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城 -- 對倒之城 - 《第二十四章｜珈瓏5（回憶）》｜亡命逃亡，墨青嵐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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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是一條逆流的河，沿著記憶的裂縫流回去，流到那些我們不願再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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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以方忠迅夢中視角為主軸，交織珈瓏與墨青嵐的逃亡回憶，層層揭示主角父母的悲劇命運與高牆政權對家庭的摧毀。每一場景皆鋪陳於海港城實景之上，細緻描寫逃亡動線與情感節奏。

✦ 小節1｜父母密謀私奔——玩具反斗城的約定

夜色如墨，天花板上的燈光昏黃地照在一排排塑膠封膜下的玩具盒上。一隻巨大的機械恐龍靜靜矗立於展示櫃中，張開的嘴巴彷彿正要低吼，但聲音卻被時間封鎖在玻璃後。

方忠迅在夢中穿過這熟悉又陌生的玩具反斗城。他的腳步沒有聲音，像是飄浮在一段被剪接過的影片裡。四周的顏色過於明亮，像是被記憶過度修飾過的照片。

他看見父親——珈瓏，正站在貨架盡頭那排毛絨玩具前。一身灰色工作服，左手拎著一只舊式工具包，右手握著什麼金屬零件，像是剛從勞力士店下班後直奔而來。他的臉上帶著一層疲憊，卻不掩一絲堅定。

墨青嵐則坐在兒童閱讀區的矮櫈上，手中握著一部舊型通訊器，正小心翼翼地編輯一串密碼。她的長髮盤起，身穿藏青色風衣，眼神裡藏著焦急與深情。

「佢哋開始懷疑了，我哋冇時間。」她輕聲說，聲音在夢裡竟異常清晰。

珈瓏放下工具包，蹲下來與她平視：「今晚就走。從貨倉後門出去，穿過海運大廈下層通道。我已經安排咗暗號車，會喺星光大道側門等我哋。」

「阿迅點？」墨青嵐低頭看著懷中熟睡的男孩，那是一個四歲的方忠迅，臉頰微紅，睫毛微顫，像是感受到即將來臨的顛簸不安。

「我會抱住佢。你開路。」珈瓏說著，伸手輕撫兒子的額頭，指尖像是要將這一刻牢牢揉進記憶裡。

「我驚……」墨青嵐的聲音顫抖，「我驚我哋走唔到出呢個商場。」

「咁就唔好停。」珈瓏望著她，眼神堅定，「你記唔記得我哋第一次喺誠品書店後樓梯接吻？」

墨青嵐點頭，眼眶泛紅。

「就好似嗰次。唔好回頭。」

他們站起來，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互相緊握雙手。背景是玩具反斗城的聖誕裝飾——人造雪花懸掛在天花板上，閃着微光。

那年是2044年11月，距今剛好六年。

那一晚，他們決定逃出海港城。

✦ 小節2｜計劃敗露——連教的眼睛

「佢哋喺度！」

一聲低吼打破了整個玩具反斗城的寧靜。

方忠迅夢中的畫面驟然顫動，像是膠片斷裂。十數名穿著深紅色制服、胸口繡有「黎明之眼」標誌的保安衝入商場走道，手持閃電棒與震聲槍，從勞力士方向急速逼近。

帶頭的是凌輝——那時他還未完全墮落成教主傀儡，但眼神中已有一種異常澄明的冷酷。

「墨青嵐，珈瓏，你哋已違反高牆法第七條，擅自試圖帶走未登記兒童，立即停下！」

墨青嵐抱起方忠迅，珈瓏搶過她手中的通訊器，一把將她推向後門：「走！」

「你呢？」

「我會跟住你！」

墨青嵐咬牙轉身衝向貨倉後門。珈瓏則轉向追兵，雙手一抖，從工具包中抽出一把自製電磁干擾器，朝前方一按，整條走道的燈光瞬間熄滅，空間陷入短暫的黑暗。

在那黑暗中，方忠迅夢見自己被緊緊抱在母親懷裡，耳邊只聽見她急促的心跳聲與腳步聲交錯。

他想張口叫，但聲音卡在喉嚨裡。

這不是夢。這是記憶。

而記憶，從來不會為你改寫結局。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eBXx66p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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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3｜逃亡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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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的逃亡，沒有背景音樂，只有呼吸聲、腳步聲，與你不敢回頭的心跳聲。

通道狹窄，空氣中混雜著塑膠、機油與舊紙箱的味道。

玩具反斗城的貨倉後門一打開，迎面便是一條僅有維修人員與清潔工會使用的內部通道，牆上貼著褪色的安全指示圖，燈光斷斷續續，像是一條時光錯置的走廊。

墨青嵐抱著方忠迅，腳下幾乎是奔跑，珈瓏在後掩護，時不時回頭確認是否有追兵緊隨。

他們奔向海運大廈與海洋中心之間的連接走廊，那裡有一扇早年廢棄的維修門，珈瓏曾經用它走私過一批反晶片裝置，如今再次打開，卻是為逃命。

「轉左，入去Fortress後梯！」珈瓏低聲吼道。

墨青嵐點頭，腳步未停，抱著兒子衝入電子百貨後方的緊急逃生梯井。金屬梯級因年代久遠而鏽蝕，一踩上去便發出嘎吱聲。

方忠迅在她懷中被顛簸搖晃，雖仍沉睡，卻眉頭緊皺，像是夢見了什麼無法名狀的事物。

他們沿著樓梯一路向下，直至通往誠品生活L2層的員工後台。

那是一條狹長的通道，牆上貼滿舊書展海報與業務通告，地上堆滿封箱的書籍與未售出的文具樣品。空氣帶著油墨與舊紙的味道，對墨青嵐來說，那比任何香水都來得安心——這裡，是她曾經藏身的地方。

她輕敲牆角一塊突出的金屬板，牆內傳來一聲低低的「咔」響，接著，一道窄門裂開。

門後是一位年輕書店員工——阿愉，墨青嵐的舊學生，一名地下知識圈的成員。他眼中閃過驚慌與決絕，沒有多問，只低聲說：「快入嚟。」

他們一進門，門便在他身後關上。

「你哋俾人追？」阿愉問。

「連教。」珈瓏簡短回答。

「我可以帶你哋去星光城地庫，但只能走誠品後巷，一旦出咗門口就……」

「我哋唔會出正門。」墨青嵐低聲說，「我哋要去天星碼頭。」

阿愉一怔：「你哋想……出城？」

珈瓏沒有回答，只是從外套內袋抽出一張折疊地圖，指向其中一條用藍筆圈起的小徑：「誠品地下通道接到LCX天台後梯，然後可以落到碼頭後方，嗰度冇監控。」

阿愉咬牙：「我帶路。但你哋要快。佢哋已經封咗海運大廈西翼。」

通道愈走愈窄，書香氣漸漸被潮濕與鐵銹味取代。

他們穿過誠品書店地庫的舊倉庫，那裡堆滿了過季書冊與已下架的禁書，其中許多是關於記憶、自由、語言、歷史的書籍。

墨青嵐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書架中那本《時間的重構》——那是她曾經在教室講解過的書，而今，她只能帶著兒子逃跑，連一句完整的課也講不出。

「行啦。」珈瓏輕聲催促。

他望向妻子，眼神中既有焦急，也有柔情——他知道，這一次，他們不能失手。

不然就不只是他們會消失，而是整個「記憶之聲」的未來，都會斷在這條通道裡。

他們再度穿出誠品後巷，來到LCX樓層的服務通道。這裡燈光忽明忽暗，幾個失修的攝影機轉動聲刺耳，牆角積滿灰塵與紙屑。

阿愉用書店的舊員工卡刷開一扇鐵門，門後是LCX通往天台的舊升降梯井。

「上到去，有條逃生橋可以落碼頭後面。」他低聲說，「但再上，就係你哋自己決定。」

珈瓏點頭：「你已經幫咗我哋太多。」

墨青嵐望著他：「你要活住，記得我哋曾經存在過。」

阿愉眼中泛淚，低頭退回門內。

升降梯緩慢上升，鐵索聲在沉默中格外清晰。

珈瓏握著墨青嵐的手，兩人對視無言。方忠迅仍在沉睡，卻忽然輕聲呢喃了一句：「爸爸……」

珈瓏心頭一震。

他知道，這是命運最後給他們的幾分鐘。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1AHy99S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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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4｜墨青嵐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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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有時不是擁抱，而是轉身擋在你與子彈之間。

風從天台的破口灌進來，帶著維港凌晨未醒的海氣，鹹中透涼。

LCX頂層的逃生梯門「吱嘎」一聲打開，墨青嵐率先探出身子，微光打在她額前幾縷汗濕的髮絲上。

「冇人。」她輕聲說。

珈瓏抱著熟睡的方忠迅走出升降梯井，小心地將他轉到背後，用繩索固定。孩子的頭靠在他肩上，眉心緊蹙，像是聽見了遠方的某種破裂聲。

「前面就係天星碼頭後方嘅外牆。」珈瓏望遠處的欄杆說，「跳落去之後有條貨運小路，我哋可以……」

「唔準走！」

那聲怒喝從右方突然而至，像一道撕裂的閃電，將整個清晨劃開。

幾道紅色身影從LCX頂層通風口後衝出，凌輝居中，手持一把聲波干擾槍，臉上是連夜未眠的疲憊與憤怒。

「你以為你哋可以咁樣就走得甩？」他慢慢逼近，聲音低沈，「青嵐，返嚟，跟我返去，佢哋唔會對你點。」

墨青嵐擋在珈瓏前方，雙手張開，語氣堅定：「凌輝，我唔會返去。我哋要自由。」

「自由？」凌輝冷笑，「你知唔知你講緊咩？你講緊要你個仔一世都畀人追殺！」

「我寧願佢驚一世，也唔想佢瞓醒時已經唔記得佢係邊個！」

那句話像是一顆石子，砸進風聲裡，也砸進珈瓏的心裡。

他想走上前，但墨青嵐一手擋住他，眼神堅定。

「你帶阿迅走。」她低聲說。

珈瓏搖頭：「唔可以……」

「可以。」她的語氣，是他從未聽過的冷靜與清晰。

「你唔係總話，鐘錶要靠齒輪互相咬合先可以行？」她輕輕一笑，眼神悲傷而溫柔，「我就係你條錶帶，斷咗，你都要行落去。」

話音未落，一道紅光閃現——

一聲槍響。

墨青嵐身體一震，胸口炸出一朵深紅的花。

她沒有倒下，而是用最後的力氣轉身，望著珈瓏，嘴唇輕輕顫動。

「走。」

那是一個字，卻像是用整個靈魂說出的。

她終於倒下，身體撞在天台的水泥欄杆上，緩緩滑落。

方忠迅在珈瓏背後忽然睜眼，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聲音。他看見母親倒下，看見父親跪地抱著她，看見淚水滴落在母親額角的血上。

整個畫面，在他視網膜上定格，沒有聲音，只有一片白。

珈瓏的手顫抖著，將墨青嵐的身體慢慢放平。他的眼神裡沒有崩潰，只有一種深至骨髓的決絕。

「你會記住我哋。」他低聲對兒子說。

「你要記住你阿媽，唔係死緊嗰一刻，而係佢同你一齊去誠品偷睇書、同你講故事、同你一齊唱兒歌嗰啲時刻。」

他知道，不能再留。

不能再讓兒子看第二次死亡。

他一手抱起方忠迅，一手拋出煙霧彈，轉身衝向天台邊緣。

煙霧中，凌輝的怒吼與追兵的腳步聲混雜。

天台風聲如刀，割裂耳膜。

珈瓏縱身一躍，抱著兒子落入下方的貨運平台，跌落時背部重擊鐵皮，痛得他幾乎昏厥。

但他咬緊牙，爬起來。

他要活下去。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讓兒子記得——他們不是被遺棄的，而是被愛到最後一刻都不肯放手。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1ng7vwj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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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5｜珈瓏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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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一個父親能給孩子最深的愛，是在自己最痛的時刻，依然選擇教他怎樣活下去。

貨運平台下的鐵皮傳來細碎的回音，像是一場無聲的告別儀式。

珈瓏忍著背部劇痛，跪坐在碼頭後巷的陰影裡，懷中的方忠迅像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雙眼濕潤，卻尚未理解發生了什麼。

「媽咪呢？」他輕聲問。

珈瓏沒有回答，只是將他摟得更緊。

遠處仍有腳步聲，紅光不時閃過牆角，那是連教的追兵在天台與天星碼頭上方搜尋蹤跡。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

但他也知道，自己傷得太重。

他的右肩因剛才落地時撞上鐵欄而骨裂，呼吸時胸腔如針刺。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能撐過下一段路。

但他還有一件事未做。

他看著方忠迅，男孩正靜靜望著他，眼神中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默，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即將被記住的悲傷。

「阿迅，你聽住。」珈瓏的聲音沙啞，卻不容分說，「我哋要分開走。」

「唔要。」方忠迅下意識抱緊他，「唔要分開。」

「一定要。」珈瓏強忍眼淚，從內袋取出一枚懷錶、一張手寫密碼卡、一條細細的銀鍊，「呢啲……你要收好。唔可以畀任何人攞走。」

「呢個錶係我爺爺傳俾我，入面有條暗格，裏面有我哋家族密碼。」

他將懷錶打開，指針停在03:17，那是他與墨青嵐第一次在誠品書店接吻的時間點。

「你唔明白而家發生咩事，但有一日你會明白。你要記住，我哋唔係罪人，我哋係記錄者。」

方忠迅的眼神開始顫抖，忽然伸手撫摸父親臉頰，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觸碰他。

「你一個人會驚。」他低聲說。

珈瓏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我唔會驚，因為你會記得我。」

他站起來，將方忠迅放進貨箱後方一個舊式輪椅收納箱內，那裡空間狹小，但足以藏下一個四歲孩子。

他將密碼卡藏入兒子的鞋墊內，懷錶掛在脖子上，銀鍊繞過內衣領口，然後用膠布輕輕封住開口，像是在封印一個時代。

「唔好出聲，唔好郁，記得我講嘅嘢。」

方忠迅點頭，眼裡滿是水光。

珈瓏俯身，在他額頭落下一吻：「記住你個名——方忠迅。忠，係記得；迅，係唔停。」

「你要記住，唔好變成佢哋想你變嗰種人。」

他關上貨箱，轉身走進碼頭的霧氣中，拖著傷重的身體，刻意引開追兵的注意。

腳步聲由重變輕，再重起，像鐘擺一樣敲打時間的邊界。

他每走一步，都在心中對墨青嵐說一次：我會保住佢，我發誓。

方忠迅在夢中看著這一切。

他知道這不是演戲，也不是幻覺。

這是他記憶中最深的那一頁。

一頁寫著父親的選擇，母親的犧牲，以及他作為「記憶守望者」的命運。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1wNI1Z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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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6｜分別與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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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會回答你為什麼失去，只會讓你一點一點，學會帶著失去走下去。

珈瓏的腳步踏在濕冷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沉進泥沼。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碼頭後巷的燈光忽明忽暗，牆壁上貼著剝落的貨運指示牌與早已過期的宣傳海報，像是一個被時間拋棄的角落。

他停下來，靠著牆喘息，血從肩膀的傷口滲出，沿著手臂滴到地上，與牆角的雨水混成一灘黯紅。

夜風從港口吹來，鹹味濃烈。他抬起頭，看見遠處維港上空，一艘無人巡航艇閃著紅光，在他頭頂劃過。

他知道自己還沒安全，還不能停。

但身體已經不再聽話。

他緩緩坐下，手捂著傷口，腦海裡卻一再湧現墨青嵐倒下的那一幕——那滴血從她唇角滑落的角度，那句「走」的聲音，那雙最後仍望著他的眼睛。

他閉上眼，喉頭發出一聲像是咒罵又像是哭喊的低吼。

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那種無法原諒自己的悔。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墨青嵐時，是在誠品生活的講座上。她站在台上，講「記憶與語言的倫理學」，語速偏快，聲音卻格外清晰。那天她說了一句話，至今仍在他腦海裡迴盪——

「記憶唔係擁有，而係責任。」

那時他還不懂。但現在，他懂了。

因為他親手把她送進死亡，卻無法給她一個完整的告別。

他曾以為，帶她與兒子逃出海港城，是一種勇敢。

現在才發現，那更多是一種奢望。

「係我錯。」他低聲說，聲音裡像藏著風沙，「如果我唔堅持走，如果我唔信得過自己……佢可能，唔會死。」

他雙手掩面，指節發白，像是要將整張臉撕碎。

方忠迅還在貨箱內，他知道。那孩子還在等他回去接他。

但他怎樣面對他？

怎樣告訴他，佢阿媽為咗佢，死咗？

他從懷裡取出那枚已染上血跡的懷錶，擦拭乾淨，然後打開。指針還停在03:17，像是在靜默地倒數他心裡的罪。

他把錶貼在額頭，閉上眼。

「對唔住。」他低語，「我冇保護好你。」

風聲中，他彷彿聽見墨青嵐若有若無的聲音，像是從時間深處傳來——

「愧疚唔會救到佢，記得我哋點行到嚟，先會救到佢。」

他睜開眼，眼裡仍有淚，但已不再模糊。

他知道，他不能停在這裡。

他不能讓兒子記得的，是一個跪在雨中自責的父親。

他要讓他記得的，是一個在失去一切時，仍然選擇走下去的人。

他扶著牆站起來，咬住牙，用左手將傷處重新包紮，然後轉身，往回走。

他要回到那個貨箱，要親手將方忠迅抱出來，要在他耳邊說——

「你阿媽唔係白白死嘅。」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BkjHOI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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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7｜留下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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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傳承，不是留下什麼，而是讓一個名字穿過時間，繼續發聲。

貨箱依舊靜靜地躺在碼頭後巷的陰影裡，像是一只沉默的記憶膠囊。

珈瓏拖著傷重的身體，回到那裡的時候，天空已漸泛白，遠處的港口喇叭傳出例行的清晨廣播：「全區掃描將於零六三零開始，無晶片標示者將被視為潛逃個體。」

他的心跳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一拍。

他知道時間到了。

他蹲下來，輕輕敲了三下貨箱邊緣——那是他與墨青嵐約定的暗號，代表「一切尚可」。

方忠迅從裡頭伸出手指，然後慢慢推開箱蓋。

他沒有哭，眼神卻空洞得像經歷了一場無法言說的老年。

珈瓏伸手將他抱出來，手臂一陣劇痛，但他沒有吭聲。

「阿爸……媽咪唔見咗。」方忠迅低聲說，聲音濕潤。

珈瓏抱著他，額頭輕輕靠在他額頭上：「媽咪喺你心入面，永遠唔會唔見。」

然後，他從外套內層的拉鍊袋中，取出最後一樣東西——一個迷你錄音器，黑色外殼，指甲大小，裡面藏著珈瓏聲音密碼的最後一段錄音。

他將錄音器藏入懷錶暗格內，然後重新扣緊，掛回方忠迅的脖子上。

接著，他取出一張半透明的薄膜紙，上面用極細的針筆寫著一串不規則的符號與時間數列——那是他與墨青嵐多年研究記憶晶片漏洞後累積的反解密程式。

「呢張紙，唔可以俾人睇到。」他一邊說，一邊把它捲成細條，塞進方忠迅鞋底的襯墊中，「你要記住，你有嘅唔係物件，你有嘅係我哋所有未講完嘅說話。」

遠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哨音。

他抬頭，看見一個身影從誠品生活方向走來——是地下訊息網的接應者，一名年約五十的書店老員工，戴著灰色呢帽與舊皮背包。

那人站在不遠處，比出一個手勢：三指彎曲，掌心向上——代表「可帶走」。

珈瓏點頭。

他蹲下來，再次望向方忠迅的眼睛。

「我唔會話再見。」他說，「因為你會記得我。」

「永遠記得你係邊個。」

方忠迅的唇角微微顫動，像是想說話，但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珈瓏將他交給接應者，雙手在空中停留了一秒，才緩緩放下。

那人接過孩子，一手拍了拍他背脊，轉身消失在書店後巷的霧氣裡。

而珈瓏，站在原地，像一根已被拔出的針，失去了錨點。

他望著晨光逐漸照亮碼頭邊緣，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他已把一切能留的都留了下來。

接下來的路，不是逃，而是等待——等待那枚懷錶再次打開的那一天。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T7qycX5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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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8｜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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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從來不只是過去的倒影，也可能是未來的召喚。

冷氣機的嗡鳴聲在耳邊低低作響，空氣中充斥著金屬架與冷藏蔬果的氣味。

方忠迅猛地睜開眼，整個人從city’super地下倉庫的折疊床上坐起，額角濕透，脊背泛涼。他的呼吸急促而雜亂，彷彿剛從深海中浮起，掙脫了什麼沉重的束縛。

他環顧四周，熟悉的貨架、堆滿乾糧的紙箱、牆角那台舊式收音機——這些都是他每日藏身之所的輪廓，但此刻卻顯得格外遙遠。

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胸前，掏出那枚掛在頸上的懷錶。

指針停在03:17。

和夢裡一模一樣。

他不敢立刻打開，而是閉上眼，將額頭輕輕抵在錶殼上。

夢境的每一幕仍在眼前殘留——母親在玩具反斗城的低語、誠品後門的逃亡、天台的槍聲、父親的懷抱、貨箱裡的黑暗……

不是片段，不是幻象，而是如實記憶，一次性地全數回來了。

他終於明白，自己不是第一次經歷這場夢。

只是這一次，他記住了全部。

他打開懷錶，銀白色指針微微反光，內蓋下方的暗格依舊封閉。

方忠迅小心地撬開那層幾乎與錶體融合的細縫，一枚早已發黃的薄膜紙安靜地捲在其中，還有個已啟動的錄音器。

他按下播放鍵。

沙沙聲中，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

「阿迅，如果你聽到呢段聲，代表你已經記得晒。」珈瓏的聲音沙啞低沈，語速很慢。

「你要記住，我哋唔係為咗逃避先走，我哋係為咗保存啲嘢而走。你係我哋最重要嘅記憶載體。」

錄音忽然斷了一秒，像是訊號受干擾，然後又恢復：

「……要記得，密碼唔只係數字，係你媽講過果句：『記憶唔係擁有，而係責任』——嗰句，就係開啟晶片核心嘅語音口令。」

方忠迅頓住，手指在顫抖。他從未聽過父親這樣說話，像是把整個靈魂壓縮成一句話傳給他。

他合上懷錶，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這不是一段回憶的終結。

而是一場使命的開始。

他站起來，走到倉庫出口，那扇通往外界的鐵門仍緊閉。他靠在門邊，望著牆上鏡子中那張疲倦而堅定的臉。

「我係方忠迅。」他低聲說，「我記得晒。」

「而家，輪到我開始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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