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夏天來得特別早，才剛入五月，日頭就已像燒紅的鐵板，曬得城牆發燙、磚縫都冒著熱氣。烏鴉不叫，狗也懶得吠，連風都藏了起來，整個平陽像被關進了一口悶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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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上賣冰鎮梅湯的小販聲音越叫越高，嗓子乾得發啞，還死撐著喊：「來一碗酸梅湯，消暑解熱、生津止渴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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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布巾、蒲扇、涼蓆舖早已出籠，晾在街頭巷尾，熱氣從地面反滾上來，舖子的夥計邊打著赤膊搧風邊吆喝，汗珠子順著胸口一道一道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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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茶舖下人聲鼎沸，挨著牆角蹲著解暑的漢子，汗水浸濕衣背，一坐就是半晌，有人撩起衣襟扇風，有人乾脆把頭伸進井邊水缸裏，捧一捧水往臉上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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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一個熱得讓人連說話都懶的午後，市井坊間卻悄悄傳開了一個古怪的傳聞：「東城南門的破倉庫裏，住了一個不會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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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說這話的，是一個靠撿破爛為生的老漢，姓鄧，大家都叫他「鄧老財」。那日他滿身是汗地走進酒館，頭髮亂得像草窩，嘴裏還咬著一截豬蹄骨，沒叫酒，先要了碗涼水潤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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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口，搖頭晃腦地說起那晚見鬼的事：「我親眼看見的，半夜我去東門那邊撿破爛，那倉庫我原來去過，裏頭都是爛稻草跟壞破籃，連老鼠都不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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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晚我聽見裏頭有聲音，像是人喘氣……我悄悄推門一看，唉呀喂，給我嚇得差點尿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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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著大腿，聲音抖得像是在講鬼故事：「裏頭蜷著個人，渾身血跡，臉爛得像燒過的麵皮，肚子……肚子像是給野狗啃了似的，全裂開了，還在喘氣！千真萬確，我姓鄧的要是說謊，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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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聽他這一套，都笑了，說他又是發熱燒壞了腦子。但偏偏第二日，他帶了幾個酒鬼朋友去看，那人不但還活著，還坐在倉庫口曬太陽，一邊啃著饅頭一邊說笑，自稱是「天命未盡，劫數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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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得邪乎，人也活得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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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大家還當是說書先生瞎編的，可不到兩日，又有幾個閒漢出來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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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地痞與那人打賭，當街用酒瓶砸了他後腦，血流了一地，那人癱在地上像死了一樣，歪頭吐血，眼珠子都翻白了。誰知眨眼功夫，那人竟又慢悠悠地爬了起來，還笑得一臉和氣，說他「練過不死之功，生死只在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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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整個東城都炸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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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倉庫門口日日聚著一群看熱鬧的，有的賭錢看他捱打不死，有信他是神人來求他點化的，也有專程來罵他妖孽的。更有賣糖的、算命的、撐傘的小販，全圍著那口破門口轉，平白成了個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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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還來了個外地和尚，手裏拎著銅缽，站在他面前合掌道：「貧僧見施主佛根深厚，是否願入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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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咧嘴一笑，說：「我這副皮囊，佛祖收了怕都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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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傳到紀府，是芙桃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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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午後日頭毒辣，碧瑤與芙桃吵著要吃冰酪，兩人捧著瓷碗從廚房回來，才踏進內院門檻，芙桃就一臉神秘兮兮地湊到小姐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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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奴婢方才在後門口聽人講了一件怪事……說東城南門那裏有個『不死之人』，嚇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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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倚在檐下納涼，手裏搖著一柄繡著玉蘭花的團扇，聽到這話眉毛一挑，眼神有些發亮，笑了一聲：「你們又聽說書的騙話了罷？這都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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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們講得繪聲繪影的……說那人被剖過肚子還能活……有的還說見過當街被打，血都冒了，轉頭又笑嘻嘻地坐起來。」芙桃說得認真，連手裏冰酪都忘了吃，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隔牆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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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可能是戲班子耍把戲的。這年頭怪招多，真真假假分不清了。」碧瑤在一旁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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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嘴角含笑，似信非信，扇子在指尖慢慢轉著。可她還是悄悄將這件事拿來問了三粒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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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靜得能聽見香灰落盤的聲音。外頭蟬鳴一聲聲，像是熱氣從地底滲出來，嘶嘶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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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過東城那個不死人的傳聞嗎？」她房裏燈光微黃，穿堂風捲過紗窗，帶來屋外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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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坐在窗下磨刀，右手持刀，左手按著磨石，動作緩慢而專注。聽到這話，他抬眼看她，點點頭：「嗯，有聽過。說那人不吃不喝也不死，傷口自己會癒合。我看像邪教弄的手段，但府衙沒出聲，想來還未捲入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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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托著下巴，沉吟片刻，忽然道：「那……我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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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怔，刀鋒頓在石上，發出「喀」的一聲，抬頭道：「小姐這種熱鬧也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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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怪事太多了，我們總不能老關在屋裏做井底蛙罷？」她語氣淡淡的，卻透著一股認真與一點奇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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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沉默半晌，望著她眼底的那一抹光——不是玩笑，而是一種近乎童真的好奇。最後只歎了口氣：「行吧，我去備衣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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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酉時剛過，天邊還掛著霞光，風裏仍帶著熱，但比午間稍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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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便悄悄換了衣裳，簡樸低調，由三粒屎帶路，走出後門，穿過幾條小巷，往東城而去，去見那傳聞中的「不死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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