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四十一章

到了月末，小公子周歲，紀府裏張燈結彩，紅綢高掛、喜字連連，比平日裏多了幾分熱鬧與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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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眼下世道未明，上回邪教的事也還餘波未了，但紀府上下還是決定照例辦這場抓周，既是為了小公子，也是為了壓壓氣場、討個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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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裏早早請了位年高德劭的老先生來擇吉，說這一日天清地明、四時協和，是「雞鳴吉日」，極適合孩童抓周、納福啟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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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夫人與丫鬟們當即就開始張羅，內院一夜之間忙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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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廳房已鋪設妥當，小小紅毯在榻前鋪開，上頭整齊擺列著十二樣寓意各異的物什。文房四寶擺在正中，象徵功名文章；旁邊是小劍與木馬，寓勇武與騎射之能；珠串與胭脂是女眷心意，望他將來風流體面；而秤錘與銅錢，則是長輩最重的祈盼──賺錢養家、發財安身。物件一樣不少，樣樣都藏著老輩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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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廚房裏便已傳來炒菜油香，嬤嬤和丫鬟們在院子穿梭來去，衣袂翻飛，嘴裏還不忘低聲打趣著誰今日衣裳新、誰的髮飾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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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內女眷們更是嘰嘰喳喳，梳妝聲、說笑聲不絕於耳，整個內宅像是被染上一層柔亮的喜色，連晨風都帶著點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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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奉命守在偏廊邊，一身藍布短打，腰間繫著腰刀，立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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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面看似無事，實則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畢竟這種熱鬧場合最容易出事。這麼多年闖江湖，他早學會在喜事裏尋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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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護衛哥。」芙桃不知從那裏鑽出來，裙角還沾著點桂花花瓣，手裏捧著個精緻糕盒，笑容比糕還甜，「這點紅豆糕，嬤嬤說給你們也分些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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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接過來，笑得見牙不見眼：「這般大日子，我們護院也沾光那。多謝了。對了，王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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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翻了個白眼：「猛哥在前頭角門守著呢，一臉死樣子，快去逗他笑一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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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咧嘴一笑，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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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王猛？他才沒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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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看內院，只見那孩子已被嬤嬤小心抱出來，穿著一件繡龍肚兜，小腦袋圓滾滾的。他剛學會坐不過一月，正東張西望，被眾人圍在中間，眼前擺著那一堆色彩斑斕的玩意，眼神裏滿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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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周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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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先是伸手碰了碰毛筆，然後又撈起一旁的小劍，在掌心捏來捏去，口中還咿咿呀呀地發著聲，像是要學人說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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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片歡呼聲，嬤嬤眉開眼笑道：「這是武功文才兼得啊，日後還不是個金榜題名、手握千軍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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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中笑聲如潮，氣氛喜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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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今日也一改素日淡裝，穿了件淺粉色繡芙蓉的織錦衣裙，髮間嵌著一支梅花金釵，不甚張揚，卻映得她人更添幾分嫻靜溫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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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靜坐在偏榻邊，看著小弟咿呀亂抓，嘴角微揚，卻並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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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靠在她身後低聲笑說些話，她偶爾點點頭，卻不時轉眸往外廊瞥一眼，像是在找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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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那時正低頭吃糕，被她這一眼掃中，心頭忽地微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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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與她對視，轉過臉去裝作不知，只低頭慢慢嚼著紅豆糕。糕是甜的，香糯潤口，可他卻覺得喉頭發澀，心裏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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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耳邊一聲嬌笑：「三哥，你這樣杵著，是等著人來喂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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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愣，回頭看，是芙桃又湊上來了。她湊近，壓低了聲音道：「我家小姐如今眼裏，可真容不得別人呢……三哥，你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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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聽得臉一紅，啐了一口：「呸，小孩子家，莫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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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嘿嘿」一笑，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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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手裏還拿著那半塊紅豆糕，笑意卻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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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內，小公子還在咯咯直笑，嬤嬤已接過去抱在懷裡，一邊親一邊說：「小少爺今日這樣抓，可真是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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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聞言輕輕一笑，目光微柔：「我這個做姊姊的，日後倒真得讓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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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時又不自覺往外瞥了一眼，卻發現那傻子一樣的護衛正對著糕點發呆，嘴角還勾著傻笑，像是中了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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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怔，面上浮起薄紅，忙轉過臉去，輕咳一聲，裝作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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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陽光極好，連風都不燥，滿院喜氣中，又添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微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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