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八十一章

春天來了，雖說還有些料峭寒意，但街頭巷尾早已換上新氣象。賣花的挑著擔子滿街走，柳芽嫩綠，風吹過時，細得幾乎看不清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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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餅舖裏飄出一陣陣甜香，討個好兆頭的各式「春餅」早已上市，連平日寂靜的書肆都掛起彩燈，門口貼了「春來書意濃」的紅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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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也熱鬧起來。紀夫人請人打掃了花廳，備好香茗點心，要招待幾位貴婦賞花談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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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與芙桃忙進忙出，小公子在後園走來走去，走一步跌一步，跌了也不哭，只抬頭咧嘴一笑，牙都還沒長齊，模樣滑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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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每日晨起後總要帶他去曬太陽，一手摟著小人，一手把小蟲按在膝上防牠亂跑，成了府中一道趣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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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三粒屎，則每日去北城武館報到。那老漢近來開始只讓他打拳、踢腿，不再掃地添水，這一冬練下來，筋骨已活，腳底有根，打起來有模有樣。雖尚未得真傳，但進步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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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回府，小姐總要打趣道：「你這身板，終於像個人了。可別再像從前一樣，風一吹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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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苦笑不語，實在不願回憶當初那瘦得跟麻桿一般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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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月初八，平陽要辦「踏春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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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玉衡街搭了十里燈市，各行各業都來擺攤，紙紮、繡坊、書肆、茶肆、香料鋪、戲班子……花樣百出。官府還設了賞燈題字的比試，說前三名能得一對蘭花玉佩，吸引無數少年才子摩拳擦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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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自然不肯錯過。她換了身杏黃緞子長衫，腰系香囊，髮上簪著春桃枝玉釵，叫三粒屎跟著出門賞燈。身後，王猛被迫帶著小蟲跟來，生怕這貓又來一回「雞煞星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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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潮如織。滿街都是紙燈、紗燈、繡燈，連寺廟裡也掛滿福字和佛手燈。三粒屎跟在小姐身後，看她在花燈前一盞盞欣賞，時不時停下來問：「你說這盞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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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只得誠懇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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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一會買香包，一會要捏糖人，一會看著一隊雜耍人轉碗耍火，拍手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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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比那些孩子還好哄。」三粒屎忍不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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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瞪他一眼：「本小姐可不是好哄，你懂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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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小蟲突然耳朵一動，整隻貓像被什麼勾了魂似的，從王猛懷裏拱出來，一陣扭動，前爪還撐著他胸口蹬了幾下，蹬得王猛滿臉無奈：「這小祖宗又想幹嘛？你是閒得發癢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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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不遠處的街角，一支馴獸班子正圍著演出。場地是臨時搭起的小戲棚，周圍用麻繩圍出一圈，戲台前擺著幾根木柱，木柱上綁著彩旗和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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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穿著紅肚兜的大猴子正與一條花狗跳繩，兩腳蹦跳有節奏，還偶爾回頭朝觀眾咧嘴做鬼臉，引來一陣喝彩。小蟲一眼看到那猴子，尾巴高高一甩，眼睛像點著了火，「喵嗚」一聲低吼，竟直接從人群裏竄了出去，速度快得像一縷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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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蟲！」紀小姐剛伸手要攔，已撲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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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觀眾只見一抹影子閃過，那猴子正要來個轉身後空翻，卻被結結實實撲了個正著。一貓一猴瞬間翻滾成一團，紅肚兜飛了起來，彩繩也斷了，狗子嚇得往旁一跳，四隻爪子撲通通踩翻了隔壁糖水攤，粘得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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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立時混亂。圍觀的人群像被炸了鍋似的四散奔逃，有人笑喊「打起來了！貓打猴子啦！」，也有人驚叫「哎呦我的攤子！」、「快攔住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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馴獸人臉色大變，急忙從棚後拎出一張大網，幾個徒弟一邊吆喝一邊四處圍追，一網沒撈著貓，倒是套住了自己人，跌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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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猴子受了驚嚇，雙眼圓睜，一躍竄上就近的大槐樹，縮在樹梢上直哆嗦，死活不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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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蟲呢？牠卻穩穩地站在戲台中央，鬍鬚微抖，尾巴像小旗一樣高高甩著，雙爪踩著那條剛剛被咬斷的跳繩，氣勢十足，活像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將軍，傲然俯視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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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看傻了，竟沒人敢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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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王猛哀嚎，捂著臉蹲在原地，「我就知道……這隻貓出門準沒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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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看著滿地狼藉，轉頭看紀小姐，兩人對視一眼，竟忍不住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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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笑得花枝亂顫，連眼角的驚色都散去不少，一邊還拍著手道：「牠真是……胡鬧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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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歸笑，事還是得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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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被派去和馴獸班子談賠償，三粒屎則去牽猴子下樹，怎料那猴子見是他來，竟縮得更緊，連半根毛都不敢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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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歹說，再塞了兩吊錢、一串糖葫蘆才算把人哄住，馴獸人嘴裏雖還在碎念「那家的貓那麼霸道」，可收了錢，還是灰溜溜收拾場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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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切平息，小蟲已重新跳回紀小姐懷裏，呼嚕呼嚕舔著爪子，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好像剛剛那場「戰役」與牠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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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無奈看牠一眼，道：「妳這是養了貓？還是養了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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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笑得眼角還帶著淚光，卻一邊輕輕摟住小蟲，低聲說：「鬧歸鬧，偏就惹人喜歡……真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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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路上，小姐吃著糖葫蘆，小蟲懶洋洋窩在她懷裏，三粒屎走在側旁，看著燈火在她眼中搖曳，只覺這時間過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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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他還在街邊混、渾渾噩噩的；如今，竟在這燈火闌珊處，陪著一位嬌俏姑娘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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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道：「明年……還會有這樣的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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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沒聽清，轉頭問：「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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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搖頭：「沒什麼。小蟲今天，真威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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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輕哼一聲：「你就會轉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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