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看見我 - 第三章｜榜單上，我終於不是透明人了

考完基測後，夏日的熱浪，更加肆無忌憚地在南台灣這座城市發威。

蟬聲在靜謐的午後，劃破沉悶，像劃下一道隱形的切口，將我過去那個默默無聞的自己，徹底切開。

國三這一年，我不再需要清晨五點起床去市場，不用在便當店後廚洗到手皺裂，也不再是被老師當作容易忽略的前中段生。

從第一次模擬考突然衝上班級第三名開始，我仿佛換了人一樣，連媽媽都說，我像忽然抽高的空心菜，一開始沒什麼動靜，一長起來就停不下來。

我還記得，某次全市模擬考的成績單發下來後，導師下課特地跑來找我：「妳這樣衝法，若撐得住，考上第一志願真的不是夢喔。」

那天晚上，媽媽難得主動說：「老師打電話來了，明天的菜市場我自己去就好，妳在家讀書。」

她語氣還是那樣淡淡的，但我卻開心得鼻子發酸。那是一種從來沒擁有過的，被真正關心的感覺。

姐姐也開始在餐桌上開玩笑：「隔壁林太太說，我們家要出狀元了耶！」

第一次，我感覺自己不只是那個撿剩資源的小孩，那個總穿姊姊的舊衣服、靠自學硬撐班排前幾名的「何苡楠」，終於，我也變成家裡飯桌上會出現的名字，以及在街坊中提到，會讓爸媽臉上有光的人。

但命運從來不是單向上坡。

考完基測當天下午，我一出考場，手機震動了一下。

螢幕顯示「林子謙」。

【我已經準備好奶茶，就等著飲料日送到妳手中了。】訊息簡短，卻讓人心跳漏一拍。

我握著手機，不曉得該怎麼回覆。

他不知道我在考試當天因為月經意外到來，痛得坐不直身，讓我在試場裡硬撐整整兩科。

要不是那個好心「加油男」的急救衛生棉和止痛藥，我根本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堅持到最後，眼前發黑的那幾題，我完全寫得一塌糊塗。

然而，儘管我已經努力撐到最後，比起最後一次模擬考，成績公布時，我還是比預估的少了整整15分，對市立第一女中來說，這代表我從「穩上」變成「吊車尾都難」。

儘管如此，我還是把第一志願填上了第一女中。儘管大家什麼都說什麼，但我知道，不安的情緒，已經從老師辦公室蔓延到了家裡。

放榜前一晚，我早早吃完飯就躲回房間，爸媽似乎也忘了隔天就要放榜了，我反而鬆了口氣。

躺在床上，我一遍又一遍看著林子謙的那封簡訊，我是真的、真的好想從他手中接過那杯奶茶。

如果那天無法到來，我還有什麼機會能靠近他呢？

那些問題像無盡的線頭，把我一層一層捲進夢裡。

隔天清晨，房門傳來急促敲門聲：「妹妹！電話快接！老師說妳上了！」

我從慌亂中驚醒，怔住，分不清現在人在何方。

媽媽語氣激動，像她在20公里外市場搶到便宜雞腿排時那樣雀躍，甚至更誇張。

我赤腳衝下樓，拿起便當店裏的電話，那頭傳來導師壓抑不住的笑聲：「苡楠，恭喜妳考上了！今年考試難度本來就高，所以錄取門檻比去年降低不少，妳已經考得很好了，是我們班唯一考上第一女中的人！」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胸腔裡撞出一個回音：「我做到了！」

不是因為老師、爸媽，也不是為了討誰的喜歡，而是在一個個挑登苦讀的夜晚，我在筆記本上一遍遍寫下的「奶茶約定」。

口袋再次傳來震動，我拿出手機，簡訊跳出林子謙的名字【我就知道妳辦得到，恭喜妳，跨校小學妹。】

看到「小學妹」三個字，好幾個月以來的壓力像氣球洩氣般轟然散開，這麼多年默默無聲的努力，終於有了重量，也有了名字。

有人曾說，從日據時代建起紅磚樓的第一男中和第一女中，是兩條相隔不遠的平行線。

雖然是兩所獨立的學校，但社團、聯誼、露營活動常常是兩校聯合舉辦。久而久之，男校說女校是他們的分部，女校也回敬一聲他們是我們的分校。

而那一年夏天，我不再是透明人，也不再是默默躲在後廚裡的無名女孩。

我是市立第一女中的新生，是林子謙口中的「小學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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