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交織的追索 (一)
滿布爛泥與雜草的灘頭漸漸被拋在身後，視線裡閃現一大片凹凸不平的荒地，錯落著散亂的小舟殘骸和破裂木排。
陽光自雲層間射落，勾勒出地面一道道尷尬的殘影。早先的滅頂危機尚未完全散去，淩浩與千雪的神經依舊高度緊繃。
他們從泥沼裡艱難拔腳，試圖順著模糊車輪痕跡行走。路面顯示偶爾有漁民或過往人車在此經過，算是一條通往下游漁村的小徑。這裡陽光比河岸處更強，但地勢四處崎嶇，很難預判下一步是否會遇到埋伏。
千雪觀察地形後，轉頭看向淩浩：「你還能走嗎？從剛才衝刺到現在，一口水都沒補，身體情況如何？」
淩浩撐著膝蓋，顯示肩膀痛楚與體力透支的雙重折磨：「還能……勉強。」他知道自己狀態並不好，視野裡都帶些暈眩感。可他咬牙不想放棄。此刻要是停下休息，萬一追兵再度逼近，將再無逃走力氣。
「如果前方沒被黑影封鎖，我們或許能見到聚落或漁舍。」千雪的音調略顯安慰，卻也透著謹慎，「但準備好，一旦有可疑人影，隨時隱藏。」
他們沿著凹地走了數百公尺，儘量貼近雜草與岩石掩護。途中，千雪先前在裡側腰包裡翻出僅剩的一點乾糧與水，分給淩浩：「只能先止止渴。」
水囊裡冷冽的水珠順著喉嚨滑落，淩浩勉強恢復一絲力氣。他抬頭前望，只覺烈日與氣溫逐漸上升，汗流浹背。
「嘖，看那裡。」千雪忽然一揮手，指向右側不遠處一塊突兀的石碑模樣。它孤零零矗立，石面刻著模糊刻痕，已被歲月侵蝕不清。可在石碑後頭，彷佛還有散佈著幾座已倒塌的磚瓦屋，與他們剛才所在的荒灘不同，似是廢村遺址。
「……要不要繞開？」淩浩小聲問。
「先看看。」千雪輕聲說完，便領路往那磚瓦屋的方向接近。他們不敢走正面，而是繞到更側面的破牆後，在雜草與碎瓦間探頭張望。這裡形同一個廢棄多年的村落，不見人煙，四處破敗，牆壁佈滿青苔。
千雪仍隱隱感到不放心，舉槍在前慢慢靠近破牆，淩浩亦跟著警戒。兩人一跨入那破屋裡，立刻嗅到陣陣黴味與舊木腐爛氣息。地面散落著多年前的生活痕跡：破爛椅子、空罐頭、甚至幾具小動物骸骨。
「很久沒人住了。」千雪壓低聲音，輕拍牆面，有些地方一碰就有塵灰掉落。看來這裡也無法找到食物或完整居所。但或許能在裡面稍作喘息，暫避烈日與可能的敵人目光。
「休息十分鐘吧。」她見淩浩神情蒼白，關切地說，「我在附近佈置個簡單陷阱，萬一有人闖進來，我們至少能獲得警戒。」
淩浩聽了只感到愧疚：「好……我再堅持，若妳有什麼要我做的，可以告訴我。」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UZcaF82ym
「你先留神你的肩傷，別再迸血。」千雪示意他先坐在一塊堅固磚塊上，以免踩到腐木塌陷。
接著，她迅速摸出一條細繩和幾根倒鉤鐵絲，並撿來兩三塊破石塊，在廢屋的門口和幾個較隱蔽的缺口布下簡陋的「警示繩」。只要有人沒注意踩到，就會拉動石塊掉落或鐵絲碰撞，發出聲響。
做完後，她回到淩浩身旁，輕聲道：「這裡雖殘破，但暫時能擋外頭陽光。一旦聽到動靜，我們立刻撤。希望能撐到沈馨回來找我們……或者我們自行找到漁村。」
淩浩微微點頭，疲憊地擦去額角汗水。內心深處，他始終擔心沈馨行動是否順利。再加上方才那飛行器從天而降，似乎帶有不明勢力，如同預告有更多黑暗勢力介入。
「對了……先前你提到黑影背後財團，以及面具人獨行，他們對時間研究的態度不同。還有，那架飛行器……會不會是另一方競爭者？」淩浩想趁短暫休整，抓緊時間向千雪探聽更多訊息。
千雪斂起眉，似乎在做斟酌：「你想知道的，大多是該由面具人或黑影本人來告訴你，畢竟他們最清楚那些核心內幕。但我可以肯定，Project Chronos不只有一股勢力覬覦，甚至可能早已裂成幾個分支，各懷鬼胎。財團、軍方、私營保安組織……誰都想要‘時間改寫’這塊金礦。」
她吸口氣，目光凝視破爛房梁：「有人想用它賺取龐大利益；有人想改變生死；有人想救回某個人；有人想征服一切。你若真是那枚‘關鍵鑰匙’，難免成為眾矢之的。包括黑影與面具人之間的衝突，也許只是其中一環。」
聽到這番話，淩浩心中陣陣發寒。這場隱藏在城市陰影中的博弈或許比想像更龐雜，也意味他已被推到暴風眼裡。
他低頭想起面具人在廢墟火海中的夢境畫面，忍不住想問：「那名面具人，你見過他的真面目嗎？他究竟是誰？」
「看過，但……那張臉跟他現在大不相同了。畢竟他曾經受過極重的毀容傷，且長年處在灰暗路途裡。」千雪面露黯淡神情，「具體細節我不便透露，只能告訴你，他的過去比你想像更悲慘。他之所以始終糾纏在Project Chronos，就是因為失去太多、心懷某種近乎扭曲的執念。」
淩浩沉默良久，心裡湧現混雜的悲哀與困惑：若面具人真是「自己」，那所謂的毀容與痛苦，又意味著自己在未來經歷了什麼？那些零碎夢境裡的女子又是何人？一連串疑問如雲霧般繚繞腦海，難以撥開。
「看來目前只能等待機會，或許只有他當面告訴你，你才徹底明白。」千雪終於這樣總結，語調雖輕，卻透出無奈。「但我也提醒你，面具人並非單純救世主。他在求索過程中，也可能毀了很多人。」
「我明白……」淩浩語帶苦澀。
屋外的蟬鳴裡摻雜著熱浪，顯示此刻天氣已經漸漸蒸騰。破屋裡空氣又悶又潮。淩浩背脊濕透，難受地拉開襯衫領口。看到千雪抿緊唇，小心察聽外面動靜，他也不再多問，試著稍微閉目養神。
沒過多久，外頭忽傳來若有似無的馬達聲。兩人神經立刻緊繃，千雪輕手輕腳地到門口探查。
朦朧熱浪中，一輛老式三輪機車從小徑那頭駛來，開得並不快，車上駕駛者似戴著斗笠，後面載著一堆漁網或雜物。看起來像個普通漁民。
千雪屏住呼吸，在心裡迅速判斷：是黑影的臥底，還是真正路過的漁夫？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bF5u0BjCF
淩浩也傾身觀察。那三輪車搖搖晃晃，似乎引擎老化，馬達聲低沉散漫。車主見到這破敗村落，稍作減速，然後又轟起油門，準備從另一頭繞出。
「要不……我們沖出去攔下他，問路、借車？」淩浩低聲提議。畢竟他們想前往漁村，而眼下疲憊不堪，若能乘車就是最快脫離此地的方式。
千雪卻神色猶豫：「不知他安不安全。如果是黑影的眼線，就完了。」
「我們藏在陰影裡觀察他行為如何？」
兩人還在權衡，那三輪車就在廢村小徑邊停下，仿佛駕駛者想下來解決一下私事。車主摘下斗笠，露出一張黝黑中年臉孔，然後似乎朝路邊雜草深處走去，背對著破屋。從動作看，像真的只是路過漁夫想找地方撒尿。
「他應該不是臥底，演技不會如此。」千雪低語。她側目朝淩浩示意：「但若要攔他，得趁現在，他還不知道咱們存在。去或留，你決定？」
淩浩深呼吸，想起沈馨至今下落不明，自己狀態又差，若能用三輪機車趕路無疑減少暴露時間。且那漁夫看起來是普通老百姓，並無武裝。「不妨試試。」
於是兩人蹲身繞出破屋，輕手輕腳接近三輪車。漁夫果然還在遠處草叢解手，旁邊放著斗笠與一把老舊柴刀。千雪靜候在車旁，向淩浩打個手勢，示意他去跟那漁夫對話。她自身則舉槍戒備，以防任何突發狀況。
淩浩心裡緊張，打算用最和平的方式示意自己並無惡意。於是他深吸氣，舉起雙手走進草叢，先喊道：「不好意思，大叔，我們是過路人，不是壞人……」
漁夫嚇得一激靈，趕緊提褲回頭，見到淩浩這副狼狽模樣與滿身污泥，頓時警惕。「你、你哪冒出來的？想幹嘛？」
「真對不起嚇到你。我和同伴迷路了，想去前面漁村，不知能否搭你車一程？」淩浩儘量做出柔和口吻。他也知道自己外表看起來很糟，一身灰土和血漬，確實可疑。
漁夫皺緊眉頭，又見遠處千雪半遮著臉在三輪車旁，頓時神色警覺。「你們搞啥？還有槍嗎？」
「那是我們防身用的……」淩浩苦笑，自己不可能說出真實遭黑影追殺的內幕，怕嚇壞這老百姓。「真的需要幫助。若你願意搭我們去漁村，我們可以付錢，或者幫你做些力氣活。」
漁夫仍然滿臉狐疑，但目光稍微緩和。他瞟到淩浩肩膀繃帶滲血，似乎察覺這人受了重傷。「你……怎麼弄成這樣？」
淩浩心裡一陣唏噓，只能含糊道：「遇到意外。求求你，我們不想害你，只是想找醫生或交通。我同伴也不是壞人。」
對方猶豫片刻，終於看看自己三輪車，看看眼前這年輕男子。「村裡倒真有小診所，你要去就去……可你得先把那把槍收起來，別嚇我。」
「好。」淩浩心裡一松，立刻轉頭朝千雪打暗號。千雪放低槍口，沒有直接露面。漁夫還是緊張地握著柴刀，慢慢往三輪車走。
千雪為表誠意，退到更遠處陰影裡，確保漁夫不會覺得危險。淩浩半扶著漁夫，把剛才商量好的情況再簡單解釋一遍：「我同伴狀況也不好……能不能請大叔帶我們去那個診所，報酬我會想辦法給。」
漁夫瞪著眼掃視四周，確信沒別人埋伏後，皺眉歎道：「……我沒空多管閒事，但看你可憐，就給你搭一程。只不過那診所離這兒還有段路，你們要忍住。」
淩浩喜出望外，忙道謝。於是，他示意千雪出來，並先把手槍藏進背包，儘量減少威脅感。漁夫瞄了千雪一眼，見她冷臉緊繃，更加不安，但還是硬著頭皮接受。
「多謝。等到了地方，我們絕不為難你。」千雪簡短承諾，說完就扶淩浩坐上三輪車後方，自己則坐在一堆漁網邊上。
漁夫收拾一下斗笠與柴刀，上車啟動那老舊馬達。「別亂動，路不太好走。」他給了提醒，然後油門轟響，車子搖搖晃晃地離開廢村，駛向通往漁村的小道。
車子一路顛簸，發動機聲響刺耳，車身晃動得淩浩和千雪差點撞到欄杆。途中經過好幾段爛泥坑，漁夫小心繞行，偶爾還會對他倆投來警戒目光。「你們真不是搞非法生意的？不然幹嘛一副逃難模樣？」
千雪沉聲回答：「別問太多，你安全就好。」
漁夫撇嘴，不敢再追問。淩浩心裡感激，但又擔憂黑影的人在沿路設卡。他朝四周張望，所幸目前沒見可疑車輛或人影。
行駛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周圍地勢逐漸平坦，出現更多樹林與稀疏民房。可見一些舊式瓦屋散佈在田地裡。漁夫指著前方一條更為明顯的土路：「翻過那個坡就到村頭了。你們要去診所的話，在村南邊。別鬧事就好，村民不歡迎外來人惹麻煩。」
淩浩與千雪對望一眼，皆松了口氣。能有個稍微正常的聚落，至少先補給與處置傷口再談。
接近村口時，漁夫要他倆先下車，以免被村裡人多問。淩浩自知理虧，便下車前拿出身上僅剩的幾張紙鈔遞給漁夫，以示謝禮。漁夫瞥一眼，雖面有難色，但還是收下，囑咐他們快去診所。「上頭那條大路往南走幾百公尺，就能看見一個掛著紅十字牌子的木房。那就是診所。」
「謝了，大叔。」淩浩忍著痛，對漁夫鞠躬。千雪也冷冷點了下頭，算是致意。
三輪車又突突突地繼續前進。漁夫不回頭，擺擺手示意不想再多事。淩浩和千雪留在村口邊，面前是一條還算平整的土路，兩側稀落幾家民宅。此處的建築比城市樸素老舊，卻比荒灘破屋好很多，顯示基本有人居住。
「你先掩飾槍枝，看能不能把帽子壓低一點。咱們別太惹人注目。」千雪輕聲提醒。
淩浩點頭，整理一下身上破爛的外套。他們沿著土路往南走，陽光刺眼，村道上不時能看見些老人或孩童。見到這兩位陌生訪客，村民大多用好奇與戒備的目光相迎。
「希望不會有黑影的人混在村裡……」淩浩苦笑。
千雪眼神閃過一絲戒備：「不排除這種可能。我們儘快找到那診所，看能否治你傷勢，也許能問詢到消息，若運氣好，也能碰到沈馨。若運氣不好……」
她語帶頹然，沒再往下說。淩浩卻心領神會。若不巧黑影先行滲透，自己只會陷入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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