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北極星之四） - 09 他無法在床上安睡

他又陷進去了。

這不是現在，他知道，但卻陷進回憶泥淖無法掙脫。

窄小的船艙裡，男人伏在女人身上，兇狠地擺動腰肢，女人滿臉痛楚奮力掙扎，但還有好幾個男人脫了褲子抓住她的手腳，他們涎著淫笑催促著：「你幹快一點！」

「媽的，有夠爽⋯⋯」男人抓住女人的胸脯，更加用力撞擊女人的下體，女人發出淒厲的哭叫。

泰爾洛再也受不了不斷輻射過來的痛苦不甘、恐懼和貪婪淫邪的惡念，他猛然起身，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黏稠。

反正賣出去也是被玩壞⋯⋯

幹！給老子乖乖聽話！

搖曳的糊爛人影忽遠忽近，拖行聲、毆打尖叫聲忽遠忽近迴盪在耳邊。一張又一張涎著惡意的臉朝著他咧開笑容。

你不來爽一下嗎？

一把刀直直從下顎插進眼前的腦袋，濁黃的眼白緩緩被鮮血浸透，卻截不斷那一句又一句環繞在他耳邊的笑。

腦袋抽搐著，血泡漫過喉頭，發出如魚離水啵囉聲。

「通通去死吧，你們這些垃圾！」

他記得他開槍了。然後呢？

為什麼？

你明明可以救我們？

殺人兇手！

「我誰也幫不了⋯⋯誰也救不了⋯⋯」

只是一頭寄生在黑暗裡的怪物。

他劇烈顫抖，雙手緊緊圈抱住自己，試圖阻擋那些不存在的指控。但空洞的絕望，疼痛的悲傷，太多太多負面情緒就像無邊漆黑的大海，吞噬人的海⋯⋯

夜幕低垂，大致收拾完環境，夕霧抱著蓋毯走到窗邊，怔怔望著一片漆黑的大海許久。即使對單獨和陌生男性關在屋子裡有些芥蒂，但泰爾洛的傷勢不是能放著不管的，事實上他甚至腦震盪了，照一般病程來看，在逃跑時他應該已經非常不舒服，但直到被歲川擊倒前泰爾洛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臥室內傳來細微的、壓抑的喘息，鎮定劑沒有發揮太大的功效，他卻沒有發出過太大的聲音，壓抑、忍耐著像一頭負傷的獸，躲起來等待慢慢復原或死去。

無論如何她都不放心丟泰爾洛一個人，責任感讓夕霧輕嘆口氣走進房裡。

但床上卻空無一人。

怎麼可能？！

有人離開房子她應該知道的呀！

她嚇得衝進房間內四處查看，馬上發現泰爾洛沒有逃跑，只是扯掉了點滴抱著毯子蜷縮在床邊地有板上。

一開始夕霧以為他是睡相差滾下床，但當走近泰爾洛身邊，她馬上發現不對。

急促的呼吸聲，異常泛紅的臉頰，汗濕的髮黏在他臉上，夕霧跪到他身邊伸手探向他的額頭，還沒碰到都可以感受到輻射過來的熱氣。

「呀⋯⋯」冷涼柔軟的小手覆上額頭，他發出舒服的喟嘆，卻又旋即驚醒過來，如海藍眸銳利戒備地瞪著她。

一般人一定瞬間就被他控制了吧？

可惜他的異能對她無效，「你現在是清醒的嗎？你在發高燒，這樣不行，必須把點滴打完。」

夕霧完全不受影響讓泰爾洛再次挫敗地閉上眼，他很想做些什麼，甚至想大吼大叫表達心中的鬱悶，但為了對抗從骨子裡竄出來的冷意，他除了拉緊毯子什麼也做不到。

夕霧將剛剛抱在懷裡的毯子再披到他身上，「你等等。」

冷和虛弱讓意識再次模糊起來，泰爾洛只看到她起身，視線內她珠圓粉嫩的腳趾和光潔白淨的足踝旋了一圈逐漸走遠。

他不知道她要幹嘛，腦子熱糊成一團，唯一的念頭竟是她的腳真美⋯⋯

外頭靠海對吧？他一直聽到浪潮的聲音，因為那個聲音，惡夢不斷來回折磨著他，直到看到夕霧的腳。

眼前彷彿出現沙灘上翻起一朵朵浪花，海風揚起柔順的黑髮，她提起棉麻裙擺，潔白如藕的赤足在浪花中漫步，旋轉腳跟⋯⋯

「醒醒。」

沙灘消失了，只有夕霧輕蹙著眉喚醒他。

「我扶你回床上，把汗擦乾換件衣服，我幫你打點滴。」

泰爾洛抓抱著傷處，渾身打顫卻堅決地搖頭：「不。」

夕霧眉心蹙得更緊，漆黑深幽的雙眼直視著他，明明她的體型不到泰爾洛的一半，泰爾洛卻不自主調開視線，虛弱地補了一句：「床太軟了，我睡不好。」

沒想到是這種理由，她詫異地回頭看看床，又看向他繃緊下顎一臉抗拒的神情，眨眨眼似乎理解了什麼。她不再多說，只將乾淨的毛巾衣服放在地上。

「擦乾，換衣服。」

她起身拆下床的保潔墊與床單，揚手平舖在地上，迅速將床單四角塞齊，弄出一張簡易的地舖。回頭發現泰爾洛試圖撐起自己卻做不到，再度跪坐回他身邊淡淡地開口：「我幫你。」

「不需要。」他用僅存的力氣握緊衣襟，悍然拒絕她。

夕霧歪了歪頭，不容拒絕地輕輕撥開他的手，動手解開衣扣。

「該死。」泰爾洛窘迫低咒一聲，徒勞無功地扭動身體想逃離夕霧的手。

他不斷躁動讓事情變得更加困難，夕霧輕蹙眉心，有些惱怒的輕斥：「我只是幫你換衣服，又不是要非禮你⋯⋯」

她解開了全部的衣扣掀開衣襟，卻在他強健結實的胸膛裸露出來時無法掩飾駭然僵住。

泰爾洛一手撥開夕霧停頓下來的柔荑，一手疲憊捂住自己的臉，藍眸半掩在指縫間看不清情緒。

「沒看過呀？」只有嘴角勾起嘲弄的笑。

身為醫生的助手，大小傷勢夕霧見識過不少。北極星的成員們更是受傷常客，她知道在戰場上長大的安達克跟旭身上有多少傷痕，但泰爾洛身上更為駭人。

比例雖然幾乎相同，但他的身材比安達克更精瘦，除了同樣幾乎無處不在的刀槍傷疤，一片燒傷從右肩蔓延到他的右胸，曾經的傷口沒有受到好的加壓照顧，皮膚扭曲皺摺，這麼大面積的燒傷，沒有接受醫療照顧是很容易致命的。

夕霧抬起頭，對上他輕蔑的笑臉，半張臉上被揍出來的青紫腫脹尚未退去，這麼近的距離才能發現即使是餘下的右半臉也不是那麼完美，細小的燒傷疤痕從脖子蔓延到下巴，傷勢雖然不像身上這麼明顯，但仍然存在。

他就像個被惡魔的巨爪鉗抓過，拔去翅膀的天使。

夕霧沒有給出回應，只是靜靜垂下眼，繼續幫他更衣的動作。從上衣到褲子，沒有半點羞赧。再幫著他移動躺上地舖，將他安頓好，夕霧才抬起他的手臂，精準地將針頭送進血管。

「發炎反應是不能輕忽的，方圓幾公里只有我一個人，我並沒有叫式神保護我，沒有任何東西會或可以攻擊你，你可以安心休息。」

她用透氣膠帶將點滴管黏在他手臂上，起身走到窗邊的躺椅，打開一盞小小的閱讀燈，輕聲對他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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