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北極星之四） - 20 退休

「退休？我他媽的聽了什麼？退休？！」

琥珀色的酒液在火光照映下搖晃，倒映出他絕美的笑顏。如果沒有在耳邊咆哮的人，這合該是一個溫暖閑靜的夜晚。

小馬丁握著酒杯從舒服的躺椅上彈起來，震驚到沒法在意名貴襯衫被酒濺濕。

「不行嗎？」泰爾洛揚起冰冷的藍眼，小馬丁立刻縮了縮腦袋，嘴張了又合張了又合，最後還是什麼都不敢說仰頭倒回躺椅裡。

「你不恭喜我得以善終嗎？」嘴角嗤著一貫嘲諷的笑容，這話一出小馬丁大灌一口酒質問：「你幾歲？32？33？」

藍眸定定看著他，在火光下流轉著疲累悲傷的光芒。

「⋯⋯媽的幹！對啦！你說得對！」將一塊木頭扔進焚火盆，爆裂的火星照亮兩人的面孔。一陣沈默後，小馬丁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但還是忍不住大聲抱怨：「我以為你這個瘋子會死在戰場上。」

「然後你就可以吞掉我那些還沒收到的尾款？」

此言一出，小馬丁歪頭思索一下，無賴地笑道：「畢竟是你的辛苦錢嘛，我怎麼忍心讓它們流落在外呢？」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們！」說得多悲壯呀。

泰爾洛拎著酒杯，手背掩唇笑了出來，那模樣妖媚得讓原本滿嘴胡說八道的小馬丁都不禁看呆。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泰爾洛手支著腦袋，一臉有趣地拋出震撼彈：「不用你費心，事實上我這次是順便來收你欠我的帳。」

「啥？」

「你說過，只要救你，這房子跟土地就是我的。」左右看了看小巧木屋，小小的火盆不足以照亮廣闊庭院，石砌圍牆隱隱約約屹立在夜色裡。

即使看得不甚清楚，泰爾洛仍滿意地點點頭，坐等陷入石化的小馬丁反應過來。

焚火盆中柴火爆出火星，小馬丁倒抽一口氣大喊：「你又不在這一區活動⋯⋯」

「我退休了，記得嗎？」

「你要留在這裡？嘿，老兄！你的絕殺令，還記得嗎？黑幫現在是式微了，不是死了！」

「反正他們又不記得我長什麼樣子。」

這是⋯⋯當年安達克上岸的地方。你在找他嗎？

輕軟淡漠的問句彷彿消散在空中，泰爾洛猛然回頭，漆黑的夜色裡，沒有他以為的那個纖弱身影。

小馬丁沒理會他異樣的舉止，攤在座位裡難以置信地緩緩搖頭：「你真的是瘋了！」

「還是我記錯了嗎？那個被五花大綁，差點被割掉鼻子的傢伙不是你？」用指節輕敲額角，「瞧瞧我這記性，大概是退伍老兵症候群⋯⋯」泰爾洛貌似戲謔，語氣裡卻有不容錯過的警告。

小馬丁也是混跡江湖，立刻敏銳察覺，攤手仰天大喊：「媽的，我是真的感謝你救我好不好！雖然只是順手的⋯⋯」嘟噥抱怨完他猛然從躺椅裡跳起來逼近到泰爾洛面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咬牙警告：「你要想清楚，在這裡落地生根？你不要以為伊格家族的人不記得你的臉就沒事，他們知道你能讓人忘記東西，只要你用能力，被他們抓住小辮子，他們就知道你在這裡了！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你曾經有機會脫離戰場？

為什麼不留下？你怕傷害到無辜的人嗎？

怕？怕什麼？只有優柔寡斷的安達克會害怕這種事，他不是安達克，他是冷血無情、殺人無數的傭兵鬼眼！

「還能發生什麼事？再被我殺爆一次？當年要不是他們打算黑吃黑，我也不過收了錢就走。」

現在你不用再找任何人了。

他一直以為找到安達克，一切就會變好，他從沒有想過，安達克已不再需要他，他早已過著富庶、安穩的生活。只有自己還停留在過去，還在跟魔鬼們墮落共舞。

即使世界上有一群和他們兄弟一樣的怪胎，太久的分離仍讓他選擇保持距離。

泰爾洛嘴角揚起一抹苦笑。就算沒有同伴，他還是會活下來，他的能力會讓他活下來。無論遭遇多少背叛，世界再怎麼醜陋，他的求生意志永遠凌駕一切。

曾經妒恨到灼燒胸腹的熊熊烈火如今只剩下飄動的餘灰。

泰爾洛先生，你自由了。

清冷面容被微微揚起的唇角點亮，她好美，卻美得像霧中之花。他什麼都讀不到，只讀到她笑容裡隱含的哀傷。

「我小本經營，你怎麼狠得下心⋯⋯」抬眼，小馬丁知道他已有決斷，不再勸說而是摀著心口哀叫。

泰爾洛挑眉開始扳指細數：「所以市中心那個店面，店面樓下的彈藥庫⋯⋯呀，還有你城郊的那幾個別墅⋯⋯」

「好了好了！」小馬丁連忙抬手投降：「我沒說不給呀！」

泰爾洛滿意笑著向他舉杯，「軍火販子跟傭兵掮客就不要裝處男了！」

心痛如絞地乾掉手上這杯，「三天後來吧，我把房子整理一下。」

「你用不到就留給我吧。」泰爾洛轉頭凝望被濃厚夜色籠罩的遠方，「反正我什麼都沒有。」

這句告白彷彿嚇到了小馬丁。

初見泰爾洛是在兩派黑幫家族爭奪地盤的火拼中，他只是被綁來選邊站的小小軍火商，事情怎麼發生的他根本搞不清楚，前頭比他大咖的還在跟黑道抗辯，突然槍聲大作，慘叫、嘶吼衝擊耳膜，他被五花大綁連一根手指都沒法動，只能從頭到尾緊閉雙眼，即使嚇到尿褲子仍堅持倒地裝死。

直到泰爾洛在屍堆裡發現他，小馬丁原想這回真的玩完了，沒想到一張開眼⋯⋯

他以為他看到天使。

深邃碧藍的眼眸，金髮在燈光下閃耀如同聖光，他當場涕淚俱下的大喊：「仁慈的父呀，求您的使者救我，我願意把我的房子和土地全都奉獻於您！」

聞言天使先是一愣，接著揚起笑，那抹笑毫無溫度充滿嘲諷，戰慄瞬間爬上小馬丁的背脊，他這才發現這人從下巴、脖子一路蔓延進衣領裡都有淺淺的燒傷疤痕。

會被地獄業火灼燒的，不是天使。

「我收到了，有天會來找你兌現。」連聲音都有優美的魔性。

那場讓鬼眼一戰成名的黑幫分部全滅事件，只有小馬丁活下來，也讓他一舉躍升成為波哥大黑市軍火排名第一。

原以為泰爾洛會和伊格家族全面開戰，但泰爾洛最後卻選擇離開。原因不是因為絕殺令，小馬丁看得出來。他同時也是整起事件唯一記得泰爾洛長相的人——對此他聰明的閉上了嘴。

之後他們一直維持若即若離的互利關係，交換情報，偶爾偷偷仲介些工作⋯⋯這樣應該算得上是擦邊球的朋友？

幾番猶豫後小馬丁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你到底為什麼想退休？」

他現在正是戰技與體能黃金交叉的巔峰時期，這時候急流勇退的人不是沒有，但泰爾洛孓然一身，有錢為何不賺？

火光在泰爾洛柔美的臉上打上深刻陰影，他沈默了很久。

你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放下未曾減少的酒杯，他什麼也沒說，悠然走進夜色裡，在身型完全隱沒在黑暗裡前偏頭微笑道：「三天後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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