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二十八章

這一日，晨光和煦，春風送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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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早早起了，穿上那套已經洗過幾回的黑緞護衛衣，綁好腰帶，把腰間的木棒又拔出來抹了一遍油，插回去時還特意試了幾下是否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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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影壁後候著，隔著花窗望見前院熙熙攘攘，紀府一眾下人早就開始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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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穿了身杏黃襦裙，一邊對著銅鏡別花，一邊嗔著碧瑤：「你快點綁，我要是比小姐還慢一步，讓老嬤嬤看見了，皮都得剝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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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手裏忙著幫她繫髮帶，嘴裏笑道：「你可別說，今日那沈家花園裏可不止花，還有些世家少爺們。到時候誰不長眼，萬一瞧上你這張俏臉，還不是你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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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輕輕啐了一口，臉紅耳赤地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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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三粒屎雖然聽著耳癢，也想湊個熱鬧，但也不敢說什麼，只裝作沒聽見，板著臉站得筆挺。他心裏明白，自己如今身份雖已升為護衛，可在這府裏，依舊是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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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紀小姐從內院出來，穿了一襲素綠百褶裙，繡著牡丹暗紋，腳下輕盈，額前幾縷碎髮微微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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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不敢抬頭，只感覺一陣幽香襲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小姐靠得這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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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是柔聲吩咐：「準備好了，就走吧，莫讓沈家人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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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乘上備好的馬車，碧瑤與芙桃坐於前廂，嬤嬤與小姐坐後，三粒屎與另一名護衛騎馬隨行，護在馬車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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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出得南門，過了坊口的柳堤，便是沈家花園。那沈家花園佔地甚廣，兩側垂柳成行，中間小徑鋪著青石。春日裏，牡丹競放，有紅有白，有黃有紫，香氣遠遠地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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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門口立著兩尊石獅，門寫著「丹臺花苑」四字，筆力蒼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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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未入門，三粒屎便瞧見園外停了好些華蓋馬車，還有些僕從、親兵在門外閒站，個個衣著不俗，眉眼精明，顯然來頭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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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裏一緊，暗道：「這些人怕是都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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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府這一行人剛入園，便有人過來接應，是沈府的一名親隨，年約四十，衣裳熨貼，言語得體，帶著幾分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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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躬身作揖道：「紀老爺府上？我家老爺早就吩咐了，請從右側偏道入雅亭，那邊早備了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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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頷首應下，芙桃與碧瑤早已興致勃勃，左看右看，時不時悄聲討論那株花最鮮、那處亭最雅。紀小姐卻只是微微點頭，神色平靜，一雙眼如碧潭不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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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悄悄看了她一眼，心中嘀咕：「這姑娘，氣派是氣派，就是太安靜了點……也不知肚子裏裝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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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走著，忽然前頭一陣喧鬧，有人道：「快閃快閃——沈家三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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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自動讓開，一輛白馬車駛入園中，車上坐著一名年輕公子，身穿月白錦袍，腰懸玉帶，眉目清俊，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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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之際，他掀簾而下，對著眾人拱手笑道：「今歲牡丹開得好，不知那家佳人願為我折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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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與碧瑤低頭偷笑，那公子目光掃過來，似有若無地在紀小姐身上停了一下，但小姐始終不為所動，只淡淡道：「來賞花，不為比艷，沈三公子若要花枝，花圃自有萬朵，不必看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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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四座皆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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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中「咚」地一聲，暗道：「這可不是個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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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三公子聞言一怔，倒也沒惱，反而輕笑一聲，攤手作揖道：「是沈某孟浪了，今日當真是為花來，怎敢唐突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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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他向前一步，目光落在紀小姐身上，眼底閃過一絲遊戲意味：「不過……小姐這般氣度，不似一般宅門千金，莫非也識些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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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未落，周圍幾名權貴子弟立刻察言觀色，跟著起鬨：「沈三，莫不是想請小姐比劃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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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公子笑而不語，只慢條斯理伸了伸手腕：「不敢不敢，只是近來學了幾式醉拳，拳腳生疏，若得高人指點，實在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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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臉色微變，正要開口，紀小姐卻已邁步而前，語氣冷淡：「閣下若手癢，何不去演給花兒看？我雖懂幾招，但只為自衛，並不為人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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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並不為人助興』。」沈三輕哼一聲，似真似假地擺了個手勢：「那若我硬是想請教幾招，小姐可否不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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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得含蓄，腳下卻已輕輕逼近半步，周遭氣氛立時微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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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神色未變，右手一抬，指間已有一式蓄勢待發，正是她常練的掌法「回柳式」，既柔且疾，能卸對手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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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未等她出手，一道黑影已自側旁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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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心！」三粒屎早已屏息在側，這時飛身一擋，落地時已一腳橫踢出去。那踢腳狠辣準確，風聲嗖然，直逼沈三公子膝頭，逼得對方不得不側身避讓，連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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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收了笑，眯眼看他：「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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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衞。」三粒屎低聲回答，眼神冷，腰杆彎彎的，一手按住腰間棍柄，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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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一時間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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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淡聲道：「沈公子若想比武，可先問問我身邊人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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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見情勢不對，揮袖一笑：「罷了罷了，今日是賞花，不是比試。紀小姐果然有護花猛士，沈某自愧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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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說得客氣，卻也有幾分拉不下臉來，拱拱手轉身離去，身後幾名權貴子弟也跟著哄笑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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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轉頭看了三粒屎一眼，似有點驚訝，也有點打量，卻沒多說，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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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裏像翻了一陣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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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才那一腳，是真怕了，萬一踢空，那就是失職；踢著了，那可是沈家的公子，官位雖不大，背後卻難纏。但他不後悔——他是護衛，小姐若出了事，他的腦袋也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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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依舊明媚，牡丹爭妍，花會繼續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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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沈家三公子餘怒未消，園中角落低聲道：「這主子、護衛都這麼硬氣，倒是讓我更有興趣了……紀府這回，得記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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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三粒屎，仍站在小姐側後三步的位置，眼神暗暗掃過周圍賓客，只覺這場花會，怕不只是花事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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