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震撼數日後,雖說陳不悔已被捉拿,城衛也加強巡查,但城南一帶仍彷彿籠罩著一層陰影。人們說起那屠場的事,依舊壓低聲音,露出忌諱的神情,似怕話說重了,魂魄會被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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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不悔的身份被查出來,是個在城南打雜的屠夫,三年前在朱家屠場當過一段時間的學徒,後來忽然辭職,也不告而別,只說了一句:「我不想再聽那聲音了。」當時誰也沒放心上,以為他嫌累,或是找了別處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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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過了幾個月,有人見他縮在城外破廟裏,穿得單薄,對著豬頭骨碎碎念。街坊有人可憐他,曾送去一雙棉鞋,他卻說那不是給他的,是給「蓮花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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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他蓮花是誰,他只笑,說:「我妹妹呀,回來了,還帶著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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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嚇得不敢再問,從此不敢再走近那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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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間傳得最邪的,是他給豬蓋棉被、煮粥、點香,還有人親眼看見他站在屠宰場門外,拎著一朵白菊花,一站就是半晌。那時候眾人只當他瘋了,也未曾想過,瘋得這麼狠,會下這麼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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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最後判定這是一樁精神異常者的仇殺案,定性為「喪亂理智、悖逆常倫」,兇手也被問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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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場也暫時關閉,殘存的豬隻由官差監督,轉運至別處宰殺,惹得幾家酒樓當日菜單大亂,不少食客還以為是豬價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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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現場已經清理過,門口還灑了石灰與艾草,但仍有不少人繞道而行,怕晦氣沾身,還有人悄聲說:「聽說那屠場裏晚上有豬叫聲,明明空了,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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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曾趁著人少,又去了一趟屠場後巷。他本不知自己為什麼總想去那裏看看,只覺得這事裏藏著什麼說不出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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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陳不悔的舉動,雖瘋,卻不亂;雖狠,卻帶著一種古怪的莊重,就像是他早早計算過的什麼儀式,甚至還準備了告別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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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在那堆被火燒過的灰燼裏頭翻了翻,竟翻出一塊沒燒盡的木牌,半焦半黑,卻還能認出四個字——「豬有淚,不輕彈。」那字跡不潦草,甚至還有一筆一劃的工整,顯然不是臨時抓筆塗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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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他回到府中,便將這事細細告訴了紀小姐。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ObzbKRu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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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照著她的面容,她聽得入神,雙手攏在袖中,直到最後才輕聲道:「有時最難的,不是知道誰錯誰對,而是該怎麼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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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有些幽遠,又嘆了口氣,轉頭看他:「你明知道我不該多事,還是陪著我看了一整天殺豬的地方,我得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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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揉了揉脖子:「我陪的是小姐,不是殺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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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被他逗笑:「你這話說得倒俐落,學嘴皮子這招,倒越來越像平陽人了。」她笑時,眼角微彎,眉間的愁氣也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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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命案雖未真正落幕,但像冬日中的一場濃霧,終究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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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間的氣氛漸漸活絡起來,街頭張燈結綵,糖葫蘆與炸年糕香氣四溢,小販叫賣聲中多了節慶的調子,連廟口的風鈴都響得特別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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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府也重新恢復了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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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照舊早起練拳,還幫忙挑水、守門、劈柴,閒下來就陪小公子玩。那小孩如今會穩穩走路了,走幾步便笑,搖搖晃晃撲到他腿邊,抓住他衣角不放,嘴裏咿咿呀呀叫他「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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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開始覺得名字太糙,怕教壞孩子,想改口叫「哥」,紀小姐卻說:「他叫你什麼你就答應什麼,聽著親近便好,你也沒這麼年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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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也鬧他:「這孩子有眼光,知道你本名太俗,乾脆直呼其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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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常飄出熱湯香味,紀小姐偶爾也會進廚房,嘴上嫌油煙重,卻忍不住學著做點心,什麼桂花糖糕、椒鹽小酥餅……做得有模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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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動手時,碧瑤在旁邊遞盤子,三粒屎在門口偷看,王猛則在後頭偷吃,常被打手背。而案卷,那幾頁關於陳不悔的記錄,紀小姐偶爾還會翻看,翻過便收好,不說話,只靜靜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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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問她:「還沒看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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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頭:「不是看不夠,是想不通。他那樣的人,我書裏看過不少,可真到了現實,卻總覺得,瘋子說的話,也許有幾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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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風雪初停,天氣尚冷,紀小姐忽說想去廟裏還個願。說是年前冬天,小公子病重難癒,她曾默默求過香火庇佑,許過若能痊癒便親往還願,如今心願漸穩,是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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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便陪著她與兩名丫鬟,一路踏著雪,往城西那座小廟去。那廟香火不旺,地上積雪未掃,香案前只有一炷孤香緩緩燃著,香煙直上,與天接成一線,反而顯得清冷肅穆。廟前小池結冰,幾隻鴿子縮著脖子立在屋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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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一言不發,合掌拜香,又默默許了願,之後才轉身看著三粒屎,忽然說:「你若有一天瘋了,也不准亂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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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愣,咳了一聲:「我不會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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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頭,似信似不信:「萬一真瘋了,也得先來跟我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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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砍人之前,要不要先寫封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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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聽笑彎了腰,指著他額頭戳了一下:「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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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時,天已擦黑,暮色將雪地染成淺黃。街上孩子堆雪人堆得熱火朝天,有個孩子一腳踢掉雪人的頭,另一個急得哭起來,引來一旁老人呵斥:「你這孩子!腦袋踢掉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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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雖異常乾冷,卻也在人們的熱鬧與喧騰中漸漸過去。那樁命案,就像雪中枯葉,被時間一點點掩埋,只在少數人心裏,留下一道永遠無法抹去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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