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雪如初 - 第九章、山行啟程

山風吹拂，雲霧如綿紗般縈繞在層疊的翠巒之間，晨光一點點透進林間，將青潭邊的少女與她手中未乾的墨意一同映照得靜謐又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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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盤膝坐於潭畔，身穿鵝黃色襦裙，外披素紗小氅，長捲髮以青絲繩束成高高的馬尾，額前細碎的髮絲微濕，沾著山霧，貼在眉際。她指尖緊握毛筆，筆端靈墨映著初升陽光，微微泛起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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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屏息凝神，將心神盡數繫於筆鋒，於空中緩緩勾勒出符骨。符紋如光絲般浮現，時明時暗，呼應著心跳的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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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筆落下時，靈光閃爍未穩，隨即一聲——

『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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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紋倏然炸裂，化作點點光屑，飄散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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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望著消散的符光，眼底的失落像漣漪般擴散，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掌心沁出的汗意，她終是深吸一口氣，將筆重新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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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半倚著樹幹，指間轉著一只銀色的陣盤，沒點為人師父的正形。

她語調慵懶：「最後一筆太急了，心浮氣躁，靈息不穩，怎能成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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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知錯啦。」封瀟瀟認錯極快，聲音卻帶著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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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眉梢微挑：

「嗯，才畫了三百遍而已，再錯三千遍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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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頓時抬頭，眼裡浮出一絲生無可戀，語調撒起嬌來：「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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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笑意未散，踏步走近，將封瀟瀟執筆的手輕輕握住，掌心貼合指節，帶著她再次慢慢描繪，溫溫涼涼的靈息順脈而入，帶著幾分不容抗拒的柔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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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道之本，不是形，不是筆，而是氣。」

「氣若亂，符自亂；心若定，符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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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如清泉穿林而過，潤物無聲地落進封瀟瀟心底，剖開積壓多時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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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閉上眼，隨著師父的靈息重新調息，山林寂靜，唯有風過林梢，帶動墨香與草葉清氣交織於鼻尖，她心緒漸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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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紋再次浮現，這次總算不再漂搖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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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看著緩緩成形的符骨，頗感欣慰：「很好，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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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沒睜眼，只是默默應了聲：「嗯。」

既有倔強，也有渴望被看見的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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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那畫面重疊成記憶中的另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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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她嘴上說是收徒，其實從未真打算做什麼嚴師。

不過是看見那些被家族放棄、被門派利用、被命運碾壓的孩子，心頭便生出一念：若我伸出手，能不能讓他們活得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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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什麼遠大的理想，不圖名傳三界，也不曾立下要傳承道統的宏願。她收徒，不過是想給他們一條路，一條能活下去、選擇自己人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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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沒說過要他們一同修道，但那些孩子卻一個比一個還固執，決意拜她為師後，便像是點燃了骨血裡不服氣的火，練得比她還認真，苦得比誰都狠，彷彿只為了回應她：

「妳給的，不只是活路，而是我們選擇命運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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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封瀟瀟也一樣。

她總是一邊叫苦，一邊把功課練得整整齊齊，筆痕一遍遍重疊，心法一頁頁默記，用行動寫下：我想變強，我想留在妳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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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潛修，朝露為伴，星月為證，轉眼已是二月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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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裡，封瀟瀟苦練身法與劍訣，符術練到手腕發抖仍不肯停筆；夜裡，師徒並肩於石桌前，或琴聲泠泠，或符圖推演，亦或一壺清茶對月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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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對慕雪嫣上一世與弟子們的故事如數家珍，總能滔滔不絕地說出過往情節，彷彿她也曾是故事裡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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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興致勃勃地說，慕雪嫣也就靜靜地聽著。

那些曾經的親身經歷，在封瀟瀟口中成了一篇篇溫馨、可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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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封瀟瀟沮喪、自暴自棄，慕雪嫣便冷言不饒；有時封瀟瀟突有所得，慕雪嫣也從不吝讚賞，言語簡單卻勝萬千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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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開始懂得，每一道筆痕，不只在畫符，更是在與自己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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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母則時不時送來乾糧與藥材，見她們修為精進，也放下了最初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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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們倘若真心向道，這山雖陋，卻也護得住一方安穩。」

母親捧著茶盞，微笑叮嚀：「修行要緊，也別逞強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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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又過，谷中草木茂盛，茉莉盛開時，兩人終於向父母稟明：

她們要離谷外出歷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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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母親先是一怔，隨即強忍淚意：「是該出去闖闖，只要平安回來，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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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沉聲道：「外頭不同這谷中，險惡人心多於群獸怪物，若不能勝，便退一步，切莫爭一時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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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封瀟瀟趁桑母未察，將自己親寫的靈符與平安草細細縫入她的布袋暗角，而慕雪嫣站在屋外，凝望山口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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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夜色正濃，慕雪嫣獨自來到山谷入口，指尖捏起一張銀紋符紙。她抬眸望了一眼山間的景色，這是她短暫棲身的地方，也是父母所居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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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符紙燃起無火之光。她張口誦訣，聲音縈繞在山石草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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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林木微震，光紋自樹根與石隙中浮現，緩緩交織成一道無形結界，最終匯聚成一枚紅色的印記，嵌於谷口青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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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以靈骨餘力所佈之陣，非攻擊、非困鎖，只為感應心念。倘有人懷惡意逼近，或強行破陣，她將在瞬息之間知曉，無論身在何處，皆能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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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輕點那枚印記，印記微亮一瞬，便又隱入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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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雖偏，終究不是靜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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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曦破霧，山鳥啼鳴。

谷口前，兩人皆素衣束髮，肩背簡單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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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牌，溫潤光華流轉其中。她雙手奉至父母面前，聲音罕見地透著正色：「此乃靈信玉，若山中有變，只需捏碎，女兒便即刻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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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接過玉牌，目光沉沉，終是點頭：「去吧，莫負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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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深吸一口氣，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山路蜿蜒，晨光漸亮，一切如初，卻又好似再難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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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我其實有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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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側首，眼底是被晨光染得溫柔的笑意：「別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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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凝視她片刻，似乎從那句輕聲裡聽見了自己迴盪的心音。

她抿唇將懷裡符冊收好，跟著師父抬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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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無語，林風和鳴。她知前路未必平順，卻也知——

只要師父在，她便有膽與三界言：

且看我行至何處，踏碎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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