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餘暉下的抉擇 (二)
破曉時分,鐵皮小屋的縫隙透入昏暗的晨光。空氣帶著露水寒涼,一陣陣抖落在兩人身上。千雪仍保持警戒姿態,輕輕拍了拍淩浩肩膀。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Ustm5L3On
「醒醒,該走了。」
淩浩掙扎著睜開眼,心裡先是一陣恍惚,緊接著痛覺如潰堤般湧來。他咬緊牙才沒失聲。唇色蒼白無比,好不容易坐起來,頭腦發昏,視線片刻模糊。
「給你點水,剩不多。」千雪將水囊又遞給他幾口。之後,她自己什麼都沒喝,然後收拾背包,「我們得趁大白天不熱時,多趕幾公里。接近正午會更難受。」
「嗯,好……」淩浩深呼吸幾下,強行讓腳能站穩。雖然整條手臂都在痛,但他早已習慣疼痛的存在,只能忍耐。
兩人再次踏上長路。今日的天空比昨日陰暗些,積聚了淡淡雲層。遠處山谷似籠罩薄霧,四周蟬鳴初起,帶著曖昧的晨息。
他們一步一步往前,走在荒涼縣道邊緣,偶爾路過一些小型岔路或垂掛「私人土地,閒人勿進」的告示。一連走了將近一個多小時,見四周仍無明顯人煙,也沒半輛車出現,難免士氣低落。
「難不成這條路已被廢棄?」淩浩半是自嘲地開口,喘著粗氣。
千雪卻站定,皺眉四下張望:「我記得地圖顯示這裡應該能通往渭山鎮。難道另有新公路,人們都不走這條了?」
正陷入苦惱時,遠處忽然響起微弱機械聲。兩人神經一緊,擔憂是黑影追兵。警惕地觀察後才發現,那是一輛小型的三輪摩托車,載著兩名農民模樣男子,正慢悠悠從後方冒出。
「要不要攔?」淩浩低聲問。
千雪當機立斷:「攔!不然咱們走死也到不了鎮上。」
於是他們立刻揮手示意。那三輪摩托車果然減速,帶著警戒般地停下,兩名中年男子表情訝異地看著他們。「你們是……?」
千雪上前一步,盡可能用友善態度解釋:「大哥,我們迷路了,想去渭山鎮,不知能不能載我們一程?我們有錢付車費,或者乾脆給勞務費。」她一邊說,一邊翻口袋,掏出僅剩的零錢已不多,但或許能小小打動對方。
兩名男子對看一眼,露出難色:「我們只是去前面那片田地收農作物,沒有要到鎮子啊。」
淩浩湧起沮喪,但仍試圖努力:「哪怕只帶我們走幾公里也行……我們走不動了。」他語氣裡帶著懇求,並刻意讓對方看到自己肩部繃帶,也顯示出很虛弱的樣子。
那兩名農民又低聲商量幾句,其中一人說:「也行吧,你們付點錢,我載你們到前面分岔口,後面我們還要搬貨。分岔口離鎮上剩十公里,你們再想辦法走。」
「謝謝,十分感激!」千雪精神一振,也不再多廢話,把零錢全給他們。「就這些,我們真的沒有更多了……」
兩名農民見拿到錢,也不再計較,示意淩浩與千雪坐到三輪車尾的框架上。空間狹小,但能勉強容納兩人。這時其中一位農民盯著他們血漬與塵灰的衣裝,還是有些猜疑:「你們沒做什麼犯法的事吧?最近這附近聽說有黑道在找人?」
千雪冷靜回答:「沒事,我們只是碰上意外。」
農民若有所思地搖頭:「你們最好別帶我惹麻煩。」
淩浩和千雪也只能含糊地點頭,暗暗希望一路平安。
三輪車「突突突」行駛速度並不快,比起卡車更顛簸,但總比靠腿走強得多。千雪用身體擋住淩浩,擔心他再度摔傷。淩浩頭重腳輕,感到一路淩亂晃蕩,但至少減少了行走的負擔,肩膀痛楚勉強能忍。
農民不時回頭問:「你們要去鎮上幹嘛?看病嗎?」
淩浩簡短搪塞:「算是……有親人要找。」
農民大多也不想深問。直到開了十多分鐘後,果然抵達某個岔路口,周圍地勢開闊,可以看見一段筆直的柏油公路,空蕩蕩通往東方。農民停車,揮手示意:「就到這兒,你們下吧,我們要往田裡去。」
「謝了,幫大忙。」千雪攙扶淩浩下車。農民面帶戒心與同情,揮手走了。兩人再次被留在寂靜公路上,只是位置比先前更靠近鎮區。
他們望向遠方,能在天際線看到灰濛濛建築群影,說不定就是渭山鎮。千雪扶額思索:「大概還要八九公里,咱們趕路不會太久了,但你能行嗎?」
淩浩苦笑:「只能硬撐。我的肩傷雖然痛,但能走就走。多一刻在野外,就多一分危險。」
千雪也明白。她默默伸出手讓淩浩攙扶,兩人緩緩朝前邁步。藍天裡時不時飛過幾隻黑色飛鳥,陽光並未像前一天那麼毒辣,但炙人的暑氣仍在,空氣帶著乾燥灼熱感,黏附在他們汗濕的臉頰。
道路兩旁大多是低丘與荒草,不見任何店家或住戶,連可以歇腳的陰涼也很少。這段路像被時代拋棄,人跡罕至。淩浩走得腳步艱辛,每次吸口氣都覺得胸口沉重。
千雪注意到他臉色蒼白,扶他至路邊一塊大石上坐下來,讓他緩緩深呼吸。「加油,快到鎮子就能補給,或許找到交通。」
「好……」淩浩握緊拳,不想再連累同伴。有千雪相助,他一直在努力跟隨。
正當兩人再度起身繼續行走時,忽然遠方公路上傳來引擎聲,音量並不宏大,像是摩托車或小車。淩浩和千雪對看一眼:也許又有機會攔車。
果然,一輛白色小轎車緩慢地從轉彎處駛來,車速不快,車身有點老舊。千雪本能地舉手示意。車裡駕駛見到路邊有陌生男女揮手,反應猶豫了幾秒,依舊靠邊減速,搖下車窗探頭:「有事?」
「對不起,能不能捎我們一程去渭山鎮?我們付車費……」千雪再度擺出請求的語氣,可翻遍口袋只剩零星硬幣。「抱歉,我們現金很少。如果您肯幫忙,我可以……」她一頓,才驟然想起吊飾已送人,身上再也沒值錢東西。
駕駛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臉色敦厚,疑惑掃過他倆狼狽的樣子:「怎麼搞成這樣……」接著目光落在淩浩的傷口,皺著眉,「你受傷了?該不會……」
淩浩急忙解釋:「不是壞人,也沒惹事,只是意外流落在此。拜託帶我們到鎮子,給你一些車費做補償。」
那男子猶豫片刻,看看淩浩蒼白臉色,終於歎了口氣:「行吧,上車,我剛好要去鎮裡。你們坐後排。你們最好別害我啊。」
千雪感激連連,扶著淩浩上了後座。車子啟動後,她低聲道謝,駕駛擺擺手,一路專注開車,也沒多寒暄。
車內冷氣並不強,但比外頭涼快許多。淩浩躺靠在椅背,疲態頓減,好似回到文明世界一點點。千雪則警惕地觀察車窗外景,以防暗中有人截車。
一路顛簸又開了十多分鐘,終於能看見鎮區的道路與建築物緩緩出現,家家戶戶房頂矮平,街道比農村熱鬧一些。有攤販擺設雜貨,電線杆拉起彎彎電線。遠方更有一條大馬路車流不斷,顯示城市邊緣已近在咫尺。
「你們到哪裡下?」駕駛問道。千雪對視淩浩,考慮一瞬:「帶我們去醫院或診所吧,我朋友需要再處理傷口。」
駕駛沒多問,直奔鎮中心那條主要大街,三四層樓的建築林立。路邊開著小店、小超市,以及一處掛著「渭山鎮民眾醫院」字樣的簡陋紅色招牌。
「到這兒怎樣?」駕駛停在醫院外,微微探頭回望後座。千雪急忙道謝,打開車門把淩浩攙下車。她翻出剩餘幾枚硬幣與紙幣遞給駕駛,駕駛嫌少,但也沒再追討,開車離去。
淩浩再次深呼吸,望向醫院大門:這是一棟斑駁老樓,門口人來人往,看起來並不算大規模,但至少算是公立醫院。若能診療傷口,也許減輕後續風險。
「不過,黑影會不會來這尋人?」他皺眉擔憂。
千雪略微沉吟:「他們或許不至於把各個醫院都堵死,但也不能掉以輕心。你先進去檢查一下,我留在外面放風。」
「好……」淩浩語氣虛弱,他也知道必須再次縫合或消毒,不然自己再過幾天恐怕難以走動。
就這樣,千雪在醫院門口處找個不顯眼位置假裝看手機,保持警戒狀態。淩浩則強撐著虛弱身體走進急診入口,看看能否以「路上意外受傷」為由取得簡單治療。或許還能在這裡探詢到沈馨的消息,如果她也曾經到過此處報案。
穿過白色牆壁與走廊,人流比想像中多,有些村民或鎮居民在掛號隊伍裡排著,空氣裡彌漫消毒藥水氣息。淩浩放下心中慌亂,小心低頭蓋住繃帶血跡,走到前臺掛號。
「你好,我肩膀刀傷,需要重新處理。」他努力擺出平和態度,對掛號護士解釋自己「被尖銳物刺傷」。護士半信半疑,但還是辦理登記,讓他去處置室排隊。
數分鐘後,他坐進一間簡易處置室,裡面是一名中年男醫師與護理師,神色皆顯忙碌。醫師打量他一眼:「外地來的?這傷怎麼弄的?」
淩浩只道:「在路上摔倒,被金屬撬刀劃到,不小心化膿了。」
醫師聽了也不多追問,開始解開紗布,看到裡面紅腫與血痕,一陣歎息:「你這已算嚴重感染邊緣,需要抗生素,最好留下觀察。否則再走幾天路,骨膜受傷會更痛苦。」
淩浩下意識皺眉,不想被留院檢查,怕黑影追來。可不等他多想,醫師已讓護理師準備麻醉針與工具。「你先把傷口徹底清創,我幫你處理後,要打針、打點滴才行。」
只得硬著頭皮應允。麻醉藥注入肩膀,傳來陣陣涼意與刺痛。醫師抽出帶有細長針頭的注射器,耐心給他打針退燒。淩浩咬牙撐住,恍惚感再度襲來,卻被體內升起的寒顫壓過。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yDfuQdeJI
「如果你沒地兒住,我建議還是留我們這裡觀察一晚。你的傷太深,小心感染併發症。」醫師語重心長,手裡的縫針俐落穿梭,讓淩浩感覺到陣陣刺痛。
淩浩抿唇,心跳急速。他很想同意住院,但腦中警鈴作響:黑影不會給他這機會。要是此處露出行蹤,立刻危險重重。「對不起,我沒錢住院,也有急事……能不能簡單包紮後帶藥走?」
醫師神色微沉,「你這種刀傷的確需要靜養,不然……」
「拜託了,我趕時間。醫藥費我會盡力付。」淩浩幾乎懇求口吻,怕醫師再多問就瞞不住。
醫師終究耐不住他執意,只能歎道:「好吧,我開個處方給你,帶些抗生素。你確保每天換藥,不要再亂跑了。」
十分鐘後,肩上的縫合重新處理完成。淩浩額頭佈滿汗珠,護理師給他紮上點滴針頭,主張打一瓶消炎輸液。他不得不坐在椅子上掛點滴。看著輸液緩慢滴下,感覺體內一股清涼蔓延,也稍微舒緩傷痛。
「結束後把針頭拔掉。注意別感染。」護理師簡短交代後就忙別的病人。淩浩靜靜地等待點滴耗完,心裡既慌張又疲憊。隔壁床的病人傳來低泣聲,似是個農婦抱著生病的孩子,令整間處置室都籠罩壓抑氣氛。
淩浩努力讓自己別露破綻,也不與他人交談。大約半小時後,他將點滴輸完,護理師過來檢查後允許離開。淩浩付完藥費,加上買抗生素的錢,荷包裡已幾乎見底。
他步履蹣跚地走出醫院大門,一下子看見千雪果然在附近等候。她躲在陰影裡,馬上迎上來:「狀況如何?」
淩浩勉強撐起微笑:「稍好,醫師給我打針了,也帶了藥。只是我身上錢幾乎花光。」
千雪心裡微鬆口氣,但神情仍帶著焦慮:「算了,至少保住性命。我剛才仔細觀察四周,暫時沒見到可疑的黑衣人。或許這鎮並非他們主要搜索點。你還能走嗎?或想先找家旅店休息?」
淩浩腦海裡閃過各種顧慮:旅店安全嗎?黑影會不會只要一查身分就找到?繼續奔波又怕身體撐不住,陷入兩難。
千雪見他愁苦,開口道:「我們可以尋個偏僻旅社住一晚,別用真名登記,然後再行事。把體力養足,也是為下步行動做準備。否則你現在這狀態,很難應付突發衝突。」
淩浩思索數秒,終於點頭:「好,就這麼辦。以我現在的傷勢,確實得先修整。」
兩人稍作商議後,順著鎮上小巷尋找廉價宿舍。在一家外表老舊的小旅館前停下,門口掛了個「平安小棧」的簡易霓虹。千雪先探頭看老闆,是一名蒼老的大嬸守著櫃檯,整個大廳有種黴味。租金顯然不高,也沒嚴格查證件。對他們來說正好。
「大嬸,兩人住一間,開個房間。」千雪壓低嗓音,「我們只住一晚,明早就走。」
大嬸掃了他們一眼,並未多問,只要了點錢與假的姓名登記,便給他們一把鐵鑰匙。客房在三樓。千雪扶著淩浩緩緩爬樓,期間碰到幾位長相各異的住客,都是沉默不語。看來這裡魚龍混雜,也沒什麼規則可言。
進房後,一股陳年黴濕撲面而來。昏黃燈泡搖晃,牆邊只擺著一張雙人床、簡陋桌椅與一扇小窗,窗框還半生銹。千雪先將房門反鎖,用桌椅頂住,撿查有無監控或可疑之處。
淩浩拖著疲憊身軀坐到床沿,覺得好似歷經一場災難:「這裡總比野外或爛屋好……」
千雪拭去額上汗,點頭:「你先洗洗。這裡雖破,好歹能沖個澡,去除化肥粉塵和血污,不然容易感染。洗完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再定計。」
說完,她走到門邊,拉下窗簾,確保外頭不會直接看到室內。整個房間昏暗,只剩頂燈微弱照明。淩浩感覺肩頭雖痛,但一想到能用熱水沖洗,頓時渾身稍有振奮。
「謝謝……真是一路幸虧有你。」他輕聲歎氣,接過千雪遞來的破舊毛巾。「這些天我一直麻煩你冒險。」
千雪淡淡搖頭,語帶複雜:「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她似想繼續說什麼,又停住,眼底閃過悲傷。「去吧,別著涼。水溫可能不穩。」
淩浩點頭,頑強撐起來進入小浴室。只有一個破浴簾和簡陋蓮蓬頭,牆面斑駁。當他打開水龍頭後,冷水「嘩啦」傾瀉,起先帶著難聞鐵銹味,後來才逐漸清澈。他低聲咬牙,讓冷水拍打沾滿灰塵與血污的身體,反復抹洗,更沖去化肥粉末殘留。其間,肩膀傷口陣陣刺痛,他只能耐住。
等到洗完,淩浩感覺整個人稍微清爽些,但體能依舊虛弱。他換上清洗過的襯衫(這還是千雪在鎮上雜貨店匆匆幫他買來的廉價衣物),走出浴室時,見千雪倚在桌旁,似乎也在等他完畢。
「你也洗洗吧,我守著。」淩浩提議。
「好。」千雪沒多話,抓起毛巾就進浴室。很快,聽到裡面水聲瀝瀝,伴隨她輕咳的聲音。顯然她也積了不少灰塵。
淩浩坐在床邊,感受空氣裡若有似無的黴味和久違的「稍微安全感」。肩上縫合處一跳一跳地作痛,但總算沒有再擴散。這應該算近期他最有條件的休憩時刻。
過了十餘分鐘,千雪才著一身黑色短衫短褲走出浴室,長髮未幹,帶著水珠順著頸項滴落。她神色舒緩,卻依舊不失警惕。似乎只要有風吹草動,她也能立即拔刀。
「你先睡床,我打地鋪就行。」她很自然地說道,從櫃子裡拽出一條破被單攤在地上,讓自己能隨時保持警醒,也不跟淩浩同床。
淩浩想要說讓她睡床,但看她態度堅定,也知道自己的傷需要更好的休息環境,便沒再推讓。千雪關燈,只留一盞昏暗小床頭燈。「有任何事就喊我。我淺眠。」她這一句話帶著某種「保護」意味。
「好……謝謝你。」淩浩聲音裡充滿感恩。這些日子的磨難,他已經認清千雪是少數能信賴的同伴。至於面具人與黑影,還有各種財團勢力,依舊讓他頭痛而恐懼。
燈光熄滅,四周陷入半黑暗,只有外頭微弱街燈從窗簾漏進一絲橙黃。淩浩仰臥在床上,感覺床墊雖然破舊,但比在荒野露宿或廢屋睡覺舒適太多。肩傷也找到了喘息空間。
他又想起沈馨,那位女警官不知道流落何處;想起面具人的冷峻悲愴,也想起黑影的殘酷狩獵。腦海裡一片翻滾,卻逐漸被沉重疲憊所淹沒。沒多久,他就陷入深沉睡眠中。
千雪則將背包枕在頭下,蜷縮在床邊地鋪。她雖然合上雙眼,但仍像一頭隨時警覺的雌豹,只要外界有動靜,就能瞬間彈起。內心裡,她對自己失去的銀色吊飾仍介懷,也對未來行程沒有把握。
夜色再次降臨在渭山鎮,那昏黃街燈下偶爾有行人路過,小旅館內房門緊鎖。一道冰冷月光劃破夜空,穿過雲層映在小窗上,如同一道淚痕。
在沉睡中,他依稀又看見火焰與倒塌的街道,身後似有人悲痛呼喚,前方面具人身形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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