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爭而善勝」、「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
花船夜宴後的第三日，芷微藉口去買新出的香譜，避開了家中說媒的熱鬧，帶著碧雲，乘著一輛半舊的馬車，悄悄來到了京城南角的「夢屋」書肆。
這間書肆很小，藏在一個不起眼的巷弄裡，卻是京中讀書人私下最愛來的地方。沒有奢華的裝潢，只有滿屋子觸手可及的書卷，空氣中永遠飄散著舊紙、松墨與淡淡檀香混合的味道，讓人一走進來，心便能靜下來。
芷微是這裡的常客。書肆主人是個年過半百的老秀才，從不多言，只在芷微進門時，抬眼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她穿行在窄窄的書架間，纖細的指尖劃過一排排書脊。這時，她聽見一個清朗卻克制的聲音，在角落裡響起。 「店家，這本《南華經注》，可有新解？」
芷微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衫的年輕男子，正背對著她，專注地翻著一卷古籍。他身形清瘦，站姿筆挺，如一竿修竹。 是那個常常與她交換話本與夾箋的筆友，如今官拜七品右參議的，顧言之。
彷彿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顧言之回過頭。他的樣貌，算不上頂尖的俊美，卻有著一雙能洞悉人心的、沉靜的眼。 看見是她，他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便恢復了平靜。他朝她微微頷首，算是行禮。
芷微也回了一禮。兩人沒有過多的寒暄，氣氛卻並不尷尬。 她隨手拿起一本遊記，輕聲道：「顧大人也愛看閒書？」 「談不上愛，」顧言之的聲音不高，卻很清澈，「只是朝堂上的文章，看多了眼累。看看這些山川異聞，便覺得天地大了，人的煩惱，就小了。」
他意有所指。芷微心中一動，順著他的話道：「是啊，人人都想往上走，卻忘了有時，能自在地待在原地，看看風月，已是福氣。」
顧言之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與……心疼。 他忽然從書架的暗層裡，抽出一本冊子。那冊子很舊，紙頁泛黃，封面連書名都沒有，只用淡墨畫了一朵憨態可掬的蘑菇。 「這是我閒時抄錄的一些前朝笑話和民間趣聞，不成文章，胡說八道而已。」
他將冊子遞給她，姿態坦然而隨意，像是隨手遞過一本再尋常不過的書。 「妳……」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若有時覺得心累，讀我這胡說八道，或可博得一笑。」
他沒有提花船夜宴，沒有提那些世家公子的試探，更沒有提她眼下正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婚事。 他只說，希望她能笑一笑。
芷微接過那本溫熱的舊冊，指尖觸及粗糙的封面，心頭卻泛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波瀾。 她抬頭，認真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藏起了所有鋒芒與才情，也藏起了所有可能逾矩的情愫，只小心翼翼地，為她捧上一份最乾淨、最純粹的善意。
「多謝顧大人。」她輕聲道，將冊子珍重地收入袖中。
辭別了顧言之，走出夢屋，外面的陽光正好。芷微坐在回府的馬車上，一直沒有說話。 她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父親的權衡，母親的期許，那些公子們或露骨或隱晦的佔有慾。 他們都想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麼——美貌、才情、家世、聯姻的利益。
可世間竟有這樣一個人。 他不求比鄰，不爭名分，只怕她會不快樂，只求她能笑一笑。
這份「不求」，比任何的「求」，都更重，更深。
【章尾心語】
ns216.73.216.113da2「十八年來，我身邊圍繞著無數的『我想要』。 想要我的才名，想要我的家世，想要我的順從。 直到今日，我才第一次聽到，有人對我說『願妳笑』。 我忽然明白，有些情意，不必說愛，已是山高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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