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城 -- 對倒之城 - 《第二十五章｜凌輝5（回憶）》｜追擊珈瓏，失憶計劃曝光

小節1｜凌輝接獲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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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是獵人，直到有一天，你聽見自己腳步聲在回音裡重複，才發現自己也是被追的那一個。

廣東道凌晨四點的空氣，像被過夜的冷氣吹得過於乾燥。街上人跡罕至，只有清潔車緩慢巡行，輪胎在濕滑地面壓出吱啞聲。

凌輝站在港威商場L3層的觀察台上，身後是連卡佛內層會議室的自動門。那裡剛結束一場控制者之間的閉門簡報，牆內的燈光仍然亮著，像是某種不肯熄滅的命令。

他手中握著一枚晶片發射器，掌心微濕。這不是第一次接令，但這一次，他感覺有些不一樣。

這次的獵物，不是某個失控的平民，不是非法走私的記錄者，也不是潛入的圓方間諜。

是珈瓏。

是他曾經敬重、甚至在某個階段羨慕過的男人。

「目標代號『Chronos』，逃逸路線預估為海運大廈至誠品通道，可能藏匿於city’super與LCX交界層。」

「任務目標：回收其記憶裝置與核心密碼。」

「如遇反抗，格殺勿論。」

語音命令在他耳機中播放時，那句「格殺勿論」像是在他耳膜上留下一道刺痕。

他曾在LCX保險櫃室與珈瓏擦肩，那時他還是個資訊仲介人，穿西裝、講利潤、說話帶笑。珈瓏一身機油味，正在報修一枚80年代的寶璣表，他記得那場景，就像記得自己曾經還有良知的樣子。

那時他問：「你知唔知，時間係咪可以倒返轉？」

珈瓏沒抬頭，只回了一句：「時間唔可以倒轉，但記憶可以。」

現在想來，這句話其實早就預言了一切。

凌輝轉身回到會議室，牆上的電子地圖正閃爍著多條紅色熱區——每一個都是潛在逃亡路線。

「我哋要快。」一名技術官員說，「珈瓏啲技術唔止係解碼工具，佢有可能將整個晶片系統反轉。」

「即係？」

「即係如果佢成功，所有人都會記得晒。」

凌輝沉默。他明白這句話的份量。

在這座用遺忘統治的城市中，讓人記得，是比死亡更危險的事。

「我親自帶隊。」

他終於開口，聲音冷靜，卻像是一塊冰落入沸水中，激起一瞬的蒸氣與無聲的裂痕。

他知道，這場追捕，不只是一次任務。

這是一次終極選邊。

他整理外套，按下腕上的指令器，紅光在他瞳孔內閃過。

「凌輝，出動。」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h03Q9OM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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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2｜追蹤過程

【小節引子意象】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uVKXQCXAQ
越是想抹去的東西，越會在監控的盲點重複出現——記憶就是這樣，越壓越深，越深越清晰。

凌晨五點，海港城尚未甦醒，但連卡佛的監控網早已全面展開。

凌輝站在海洋中心L3層的「Fortress」外，手中握著AI偵測終端機，螢幕上正快速閃爍著紅點與動態軌跡。

「目標可能已穿越港威商場，由誠品生活方向轉入city’super。」技術員低聲說。

「開啟紅區同步視覺。」

一聲令下，整個海港城高層的監控同步轉為「獵捕模式」。每個鏡頭畫面皆經過強化、增程、熱感追蹤，無死角地掃描著走廊、貨架、樓梯、暗道交接點。

凌輝的眼神沒有一絲動搖。他的手指在終端上滑動，像是為一場棋局的終局佈陣。

但他心裡知道，這次的對手，不只是逃亡中的父親珈瓏，而是一段他自己也不願面對的過去。

「LCX入口無異常，LOG-ON區域已有兩名線人佈防。」

「誠品側門檢測到干擾訊號，疑似使用老式EMP干擾器。」

凌輝微微皺眉。老式EMP干擾器——那是珈瓏會用的玩意。他一直堅持用「時間之外」的工具，抗衡這個「時間之內」的世界。

他忽然想起，幾年前曾在勞力士店外的走廊遇見珈瓏。那時他剛剛升任黎明會情報中層，而珈瓏，仍是那個每天都會在午飯後去誠品看書的鐘錶師。

他問：「你唔怕畀人記住你啲行蹤？」

珈瓏回：「我寧願畀人記住，也唔想變成無人記得嘅人。」

現在，那人要被抹去。

而他，是執行者。

「港威商場L3層南翼出現熱感殘影，目標可能進入city’super存貨區。」

「封鎖港威L3層所有出入口，派兩隊人手進入city’super主倉位。」凌輝說完，自己也踏入行動通道。

那是一條狹長的透明走廊，兩側是玻璃櫥窗，展示著各種最新生活科技產品，背後是整齊排列的潮流雜貨與電子設備。

夜色從玻璃天花滲進來，像是將整個走廊泡進一種近乎虛幻的光。

他走過LOG-ON門口，門內的導購機器人低聲播放著歡迎語：「歡迎回來，凌先生。您的上次購物記錄已備份。」

他沒理會，只加快腳步。

穿過最後一道內門時，他忽然放慢腳步。

前方，是city’super的主倉。燈光昏暗，貨架排列如迷宮，冷藏區散發出微弱霧氣。

他記得這裡。

記得珈瓏曾在這裡藏過一個孩子。

那晚，他奉命前來，但最終讓那孩子逃了。

那孩子，就是方忠迅。

「隊長，有影像殘片。」

一名跟隨的情報員將一枚數據晶片遞給他。畫面破損，但清晰地顯示出珈瓏的身影。他正站在一堆貨箱間，用手觸摸著某個藏匿點，神情專注而堅定。

凌輝盯著影像，半晌無語。

那一瞬，他好像不再是獵人。

而是那個在LCX保險櫃室外，問「時間可唔可以倒返轉」的保險經紀。

他忽然明白，自己其實也在逃，只是他逃的，是記得。

他開口：「封鎖撤除。」

「咩？」

「我話，封鎖撤除。目標已逃走，搜查無效。」

他轉身，走進冷藏霧氣裡，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就算捉到佢，佢留低嘅嘢，我哋都追唔上。」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1hYdKX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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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3｜珈瓏拼死保護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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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父親的身影，最清晰的時刻，往往不是在燈光下，而是在他擋在你前面的那一秒。

記憶的開關不是一聲巨響，而是某個氣味、某個光線、某個聲音，在某個毫無防備的時刻。

方忠迅坐在city’super的冷藏庫內，懷錶仍緊緊握在手裡。倉庫外傳來巡邏機器人的嗡嗡聲與金屬輪滑過地板的摩擦。他雙眼緊閉，額頭靠在冰冷的牆面上，像是在與某種時間以外的東西搏鬥。

然後，記憶忽然炸裂開來——

不是夢，不是幻。是他四歲時親眼看見的一切，如今以不可控制的方式回返到他體內。

那是港威商場L3層的一個倉庫。

那夜，他被藏在貨箱之後，手裡緊握著父親塞給他的懷錶與密碼卡，耳邊只有父親低聲說過的那句：「唔好出聲，唔好郁，記住你係邊個。」

外頭傳來腳步聲，是沉重的軍靴，混合著金屬與皮革的摩擦。還有凌厲的女聲：「目標應該就在這層，熱感掃描顯示他還未離開。」

方忠迅屏住呼吸，不敢動。他的目光從貨箱縫隙望出去，只能看見父親珈瓏的背影——他站在倉庫最深處，雙手空空，傷口早已滲血，卻仍挺直身體。

一名追兵衝進來，大喊：「交出資料！」

珈瓏沒有動，只是低聲說：「你哋唔會明白，記憶係我最後嘅武器。」

然後，他動了。

如同一枚被時間壓縮到極限的發條，猛然釋放。

他的右手抄起貨架上一根鐵棍，左肩幾乎失去知覺，仍然衝上前去。

第一名追兵剛轉過身，就被他一棍擊中，面罩碎裂，倒地不起。

第二名追兵開槍，子彈擦過珈瓏的腰側，他咬牙硬撐，翻身踢倒對方，奪下手槍。

他沒有開槍。他只是用槍托砸在對方的晶片頸環上——啪的一聲，那人像機器失控般抽搐倒地。

但更多人湧了進來。

至少五名精英保安，身穿連卡佛特製電磁裝甲，手持AI增幅步槍。

方忠迅在貨箱內，全身顫抖。

他聽見父親的喘息，聽見金屬撞擊聲，聽見有人在吼，聽見血濺到地上的聲音。

然後，他看見父親跌倒，卻又撐起。

他用身體撞翻一排貨架，製造出一條通道，通往一個幾乎無人知曉的暗道口——那是他在勞力士學徒時期自己挖出的逃生通道。

他一手推開貨箱，眼神對上方忠迅的，聲音是哽咽也是堅定的：「阿迅，走。」

「而家就走。」

方忠迅呆住了。他想跑過去抱住父親，但珈瓏已經將他拉起、推進那條窄小的通道口，幾乎是用盡全身最後的氣力。

「你要記住，你唔係孤單。」他低聲說，「你係……所有記得嘅人入面，最後一個。」

他最後的畫面，是珈瓏轉身，面對那群步步逼近的武裝保安。

他沒有退縮。

他像是時間本身，站在通道口的盡頭，將整個高牆時代擋在兒子身後。

記憶到這裡戛然而止。

方忠迅猛地睜開眼，冷氣機的聲音猶如遠方的浪潮。他的手緊握著懷錶，掌心指節泛白。

他知道，這不是他幻想出來的畫面。

這是他真正見過的父親。

不是一個悲劇角色，而是一個用整個身體去擋住遺忘的守門人。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DLiT7mP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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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4｜連卡佛勢力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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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真正的樣貌，不是咆哮，不是殺戮，而是當你以為自己在執行命令時，忽然發現自己只是另一項被執行的命令。

倉庫內的空氣像被燃燒過一樣，瀰漫著汗水、血與金屬的混合氣味。

凌輝的隊伍剛推進至city’super主倉二層的冷藏通道，便停住了腳步。

他們面前，不是珈瓏——而是一隊穿著連卡佛深黑色戰術裝甲的精英保安。

無預警地，無聲地出現。

像是從地板下升起，又像是早已在場，只等他們踏入這個錯誤的時間點。

「你哋唔需要再前進。」為首的保安隊長聲音冷靜，卻不容置疑，「你哋任務到此為止。」

凌輝上前一步，手指剛觸及腰側的資料終端：「但我有指令——」

「你嘅指令，來自於上層第二層命令系統。」隊長抬眼，語氣裡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被授權者的超然，「而我哋，來自最上層。」

語畢，他將一枚身份晶片放入終端，螢幕閃過紅光，顯示出「MASTER LANE OVERRIDE」——連卡佛主腦系統最高指令。

凌輝靜默半秒，手指放下。

那一刻，他明白了。

他並非這場圍捕的主導者。

他只是被允許進入這場劇本的一個角色。

而真正的結局，由他們來收場。

他退後半步，目光掃過那些手持AI電磁束縛器的保安。他認得那型號——專門用來捕捉高危記憶攜帶者。

不殺，卻比殺更徹底。

珈瓏不會死。

但他會被「格式化」。

下一秒，他看見珈瓏。

那人如同一具被拋棄的鐘錶機芯，被兩名保安夾持著拖出倉庫。他滿身是血，雙手被鎖鏈束住，嘴角仍掛著一絲近乎嘲諷的微笑。

他的目光，在經過凌輝時停留了一下。

只一下。

卻像時針在錶面上劃過的一瞬，將整個時間切開一道裂縫。

凌輝低下頭，沒有說話。

他原本可以開口，可以說：「等等，我還有問題。」

但他什麼都沒說。

因為他知道，那句話說出口，他就不再是「執行者」。

而是「見證者」。

而見證，是最痛苦的角色。

「目標已收押，準備啟動轉移。」耳機中傳來冷靜無感的AI聲音，「請距離核心記憶單位五十米以外。」

保安隊轉身離去，背影沉重如同夜色。

凌輝站在原地，雙手垂下，眼神像被掏空。

他知道，這一刻，他失去了什麼。

不只是對任務的掌控，

而是對自己還是「人」的最後一點信心。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fwE0vWz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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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5｜失憶計劃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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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的沉默，從來不是所有人不願說話，而是他們已經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什麼。

連卡佛內部資料層，L2層綜合管控室。

凌輝站在主控台前，整間空間沉浸在藍白色的光裡，牆壁上環繞著記憶流程圖、人口動態、晶片更新進度。天花板垂下的光纖像是神經末梢，每一條都連著某個市民的記憶核心。

他面前的螢幕正在閃爍一道新指令：

【MINDWASH PROTOCOL / CITY-WIDE EXECUTION / PHASE I】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lpCPJd5X4
【啟動時間：0507 / 覆蓋範圍：港威商場、海洋中心、海運大廈】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GYt5zMe4
【目標：記憶模組A–F型居民 / 晶片版本：v.3.1以下】

他一瞬間無法理解。

這不是什麼假設模擬，也不是備用程序。

這是真實發生的。

這就是珈瓏被捕後的第一個清晨。

「你唔係話，只係要捉住佢？」他轉頭，聲音低到幾乎無法辨識。

站在他身旁的是主控台語音官，一位無表情的女職員，眼神機械，語氣如同自動播放：「珈瓏攜帶高危記憶模組與解碼原型，為防止資訊擴散，主腦決定提前啟動記憶清洗計劃。」

「提前？」他冷笑，「呢個計劃根本唔係新鮮事，係咪？」

女官員沒有回應，只是將手中數據晶片插入操作台。

螢幕上跳出一段投影：

——一座城市的縮影模型，海港城被劃分為多個網格，每一格標註著「記憶濃度」、「思想波幅」、「逆向意識風險」等數據。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可被「管理」的記憶單位。

——計劃名稱：「Project Nova：集體重啟計劃」。

——核心理念：「為了社會和諧與穩定，記憶需被規範；身份需被歸一；自由需被調整。」

凌輝的手緊握成拳。

他回想起珈瓏被帶走前的那一眼，不再是對手，而是一個早已知曉這一切的預言者。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目標。

整個城市才是。

「計劃執行時，會唔會有人反抗？」他問。

女官員淡淡回答：「根據模擬，超過87%市民不會察覺任何異常；其餘13%將經由同步調整模組進行再校正。即使有微量殘存記憶，也無法構成干擾。」

「即係——」

「即係所有人會照常生活，只係唔記得佢哋以前係邊個。」

凌輝站著，一動不動，彷彿被這整座城市的集體失憶拖入一種無聲的深淵。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教主墨絕塵召見時，那位老人說過的一句話：「記憶係最危險嘅自由，因為佢唔受牆控制。」

而現在，牆不再是磚牆。

而是晶片。

是語言。

是思想的格式化。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直到所有螢幕跳出倒數計時：

【PROJECT NOVA / T-MINUS 600秒】

他才發現，整座城市的未來，已經進入倒數。

而他，竟然是其中的一顆螺絲。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dzfkLWw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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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6｜凌輝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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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守著秩序，卻沒發現自己早已成為它的一部分殘骸。

凌晨六點十三分，連卡佛L2層中央走廊。

凌輝獨自走過那條鋪著灰銀色地毯的走廊，兩旁是玻璃廊窗與拋光金屬牆面，腳步聲在空間裡無限拉長。天花板嵌入式燈條閃著不近人情的冷白光，像是手術室般潔淨，卻無比冰涼。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還在動，但內心的某個部分——那個曾經相信秩序與正義的部位，像是被剛才的畫面連根拔起。

記憶清洗。身份重寫。集體重啟。

他無法不去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

他曾經為之效命的組織，到底還剩下什麼是「人」的？

他經過一面鏡子。那是連卡佛高層專用走廊的裝飾物之一，設計師說這面鏡子能「反射最真實的自我」。

他站住，看進去。

那是一張過分平靜的臉，五官分明，髮型整齊，制服無皺，皮鞋擦得發亮。

但眼睛是空的。

他想起珈瓏在倉庫被押走時，望向自己的那一眼。那不是乞求，也不是指責，而是一種無聲的提醒：你還有選擇。

而那一刻，他什麼都沒做。

「凌先生？」

一個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是資料員——一位年輕女子，眼神溫吞，笑容僵硬。「您剛結束任務，是否需要同步休息艙？」

他搖頭。

「我……想問一件事。」

「請說。」

「你記唔記得三年前你第一次入職時，你叫咩名？」

她愣住，笑容微僵：「當然記得。我叫蘇雅。」

「蘇雅，係你自己改嘅名？」

「……不是，是分派的。因為我原來的身份資料不完整。」

「即係你唔記得你原本係邊個？」

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我被植入了標準記憶模組D，包含語言、基本情緒反應、職責流程與個人敘述模板。」

「咁你有冇懷疑過，你唔係你自己？」

她沉默許久，然後笑了笑：「我覺得……這樣也挺好，至少我不會記得痛苦的事。」

凌輝點點頭，口中卻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苦味。

他忽然明白，這就是計劃的恐怖之處。

它不殺人。

它只是讓你願意忘記自己。

他繼續走下去，走進電梯。

門關上的一刻，他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像是一具被精密設計的容器。

他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無從說起。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曾真實存在過。

他甚至開始懷疑，那些記得的事，是否也只是某種設計者留下的錯誤殘影。

電梯下降時，他的心也一寸一寸地沉落。

沉入一場名為「秩序」的虛構裡，無聲無息。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hH3AT44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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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7｜方忠迅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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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聲音不是為了被聽見，而是為了在沉默中存活下來。

city’super．倉庫後室．凌晨七點。

方忠迅坐在一張臨時拼裝的金屬摺椅上，雙手捧著一只懷錶。那是他從逃亡那一夜起，一直藏在身上的東西。

錶蓋已經磨損，邊緣有幾道明顯的刮痕。打開後，裡面是一段錄音。

他已經聽過無數次，但這一夜，他又聽了一次。

錄音聲音微啞，是珈瓏的聲音。

「阿迅，聽住……呢段聲唔係要你記得我係邊個，而係要你記得你自己唔係隨便一個人。你係我用所有記得嘅嘢換返嚟嘅。」

「如果有一日你發現身邊啲人都唔記得自己曾經係邊個，你就知，佢哋已經輸咗。」

「你唔好輸。」

他關掉錄音，將懷錶合上。

整個倉庫靜得可怕，只聽見冷藏風扇的低鳴與牆壁輕微的嗡嗡聲。

外頭是城市清晨的第一道光，但這光照不進來。

他忽然明白，孤獨不是沒有人陪，而是你記得的東西，沒有人再能懂。

他從小就知道父親是個沉默的人。

他不講故事，不說笑話，不陪他玩。

但他會在他睡著時，悄悄替他修理壞掉的電子書；會在學校門口遠遠站著，只為確認他安全進入；會在每個深夜用紙筆記下自己做過的夢，然後藏進一個密封盒子裡——彷彿那些夢，是他留給兒子唯一的遺產。

「你到底係咪怕？」方忠迅低聲問著那只懷錶，問著錄音裡的那個父親。

「你明知佢哋會嚟，明知你會輸，點解你仲要留低我？」

沒有人回答。

只有一種來自身體深處的沉默，在回聲中慢慢擴散。

他站起來，走到倉庫門口，拉開捲門一角。

一個送貨機器人正經過，背上裝著city’super的標誌性綠色塑膠箱，裡頭裝的是即將被配送到AI家庭廚房的食材。

它停下來，對著他說：「早晨。今日係一個適合清空記憶嘅日子。」

他苦笑，沒有回話。

他忽然想起，那天父親拼死給他逃生機會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要記得你係邊個，唔係因為你知，而係因為你唔肯忘。」

那不是一種力量，而是一種選擇。

選擇記得。

即使會痛。

即使會孤單。

方忠迅回到倉庫深處，坐回摺椅上。

他打開懷錶，開始抄錄錄音的內容。不是儲存進晶片，而是用手寫。筆跡不整齊，紙張微濕。

他知道這沒什麼用。

但他還是寫。

因為那一刻，他終於明白——

孤獨不是絕望。

而是一種不願被格式化的堅持。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r2cDFoB9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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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8｜父子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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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無法被真正刪除，它只是換了個方式，潛伏在你最不設防的地方。

多年後，方忠迅早已成為連卡佛記憶偵控署中層官員。

他擁有自己的辦公艙、一支配備齊全的小隊，以及一枚連卡佛授予的高階晶片。

他是效率的象徵。

他執行任務從不遲疑，能在最短時間內判斷一段記憶的真偽、清洗範圍與殘留風險。

他是系統的楷模。

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睡眠紀錄從未連續超過三小時。

每隔幾晚，他都會夢到那條倉庫暗道。

夢裡，父親推開貨箱，對他說：「你要記住。」

但當他伸手想要碰觸那隻懷錶時，夢境就會像被格式化一樣斷裂。

醒來後，他坐在床上，背脊濕透，手指握著空氣。

那是他唯一不曾上報的異常記憶。

在同僚眼中，他是不動聲色的記憶法官。

但只有他知道，他每一次簽下「全清除」指令時，手心都會微微顫抖。

他怕。

他怕有一天，自己會成為那個被清除的人。

而沒有人替他記得他是誰的兒子。

同事曾問他：「你點解咁準？你點知一段記憶係假？」

他答：「因為我記得真嘅感覺係點樣。」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自信，實則是一種痛。

只有經歷過失去記憶價值的人，才會如此執著於殘留的真實。

有一次，他審查一名年長婦人。

她堅稱自己有一個兒子，雖然系統記錄中顯示她是單身終老。

方忠迅看著她一頁頁人生資料，掀到最底時，發現一段被標記為「低風險殘影」的錄音：

「阿忠，你唔好再唔食嘢啦，媽咪煮咗你最鍾意嘅蓮藕排骨湯。」

他靜默地關掉播放，沒有報告。

那天，他破例標註：「記憶無害，保留。」

沒有人查問。

但他知道，那不是為了婦人。

那是給自己的一次寬恕。

這場追擊，這一段記憶，成為他生命裡一條永不癒合的細縫。

他無法將父親從記憶中刪去。

但他亦無法將父親還原成完整的形象。

他只能在每一場記憶清洗之間，悄悄尋找那一點點熟悉的語氣、眼神、語調——

彷彿某段記憶會突然開口說：「我係你老竇。」

可從來沒有那一刻。

只有沉默。

只有他一個人，在系統的光幕之後，不斷回望一個早已被鎖進資料庫的夜晚。

那是一場追擊，也是一場告別。

更是一個孩子終其一生都無法跨越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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