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七十九章

那日陽光明媚，街頭已是二月下旬，天氣回暖，萬物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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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的風不似冬日那般凜冽，微微一吹，便帶著春草的氣息與泥土的濕潤。城中賣花的小販沿街叫賣，槐樹枝頭也鼓出點嫩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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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坐在廳中，手裏捧著一冊《遊獵筆記》，卻早心神不定。碧瑤立在一旁替她撥著茶蓋，小聲問：「小姐可還記得那鬥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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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自然記得。春頭第一擂嘛。」她抬起頭來，嘴角一勾，眼裏帶著點頑皮的光，「說來也是閒得慌，今日天氣好得很，我們也去湊個熱鬧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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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了件月白羅衫，薄如蟬翼，裳角微飄。妝未施濃，眉眼卻自帶生動，猶如初放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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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瞧了，不由輕嘖：「小姐今日這身，可不是去看雞打架的，是去迷倒那個公子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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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哼了一聲，沒接話，只伸手把袖中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輕輕撫了撫。那是一隻貓，一隻尾巴長、耳尖尖的小貓，正是那天撿回來的那隻「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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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正站在門口，看了眼紀小姐的袖口，眼神一冷，壓低聲音道：「你帶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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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笑得促狹，語氣活潑：「你不是說這貓武藝高強？今日正巧有鬥雞，我們帶牠開開眼，也不算壞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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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聞言無奈，眉梢微皺，又不好當街爭執，只得低聲道：「牠可是野性難馴，別惹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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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而不語，眼裏卻藏著幾分賭氣。這人總是戒備得緊，仿佛她稍有異動，便會惹來天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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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三人加上王猛，便一道出了府，往平陽郊外的鬥雞場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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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原是個廢園，舊年有人搭棚辦戲，如今戲棚還在，卻早成了鬥雞會的臨時擂台。場中泥地粗糙，竹樁拱出一圈圍欄，四周搭著遮陽的棚架，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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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啼聲、喝彩聲此起彼伏，時不時還有人高呼賭注，讓人不由得心頭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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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一手抱貓，一手搖著折扇，走進場子。旁人一見她容貌，無不側目，卻也不敢靠太近，只當是那家貴女閒來尋趣，自動讓出幾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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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蟲窩在她懷裏安安靜靜，一動不動，耳尖卻微微抖動。牠像是聽見了什麼，又像是早已看穿一切。尾巴從羅衫底下滑出，垂在她膝頭，輕輕地、慢慢地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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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雞還真是兇啊，打得都出血了。」王猛蹙眉，目不轉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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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紅鬃的，眼神都紅了！」碧瑤拉著紀小姐的袖子，低聲說道，「小姐你快看，牠快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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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場中一隻紅鬃大公雞步步緊逼，另一隻黑腳雞已是渾身是傷，氣喘吁吁，眼見就要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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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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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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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高亢的貓叫劃破眾人耳膜，如驚雷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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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蟲猛地竄出，像一道煙影從小姐懷中竄上擂台，直撲那正打得火熱的兩隻鬥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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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一靜，眾人還未回神，只見那貓如虎下山，爪牙齊出，眨眼間已將紅鬃雞按倒在地，狠咬一口，那雞連聲都未發出，已氣絕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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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腳雞嚇得魂飛魄散，掉頭欲逃，小蟲尾巴一擺，猛躍而起，右爪勾住牠背脊，左爪順勢撓去，雞毛四濺，哀鳴聲中又是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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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的寶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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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那家的畜生？！誰家的貓？！打死人啦——！」場內雞主一個撲過來，撕心裂肺地哀嚎，場外觀眾驚叫聲此起彼伏，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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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棚被撞倒數處，泥水四濺，甚至有兩名雞主動手打了起來，互指對方縱貓殺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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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大驚，立刻翻身上台，一把將小蟲抱起，誰知牠殺性未退，回頭就是一爪，三粒屎手臂立刻多了幾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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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急忙跟上來，顧不得姿態，氣喘吁吁地叫：「不準再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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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蟲低吼兩聲，四肢還欲掙脫，但被三粒屎牢牢摟住，這才勉強收了爪。牠仍不甘心地瞪著地上的雞屍，嘴角還掛著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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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雞會的主持人鐵青著臉走來，一身布袍已被汗濕透，臉上滿是為難：「這……這貓是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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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笑得比哭還難看：「唉……牠是我們撿來的，平日安分得很，今日也不知怎的，就……就殺性大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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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正要發作，幾名雞主早衝了上來，指著雞屍痛哭：「那紅鬃是我從建昌買來的，起碼三兩銀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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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腳是我壓箱底的種雞，今日賠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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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只得從袖中掏出碎銀，一邊賠禮一邊道：「算各位倒楣，這銀子權當道歉，改日另送上門，再賠一隻同價好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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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主們見銀子到手，勉強罵了兩句，也便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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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途中，天色已斜，馬車輕搖，風過簾邊，透著外頭的泥土與青草氣息。車內安靜，小蟲窩在紀小姐腿上舔著爪子，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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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用左手纏著紗布，右手扶著車壁，眉頭微蹙。紀小姐低頭看著那貓，嘴角忍不住勾起：「怎麼樣？你不是說牠武藝高強，果然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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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嘆氣，苦笑：「我那日隨口一說，沒料牠當真……是畫裏帶出來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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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聲一笑，聲音裏帶著說不出的得意與寵溺：「誰讓牠是我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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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不語，只低頭看那貓。牠舔完前爪，抬頭回望他一眼，眼中竟有幾分桀驁與傲氣，像是在說：「你再說我不中用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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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忽然浮起一絲異樣，這貓可不是尋常貓。牠像是從什麼地方，背了某段舊事，像是遺落在世間的魂魄，被風吹進了府裏，成了眼前這番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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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了怔，轉頭看紀小姐，她正垂眼輕笑，像是從未把今日的混亂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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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灑下，落在她睫毛與貓毛上，叫人一時間竟不忍打擾。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手臂不怎麼痛了，心也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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