溫柔和理解都退了潮，剩下空白得像沒裝載任何內容的光碟。

像是那四個字，對他來說根本無法被解析。

夏清然被這種空白打回現實。

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應該說。

不應該動搖那段小心翼翼維持的曖昧默契，不應該把心意赤裸裸地攤在光底下。

他低聲咒罵自己，聲音輕得像怕驚動水氣裡潛伏的幻覺：「你是白癡嗎……」

他咬字用力，每一個字像是往自己心口扎了一針。

「他只是關心你而已……那種很普通的關心，像哥哥、像老媽、像……朋友……」

他哽了一下，勉強咬住下唇，把顫抖壓回去。

「你以為你很特別？」

「其實他只是把你當例行公事，在他待辦清單裡，你只比澆花和關窗戶多排一格。」

「連冰箱壞了都不知道怎麼修、會在打程式時手賤切到手遊、打掃只會用乾紙巾亂抹一通的人……怎麼會有人……」

他聲音越來越啞，像被蒸氣裹住嗓子，連氣音都在發顫：「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好的人喜歡你啊？」

他低下頭，額頭貼著濕濕的掌心，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暫時壓住那一陣陣瘋狂湧上來的心跳，像野獸亂撞，在胸腔裡掀起一場暴風雨。

「你這是在害他難做人……」

「你知道他那麼溫柔，連拒絕都會包裝得像是在安慰人。」

他輕聲咕噥，像是要用語言狠狠掐斷那最後一絲幻想。

「你搞砸了……你這個笨蛋……你真的搞砸了。」

他的指尖甚至不自覺地掐進掌心，像是想把那種鑽心的懊悔透過疼痛逼出身體。

水聲一直持續著，無情地落下，像是世界唯一還在正常運作的機制。

夏清然終於站起來，像被水泡過的布偶一樣走進淋浴間，把熱水開到最大。

水從頭頂傾瀉而下，穿過髮絲，滑過臉頰，流入脊背。

他閉著眼，眉頭緊皺，像是想讓那些畫面、那些聲音、那些毫無預警衝出的記憶，通通隨水流走。

他腦海裡卻全是白行之。

白行之的聲音、白行之的手、白行之不加修飾的眉眼、白行之說「我只是覺得，這樣有你在的生活，真的……很適合我」時，語氣裡那一點點像誤導、又像誠懇的溫度。

還有，白行之沉默時的眼睛——

那雙他曾經以為只會對自己變暖的眼睛。

可現在想來，那種溫柔，也許對每個人都一樣。

他只是自以為特別。

水滴滑過他的嘴角，他突然低低地笑了，像是終於把自己逼到一個荒謬的臨界點。

「真他媽……太會自作多情了。」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他害怕的根本不是失去白行之——

他害怕的，是從頭到尾，都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

他睜不開眼，卻還是看見那雙眼睛，那張臉，那份沉默裡藏不住答案的、讓人崩潰的無聲。

他以為自己讀懂了那些細節、那些微小的溫度，卻沒發現自己從頭到尾，只是在對空氣說話。

他用整顆心去解讀一場，可能根本沒存在過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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