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四十八章

初夏未至，暑氣尚輕，平陽四野間青草蔓生，微風自西南拂來，又有城外桑果清香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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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一層淡青，晴光如洗，連樹影都顯得精神。這等好光景，正是踏青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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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氣清朗，陽光柔和，紀小姐一早便梳洗妥當，坐在窗邊望了一會天色，忽地心念一起，便對著窗外的丫鬟說道：「叫碧瑤來一趟。」沒一會，碧瑤進了屋子，一臉乖順地聽候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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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語聲輕緩，卻透著一絲雀躍：「我想去西郊走走，替我向父親請個假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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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聞言一怔，小聲問道：「小姐要一人去嗎？還是……要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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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輕笑，說：「自然不是一人，你與芙桃一同隨行，再叫護衛跟著就是。今日這天，若再窩在屋裏，倒顯得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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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點頭稱是，轉身前去稟告紀老爺。紀老爺聽了起初不太樂意，眉頭輕蹙道：「這些日子外頭事多，她又總往外跑，萬一遇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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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想起女兒眉眼間有光的樣子，語氣便緩了些。「那也罷，但記得帶齊人手，別走太遠，天未黑便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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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允許，紀府中便忙活開了。芙桃和碧瑤一同打點行裝，動作麻利，挑了件鵝黃色的輕紗長衫，又搭配繡著蘭草紋樣的白底軟鞋，頭上素簷小帽，既可遮陽，又不失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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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一邊打理一邊笑道：「今日這身，穿上就不肯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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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對鏡整衣，輕輕挽了個髮髻，留兩縷髮絲於鬢邊，像是故意散落的，卻又恰好勾出她柔和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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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鏡中自己，神情難得地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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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站在一旁調笑：「這模樣，真是像畫裡走出來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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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瞥她一眼，嘴角帶笑：「去踏青而已，那來的仙子？你這張嘴，越發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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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抿嘴一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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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護衛們已備齊，一輛小轎停在門前，旁邊還牽著一匹毛色黝黑的小驢，神情溫馴，偶爾甩甩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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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站在毛驢旁，衣袖挽得高高的，露出小臂上結實的肌肉，皮膚被太陽曬得微黑。他低著頭，看見紀小姐出來，忙垂首行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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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點了點頭，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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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隊出門，浩浩蕩蕩也不過數人，但排列有序，前後有護，四周警覺，走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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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走在最前頭，提刀探路，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隊伍，尤其是在紀小姐經過坑坎處時，總會不動聲色地放慢腳步，留意她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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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出城，車轍輕響，車簾微掀，陽光斑駁灑落在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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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撫著小帽簷，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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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自耳畔掠過，似有細碎鳥鳴從林中傳來，隱隱約約，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聲呢喃，心頭不覺便安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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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竹林，路漸曲折，小徑邊溪水淙淙，岸邊野花開得正旺，紅的、白的、淡紫的，一簇一簇地藏在草叢間，靜靜地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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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笑著說：「小姐，這裏風景可真不錯，奴婢從未來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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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懶得出門。」芙桃在一旁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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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笑著搖搖頭，深吸一口氣，道：「這地方，早些年我與母親來過。如今再來，還是這樣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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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罷，目光微斂，眼神中有一瞬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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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與芙桃對視一眼，沒再問什麼，只靜靜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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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已在溪邊忙開了，找來些乾柴，又打了個簡易爐灶。他動作純熟，鍋裏米粒翻滾，熱氣騰起，香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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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看他不聲不響地忙碌，忍不住笑著問：「你這做得挺順手，莫非是廚子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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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笑了笑，搔了搔後腦勺，道：「那裏是什麼廚子。以前自己住時餓得狠了，沒人煮飯，只能慢慢學。久了，也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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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幾人先是一怔，隨即碧瑤感慨道：「那你命還真硬。若早些到我們府上，說不定如今就是廚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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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笑著搖頭：「廚頭那敢想，只盼著能多吃一碗飽飯，不欠債，不捱罵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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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坐在一旁，聽著幾人說笑，雖未言語，卻也不由輕勾唇角。她裝作撫著袖角，實則耳朵微動，全收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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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竹林更顯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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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提著傘，興致未歇，沿著林中小徑信步而行。碧瑤與芙桃遠遠相隨，三粒屎亦默默跟著，始終與她保持幾步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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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光影交錯，陽光從高高竹梢間漏下來，在地上斑斑點點，如碎銀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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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偶爾停下，蹲身撫弄草葉，有時摘些藥草，有時只是望著溪水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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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他：「你跟得這麼緊，不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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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怔，沒料到她會問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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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憨憨笑道：「不累，小的生來是做這個的。護著小姐，比在街頭捱打可舒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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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低頭輕笑，目光在他臉上盤桓片刻，語氣忽然輕柔：「那你可曾想過，以後……會過什麼樣的日子？」這話問得突兀，卻帶著幾分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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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低聲道：「想過。能吃飽、能穿暖，不被人罵不被人踹，不欠債……那就夠了。別的……也不敢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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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說得簡單，卻句句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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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聽著，不知怎的，胸口微微一悶。她輕聲說：「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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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輕吹過，竹葉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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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起籃子繼續往前走，裙擺隨風飄起一角，落在林蔭之中，如幽蘭隱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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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望著她的背影，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站了片刻，才慢慢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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