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幻影與交錯 (一)
夜色依舊濃重。稀薄雲層在雲京市的高空中層迭聚合，不時投下深灰般的陰影，為街頭建築和霓虹閃爍增添一股壓抑感。
車輛行駛於濕漉漉的柏油路面，輪胎與水窪之間擦出的噗嗤聲，彷佛都市心臟的沉悶鼓動。雨雖然趨緩，但濕潤寒意仍盤踞在大街小巷之中。
淩浩靜坐在一輛舊式轎車後座，透過車窗看著外面昏暗的社區街景。他剛在仁健診所做完肩傷的縫合處理後，又被便衣警員迅速帶離。沈馨坐在副駕駛，神情警惕，時不時讓駕駛留意鏡中是否有可疑車輛尾隨。
「妳看起來很疲憊。」淩浩收回視線，低聲說。
沈馨手肘支撐在車窗邊，稍顯憔悴地轉過頭：「嗯，剛接到消息，安全屋被襲擊，還好你沒在那裡。若不早一步帶你去診所，現在情況恐怕會很糟糕。」她聲音裡透出一股餘悸與憤怒。
駕駛的便衣警員也沉聲插話：「是啊，那群人動作乾脆俐落，看來早已掌握我們的部署。我們現在任何行動都要謹慎。」
淩浩一陣沉默。他思緒翻湧，心想：黑影究竟如何得知自己的下落，並且如此快速地行動？其中是否另有情報洩漏，或者那勢力早在警局內部安插耳目？若不是沈馨當機立斷，他已深陷危險。他握了握拳頭，感覺肩膀縫合處還在火辣辣地疼痛。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車子逐漸駛離鬧市區，往更荒僻的方向行駛。
沈馨吸了口氣：「先暫時到另一個臨時落腳點，然後我會向上級反映此事，爭取更多資源。據同事透露，黑影他們似乎還搞走了一些我們的資料。雖然不一定有關鍵資訊，但也讓我很不安。」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後，轉過幾條狹窄街巷，最終抵達一片低矮廠房集中區。它緊鄰老舊貨運碼頭，平日裡人煙稀少，周遭偶爾只有運輸大卡車停靠。此時黑夜籠罩之下，更是呈現一片死寂，唯有路燈孤獨地在遠處閃著微弱的黃光。
「我們會在廠房後面的宿舍樓暫住，那兒幾乎廢棄，但結構還算完整。裡頭有我們事先部署的暗門。」沈馨給駕駛員指示，讓他將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鐵門前。
三人下車時，夜風攜帶腥鹹的江水味撲面而來，旁邊石子路面積著淺淺積水。沈馨環顧四周，確定附近沒有光亮和可疑蹤影，才讓兩位同事配合行動：一人先去撬開那扇生銹鐵門，另一人持槍警戒。淩浩站在他們身邊，忍著肩傷不敢大動。
「這裡以前是個運輸公司員工的宿舍，因經營不善早就荒廢。除了偶爾有流浪漢躲雨，一般不會有人踏入。」沈馨微微側身解釋。
鐵門發出刺耳的嘎吱聲，被推開一條縫，陣陣灰塵和黴味從裡面撲出。昏暗燈光下，可以看見狹長走廊，牆上多處脫落露出斑駁的水泥。空氣濕冷刺骨。和之前的安全屋比起來，這裡似乎更加簡陋甚至顯得淒涼，但至少相對隱蔽，也不易被外人發現。
「我先檢查一下裡頭。」其中一名警員舉著手電筒往前走。光束在牆壁與堆積雜物上掃過，一路通往更深處的樓梯口。沈馨帶淩浩緊隨其後，另一名警員則在後方斷後，以防有人從外面突襲。
「小心腳下，這兒地板有些地方腐朽，別踩空了。」沈馨低聲提醒。淩浩攀住牆面，慢慢走過幾塊翹起的木板，感到室內陰濕氣息撲鼻而來。昏暗中，他能看到樓道的牆角聚著一攤積水，還漂浮些破紙盒和塑膠垃圾，宛如一個被遺棄的廢墟。
可他此時無暇嫌棄，眼前最重要的是儘快找到一個相對安全、能暫時隱蔽行蹤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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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很快來到二樓盡頭，一扇鐵門雖斑駁，但看得出仍然堅固完好。門口還裝了新的鎖具，只是外面用雜物掩飾。那名帶路警員從口袋裡掏出鑰匙，將鎖打開。門後是一間面積不小的房間，裡面擺著簡陋床鋪、桌椅和少量補給物資，牆邊堆放著幾個棧板與舊櫃子。空氣飄散消毒酒精味道，可見有人事先來過清理與殺菌。
「先將就一下吧。這裡至少能容納幾人臨時住下。」沈馨看向淩浩，「你要再忍耐一些，等我們準備更完善的轉移計畫。」
淩浩點頭，嘴裡感激道：「我知道了，真麻煩你們。」
說著，他注意到牆角有台舊電暖器，上頭貼著市警XX分局內部品的小標籤，表示這些裝備確實來自警方。顯然便衣組不止一次使用這棟宿舍。沈馨也沒多解釋，只是吩咐同事去周圍布哨，並檢查樓上與走廊有無其他異動，避免被黑影一夥兒再次盯上。
「你先坐下，我幫你檢查一下傷口是否滲血。」沈馨脫下外套，卷起袖子，彎腰端詳淩浩的肩膀。她打開隨身小藥包，細心檢視那處縫合線周遭。
淩浩微微皺眉，這才感到經過一路顛簸與潮冷環境，肌肉有些僵硬，疼痛感又陣陣反撲。但他盡力忍住，勉強扯出一絲笑：「沒事，只是偶爾會刺痛，但還能撐住。」
沈馨並未放鬆，認真用消毒棉巾幫他擦拭稍微滲出的血跡，然後補上一層乾淨紗布。「你千萬別逞強，一旦發炎會有大麻煩。」她耐心囑咐。
屋內燈光昏暗，她的神情看上去更顯凝重。淩浩凝視這位女警官：雖然容貌算不上絕美，卻有種幹練與溫柔並存的氣質，在這種緊張時刻尤為動人。只可惜，她不會知道，或許有更深的秘密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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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一棟大廈頂樓的落地窗邊，面具人靜靜地佇立。夜風從未關緊的窗縫裡灌入，攜帶陰冷濕氣，令他的身形看來愈發孤獨。金屬面具在室內昏暗光線下泛著隱隱光澤，掩飾了他半邊臉的傷疤與神情。
昏暗的大廈樓層裡飄散著工業清潔劑的氣味，地面滿是雜物與玻璃碎片。顯然這裡也並非正常營業的辦公樓，而是一處被廢棄或尚未竣工的所在。面具人側身，眼神穿過玻璃，俯瞰這繁華又混亂的城市街道。遠處依稀可見貨運碼頭的方向，數道昏黃光束在雨霧里拉出長長的尾巴。
他沒有開燈，只在牆邊一台簡易螢幕前停留。螢幕上雜訊閃動，映現出幾個駭客破解程式的指令行：「System Access: Chronos Module…」 幾行英文字樣表明他正在嘗試連線某處私密資料庫。
在夜色籠罩下，他的指尖微微顫動，宛如壓抑著龐大的情緒。破碎記憶裡，那場火海般的景象無數次撕裂他內心。雖然他一度以為重新回到「現在」就能阻止悲劇，但過往經驗告訴他，每一條時間回路都逃不過同樣的死亡宿命。尤其是那名女子的倒下，深埋在他心裡，化成刺骨的恨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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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先找到你，還是黑影他們搶先……」面具人低聲自語，語氣裡帶著扭曲的悲涼。他微微閉眼，耳朵能聽見自己回蕩在另一個時空裡的嘶喊。那裡的地面也是斑駁血跡，那個女子倒在他懷裡，光芒漸漸暗淡。
「……不管幾次，我都敗了麼……」他用力撫摸面具左下緣，那條醜陋裂痕象徵了無盡輪回累積的絕望。金屬與肌膚的冰涼觸感讓他回神。他定住心神，看著螢幕上呼嘯而過的解碼資訊，微光映得他臉色白得近乎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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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廢棄宿舍樓內，淩浩與沈馨暫時安頓。兩位便衣警員輪流在樓道放哨，警惕著任何突發狀況。屋裡氣溫偏低，於是他們合力將那台老舊電暖器插上電源，希望能稍微驅散室內的寒意。
木板地面咯吱作響，繃帶下的傷口傳來麻痹感。淩浩靜靜坐在矮桌前，一邊喝著保溫瓶裡的熱水，一邊陷入沉思。
「淩浩，你確定想參與調查這整件事嗎？」沈馨忽然問，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語氣裡帶著一絲猶豫，「我可以安排你去更安全的地方，不用捲入這些黑暗勢力和神秘計畫。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淩浩放下水杯，面帶掙扎之色：「你們幫了我那麼多，我也想盡一份力……而且我得弄清楚，為什麼那些人堅持要抓我。是不是跟我失落的記憶或什麼秘密有關？我不能一直被動。」
沈馨凝視著他的眼神，捕捉到那堅定與困惑交織的目光。她並未再勸阻，只是低聲道：「若真要這麼做，就必須明瞭前方的險惡。我能盡力保護你，但對方的勢力也許不止黑影一夥兒，他們背後說不定還有更可怕的支持。」
此時，房間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門開後，是帶著口罩與黑帽的另一名警員，他手上提著幾個紙袋，裡頭裝著速食麵包與瓶裝水。「抱歉，附近沒啥好東西，只有這些簡單糧食。你們先墊墊肚子，我晚點再巡邏。」
一股微弱食物香氣填滿屋內。雖然寒酸，對於饑腸轆轆的淩浩而言，卻也算及時補充。他狼吞虎嚥地咬下一塊麵包，腦中閃過些許輕鬆念頭。卻不料，就在他剛咽下幾口，房門再次被急促敲響，這回敲門聲更顯淩厲。
「不好了，沈馨，有線報說黑影在碼頭附近出沒！可能正在搜索你們位置！」外頭警員壓低嗓音，言語急促，「我們得馬上撤不？」
沈馨霍然起身：「你確定消息來源可靠？他們行動這麼快？」
警員臉色嚴肅：「不排除是故布疑陣，但咱們不敢冒險。要不要先轉移？」
淩浩聽到此言，心裡一凜：黑影剛炸了安全屋，竟又如此神速鎖定到貨運碼頭周邊？難道真有人向他們通風報信，或是那群傢伙擁有更全面的監控系統？
沈馨思考了幾秒，咬牙道：「若我們再退，肯定又是狼狽不堪。可這裡地形複雜，一時半會兒他們恐怕也難全面搜索。我先召集其他同事加強週邊警戒，我們謹慎應對。實在不行，就再設法撤離。」她快速交代警員去通知其餘人。「另外，先聯絡上級，看能否調更多支持。」
於是那名警員匆匆離去，樓道回蕩著沉重腳步聲。室內只剩淩浩與沈馨面面相覷。短暫的時間裡，他們從一個藏身處逃到另一個，卻依然逃不開黑影鋒利的爪牙。
「你害怕嗎？」沈馨忽然問，目不轉睛地看著淩浩。
「當然怕……」淩浩苦笑，「但我更想知道為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事跟Project Chronos脫不開關係，而那謠言指向某種時空改寫技術。這究竟會帶來多大的風險？」
沈馨深吸一口氣：「聽說這些涉入研究的人，不是消失，就是精神崩潰。也有人認為是被軍方抹殺。總之，越傳越邪乎。若是確有其事，恐怕超越常人理解。」
淩浩思緒紛亂。他回想從前那些怪異夢境，那烈焰、廢墟與一個模糊女子的身影。若那些並非單純夢，而是某種殘留的「未來記憶」？
正苦思間，一陣緊急的電訊聲於門外響起。沈馨疾步沖出房門，樓道裡傳來她與同事快速交談的聲音，似乎有人在無線電裡彙報週邊巡邏狀況。淩浩屏住呼吸，聽不太清，但能感受到緊張的氣息愈發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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