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平陽悶熱得早，紀府也早早換了夏席與薄紗窗幔，輕風一拂，簾子便輕飄起來，像極了碧瑤掛在廊下曬的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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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早晚還有些微涼，可日頭一曬起來，整個院子就彷彿被曬軟了似的，地磚泛著光，響起一股又一股濃濃的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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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如今會跑了，腳步還有些搖搖晃晃，但精神得很，整日拿著個小布球滿院子蹦跳，嘴裏喊著：「姐！姐！」像小鴨子跟在母鴨後頭，一刻都不肯離開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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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與碧瑤常得一人一邊哄著看著，不時還得從花叢中撈人、從貓下搶球，院中時常雞飛貓跳，熱鬧得像逢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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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隻原本自命高貴、平時最討厭被吵的狸花貓，這幾日也不知怎的，似乎到了換毛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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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動不動就趴在窗台上，一邊閉眼曬太陽，一邊用後腳瘋狂抓癢，抓得毛四處飛舞，鋪得地上一層細軟灰絮，踩上去跟踏棉花似的，讓人恨不得用一把掃帚全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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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老爺有一日回來，剛好看見牠在廊下翻滾，毛飄得跟小雪似的，當即皺起眉頭：「這貓不行了，要剪毛！簡直像個掉毛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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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場吩咐僕役去取剪刀，結果人剛一靠近，那狸花貓猛地從廊柱上彈起，一聲尖利的「咪呀——」劃破午後的安靜，竟一個飛撲撲上老爺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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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本就怕貓，那一下只覺一團灰影撲臉而來，驚得「唉喲」一聲倒退三步，差點踩空跌進旁邊的荷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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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次，就寫奏章說牠有妖氣！請道士來除妖！」他氣得吹鬍子瞪眼，指著貓的方向吼了一句，轉頭進了書房，一路碎念著「邪門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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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卻蹲下來輕輕抱起貓，手掌順著牠背上的毛，一邊安撫一邊說：「別理他，他連家裏香囊都管不住，還想剃你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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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正從廊外進來，聽見這話，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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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沒抬頭，只是一抖手上的針袋，扔得他眉角一跳，「你笑什麼？你那武功不快點派上用場，遲早也要跟花貓一樣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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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奴才記下了。」他一面笑著躲開，一面小聲嘀咕：「我總不能抓癢給人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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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他閒來無事，便常往南市那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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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熱鬧，茶棚酒肆間最愛聚些跑江湖的玩意，走繩索、吞火炭、吞刀片的都有，還有那擺場賣藝的武把式，在街邊空地上扎馬出拳，吆喝連連，吸引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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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初時只是看，雙手負在身後，眼神不動聲色。看久了，看出了些毛病；有人步伐虛浮，有人發力不正，有人動作華而不實，全憑氣勢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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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憋了兩日，終於忍不住，在一處場子上開了口：「你這趟七星步，跟癩痢雞過河似的，也好意思收人碎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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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擺場的漢子臉上掛不住，哼道：「那來的臭小子，毛還沒長齊就敢指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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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也不廢話，脫了外衫，擺了個架子：「我這毛雖不多，但打你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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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一聽，有好事的立刻鼓譟起來：「來了來了，要打了，快讓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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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怒極，舉拳便上，他腰粗如缸，走的是北地門派，主打剛猛。可這拳頭才剛劈到半途，三粒屎身形一閃，腳步像貓兒踏雪，毫無聲息，已繞到他身側，左肘猛地一磕，正中對方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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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哎呦」一聲，退了三步，臉色發青。還沒等他緩過氣，三粒屎已轉身抬膝，膝尖狠頂對方小腹，再接一記掃腿，乾脆利落，將那大塊頭一腳踢翻在地，滾出三尺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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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眾人頓時爆出一片喝彩聲，有個綁頭巾的老鏢客啞著嗓子喊：「好腿法！這身手，不走鏢可惜了！」也有賣糖葫蘆的小販笑道：「這人細胳膊細腿，沒想到下手這般狠辣，真個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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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拍拍手，朝地上的漢子拱了拱手：「多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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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雖疼得臉抽筋，卻咬著牙起身，抱拳道：「服了，這一場，認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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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當場湊過來，捧了一把茶碗大小的銅錢遞給他：「兄弟，您這身手，不收場錢說不過去，您不去走鏢，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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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瞧了瞧那銅錢，沒伸手，只笑著搖頭：「我若去走鏢，還得問我家小姐允不允呢。」說完，他提起外衫，轉身走入人群，只留下眾人背後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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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回來說給紀小姐聽，她倒也未多管，只一句：「下回別打著打著，把自己牙打掉了，還要我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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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黃昏，他挑了一擔水回來，滿頭大汗，濕了衣領，腳步卻輕得像小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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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廚房門口時，見紀小姐正蹲著剪韭菜，一襲月白短衫，手肘挽著袖子，纖長的指尖捏著細韭一根一根挑過，眉眼柔和，唇邊微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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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旁邊放著兩籃，一籃是他早上去南市挑的，另一籃是她自己種的，顏色翠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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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他進來，沒抬頭，只是問了句：「今晚做韭菜盒子。你挑的那籃子，韭菜嫩些，算你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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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放下水桶，走近些探頭一看，果真嫩綠細長，還帶著清香。他搔了搔頭髮笑道：「那我要多吃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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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洗碗我就給你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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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洗八個！」他一聽立刻加碼，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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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終於抬眼，笑著看他一眼：「……就幾個人，你是要把貓碗也搶去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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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那不是碗，是盆，我搶不動……」三粒屎嘿嘿笑著，一邊拿了塊汗巾擦臉上的汗，一邊往廚房走，像個偷摸進灶間的賊，腳步輕巧，還不忘偷偷看她腳邊那隻狸花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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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貨正仰著肚皮蹲坐著，用後腳瘋狂撓癢，結果一爪撓得太狠，翻了個跟斗滾到灶腳去，毛飄得廚房像下了一場軟糯的毛毛雨，落在案上、菜籃裡、甚至湯鍋蓋上都飄了一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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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苦著臉說：「哎，這晚上的韭菜盒子……莫不是加了貓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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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瞥了他一眼，把他手上的汗巾一扯，往貓身上拍了拍，拍得牠「喵嗚」一聲躥上了窗台，然後才淡淡地說了一句：「貓毛吃得多，人才會聰明伶俐。你是該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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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聽這話，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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