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三十七章

這日午后，陽光懶洋洋地斜灑在窗沿上，照得人微微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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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正倚著窗邊小憩，手中書未翻完便垂落膝頭，長髮挽起，一縷鬢髮垂落至頰側，整個人顯得安靜柔和。芙桃在一旁輕輕搖著羽扇，生怕風大了吹醒她，風小了又不解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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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靜悄悄的，只聽得簷角風鈴輕響，時有幾聲鳥啼與遠處孩童追逐的笑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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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則坐在廊下繡花，一針一線極是細緻。陽光斜照在她手上的繡布上，針線光華一閃一閃。她一邊繡，一邊小聲哼著不知那裏聽來的調子，聲音細細柔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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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這時卻不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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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今日無事，他便出門辦些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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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這些日子，悄悄積了點零碎錢，說多不多，但也足夠買幾本書。他總覺得那個瘋瘋癲癲的書生，雖然滿口怪話，眼神裏卻有光。只是那光被些胡亂抄寫的話本給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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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若是能幫他添幾本正經經義，說不定真能勸他別老困在故事裏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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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聲鼎沸，天氣雖熱，卻絲毫不減市集熱鬧，他才剛走到巷口，卻聽前頭喧囂聲驟然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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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跑了！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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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尚就是假的！胡言亂語，蠱惑人心，還敢冒充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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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眉頭一皺，一股血腥味混著汗味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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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人群裏縱身一躍，幾個閃身擠到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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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了！這騙人和尚，冒充高僧法師，快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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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地上跪著個灰撲撲的人影，雙手反綁，衣衫破舊，滿臉灰塵，身旁圍著一圈怒氣沖天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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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婦人罵得兇：「他說什麼世人當自悟、佛不在廟、在心中！這不是叫人不要敬佛嗎？還不就是邪說！前些日子那慧覺寺才出事，現在又來一個！不抓他，難道還留著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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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報官！這種人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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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和尚低著頭，未出一聲，似乎早已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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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看，心中驀地一沉——竟是那日路邊講法的遊方和尚。他印象極深，那人其貌不揚，卻語出驚人。雖不曾引經據典，但句句踏實：「授人以漁，莫授人以魚。」這種話可不似什麼騙徒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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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仔細一瞧，果然，那和尚雖被壓倒在地，臉上卻不見懼色，只低眉順目，像是在誦經，又像在等候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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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聲咒了一句：「我操……這下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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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了望四周，官差尚未到，卻已有人提了木棒，一副要將和尚痛打一頓的模樣。再拖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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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離開人群，轉頭繞進一旁小巷，買了幾個燒餅，然後貼著牆根慢慢接近被綁的和尚，待人稍不注意，便一手將燒餅塞進和尚手中，一手在耳邊低聲道：「別說話，我找人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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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和尚接過燒餅，望了他一眼，目光依舊平靜，竟還低聲唸了句：「阿彌陀佛……因果自有定數，貧僧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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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你個死人頭啊！」三粒屎低聲罵了一句，急得牙癢，轉身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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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尚真是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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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走邊思量著對策：報官？不成，如今邪教之說人人聞之色變，官府寧可錯抓，不願錯放；鬥毆劫人？也非良策，非但牽連甚廣，還可能給紀小姐惹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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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只能回府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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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夕陽沉入城西，天邊染上一層淡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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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進小院，見紀小姐正倚著窗邊聽芙桃講笑話，微微笑著，神色舒緩。碧瑤端著茶盤走進來，院中一片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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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低聲稟報，語氣頗有些懊惱：「那和尚是個怪人，不過……我總覺得他不是壞的。那些話，不過是他自己對佛的體悟，沒說要叫人燒廟殺僧，也沒騙過一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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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神色一凜，靜靜聽完，才問：「那群眾可有證據指他詐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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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三粒屎搖頭，「只是一句『佛不在廟』，便被指為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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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垂眸沉思片刻，忽然輕聲道：「此事我來處理。你先去準備一下，我們明日出門，去縣衙探探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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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愣：「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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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一頷首：「你不是想救他嗎？他信你，你去得比我更合適。」語氣平淡，卻帶著一份不容推辭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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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怔了一下，忽覺她眼神裏有一種說不出的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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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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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風起得很輕，天氣清涼。紀小姐換了一身素衣，髮髻高束，氣質比平日更加肅穆。三粒屎則穿著一身老舊灰袍，只在袖口縫了一道紅線，是芙桃給他補的，說看起來喜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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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出門時，說是小姐念佛心誠，為慧覺寺舊事超度亡魂，順道參拜城西舊庵。途中正好路過縣衙，便隨口提起那日之事，欲探那僧人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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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一見是紀府千金，立刻換了一副嘴臉，滿臉堆笑迎上：「唉呀，小姐可不知，這和尚昨夜竟自行鬆了繩索，留下一封信，便沒了蹤影。我們的人追了一夜，連影子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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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眉心微蹙：「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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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尉立刻命人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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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接過一看，見那字跡削瘦如竹，筆筆虛靜有力，信上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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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無塵，自無邪影。人間事，是非非是，不過夢中夢耳。願施主早悟，無需為我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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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款是：「恬靜銅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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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撓頭：「這和尚倒是滑不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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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看完信，唇角微揚，似笑非笑：「世間真僧難求。他若心中無愧，便隨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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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點頭：「倒也省了我一番打架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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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過後，府中日子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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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每日晨練拳腳，午後讀書，偶爾提筆寫些閒文。她近日竟試著編了段武俠故事，說是突發奇想，寫來取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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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她將一篇稿子放到三粒屎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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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主角，是你做的原型。」她語氣輕輕，像是隨口一說，卻又藏著一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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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翻了幾頁，見那主角滿臉刀疤、滿身風霜，身世離奇、劍法高絕，性子拙直寡言，倒也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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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咕噥：「這人物寫得好……只是長得太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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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撇嘴一笑：「我偏要他俊些，總不能天天對著你這張臉寫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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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裝作不服氣：「那我回頭也寫一篇，把你寫得比芙桃還黑一點。」說罷還斜眼瞧了芙桃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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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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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得拿扇子拍了他一下，三粒屎哈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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